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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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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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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阳台向东望去,那片红瓦装饰楼顶的小区显得另类。虽然楼与其它小区并无二致,但这片暗红的楼顶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爸爸两三天会从那个小区过来。爸爸拧动钥匙的时候,他就知道。那声音“悉悉萃萃”的微响着,锁心带着锁舌的撞击声。然后是他对坐在沙发上的奶奶例行公事般的问候。他只是无动于衷地斜靠在床头打游戏,他的每天都是无聊的。

父亲并不显老,相反还很年轻。瘦瘦白白的脸,中等个儿,他并不发福,让他显出精神抖擞的劲儿。

他来的时候一般拿些蔬菜或点心。和奶奶不痛不痒地说话,斜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很抱歉似的握着。问这两天怎么样?药吃了吗?吃饭还好吗?奶奶也絮絮叨叨地抱怨:“现在菜都有农药残留了,吃了人能有个好?就连面粉也没面粉味了……”

爸爸一般来的时候只是少坐一会儿,然后就会站起来,只是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转悠一会自然就寻个藉口走了。回他的家去了。

当然,每次爸爸都无意地转到他房门前。手一压把手,见门是锁着的,轻易就放弃了进去的打算。偶尔门是开的,也只是望望坐在床上的他,其实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是终于没说。就那样望一眼就出去了。离婚让他拆散了儿子的幸福和对家庭生活的依恋,也让儿子心里对他树起了重重壁垒。——他知道儿子心里永远不能原谅他。

爸爸很响的闭了门出去,儿子能听到爸爸离去的重重的脚步声。他重新被遗弃似的,心里微微有些难过。透过淡蓝的暮岚,微寒的风中,爸爸围着围脖,穿着棉衣外套正走上大桥边的行人道。他面向他的新家庭,他把爱给了另个女人另个孩子的同时,很残忍地放弃了这个儿子,而留给了他一个决绝的后背。——他把一个家的积木拆散了,却没能力安装起来。却在另一处新积木搭建的房子里安了家,那处有着红色楼顶的小区。他烧毁了一个女人的所有相片和痕迹,以期让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落一丝痕迹!他所不知道的,儿子也恨妈妈,但是,他却偷偷留下了妈妈抱着给还是婴儿的他洗澡的照片。妈妈笑得那样舒心。他舒适地,全身赤裸地享受着适宜的水温,和水流滑过肌肤的惬意感受。他张着刚刚萌生的新牙笑着。没有多少记忆的他对妈妈感到陌生。妈妈给他的印象并不深,好像易逝的温存,仿佛曾经还在的,突然就没了。他就成了孤儿。但照片里的妈妈永远陪着他,一直笑得舒心。妈妈到远方去了,有了她的家,她的孩子。那个家远在窗外的长空里,远得无法寻找。看着看着,她的脸就会变得模糊。他好想张开双臂扑进妈妈的怀里,但妈妈只是盯着婴儿的他,或许她现在已经把他忘了!他想象着有那么一天妈妈突然来了,他怕自己不认识她。冷落了,她就重要走的。于是他不断地看着这张相片来加深记忆。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没有来。

爸爸有新妻子,有新儿子。他们一家住在红屋瓦作顶的新小区里,虽然两处只隔了一座桥,但是,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爸爸可以没事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就当没有事情发生一样。他毫不在意桥那边有儿子独自清欢。这个儿子在他越是快乐的时候,就被远远地抛诸脑后。

作儿子可以宽慰的,是他几位混得不错的叔叔。他们出手阔绰,给他钱时很大方。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但钱又能解决什么呢?钱只是数字,他不缺钱,他缺的是亲情。缺爱的他对人很冷漠,这令亲属都感觉他很难亲近,他也感觉亲属们隔了一层雾。与生俱来的隔阂!

其实每个人活在世上其实都应该是另一种样子。蝼蚁般劳作或承受孤独寂寞冷清。但每个人心里都有梦想。他一直活在婴孩时,那时他有妈妈,有爸爸。他是父母眼里的焦点。这张照片是他的幸福源泉。

他把这张照片分享给另个城市的网名叫月上眉梢的人。她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好过他,他在实质上是孤儿。只有奶奶伴着他。奶奶的絮叨里有对他的牵挂。他把自己内心的话都说给了网友。在相处几个月后,他决意寻她。

两人在一间小咖啡店里对坐。咖啡店不大,但装饰很温馨,很有安全感。两人慢慢品着咖啡,临窗可以望见这个城市夜灯辉煌,霓虹闪烁。

“其实多少次,我想忘记往事,也想自己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但是,最后验证了,这只是我的异想天开!”他微微笑着说。当然笑只是掩饰,他内心是微微开启的,里面盛满了卑微。

“我一直想着逃离。因为不堪的家庭,因为微薄的收入。每个从公司里跳槽的人我都羡慕,因为跳出去就意味着有着更好的将来!——我也逃离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城市里许多人认识我,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抹去卑微的印记。——我可以在新的城市新的开始,为了新生,我把自己的名字都可以改去。我可以浓妆艳抹,改变容颜改变性格。真正开始……”

她如是说。

那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很投缘。他欣喜地想拥她的肩,她却在一低间躲过了。

两人都是敏感的。气氛有些尴尬。其实彼此都明白,两者心理多少都有些促狭。自己的确莽撞了。

但是,后来的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相片丢了。

他最珍爱的照片。他是装在帖身兜里装的,难不成丢在出租上?或者落在行李箱里?他似乎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还看过的,不会掉在路上吧?

就这样,他发疯地在路上找,寻找一模一样的出租车。但一无所获。他怀着一线希望回到酒店。把行李翻了底朝天,就是不见照片。

照片丢了,他把幸福丢了,把念想丢了……他觉着自己好失败!活着没有任何意义。所有人除了过分地安慰就是迁就,其实他知道这些外表包装的内容只是怜悯!没有人走进他心里。他决定去一个陌生的环境,远离熟知的一切去做一个了结!

他漫无目的地去了随便的一个城市。以期使自己悄悄地消失在那里。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城市和他所在的城市一样冷漠。于是他打定了主意。买了红酒,啤酒。自己想找一处工地,工地的凌乱很契合自己凌乱的心态。结果工地门口要刷卡,他没有,进不了;跟着工人进,却让负责的保安给清理出来。

也难怪,哪有穿这么干净清爽的农民工?

他在路上转悠了好久,开始执著地找寻方便的高楼。他无数地想过,站在高楼边沿,他只要张开双臂,身体往前一倾,穿云掠风而下,就什么都结束了!

工地管理都很严。他无助地转了老大一圈,才来到一个小区。这个小区管理松散。正晚上九,十点钟,进进出出的群众往来不绝,也没人询问。

他跟着人走进一个单元的进户门。他淡定地跟随,相安无事地上了顶楼。顶楼有一架铁梯,天井上是一个四方的铁盖子。没有锁。推开天井的盖子,上面是漠蓝色的天。

他毫不费力地上去。先坐在楼顶,边吃着零食,边啜饮着酒。喝着喝着,闷酒让他想起很多不快乐的往事。他无声地流泪,无声地啜泣。眼泪糊了他的眼。世界在他眼里恍惚起来。越喝,大脑皮层越兴奋。虽脚步踉跄,他沿着楼沿来回走,也没事。他和杂技团一样棒!

楼下是一片混沌的世界,有人的地方可不是混沌的吗?在这个静夜里,没有观众,没有看客。他突然失去了展翅飞去的快感。他在楼边上转过身去,跪下身去,爬在楼沿,将身体慢慢垂直放下去。只有两条胳膊小臂搭在平面的楼顶上。再一咬牙,将小臂也放下去。只用两只手抠着楼的边缘……

他像垂挂的物件静止不动。冬日寒冷的寒流从高空里掠过,划过电线树枝“呜呜呜”地响,这响声是一阵阵的,如若在漫画里,这风一定是调皮地翻转着跟头走的。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像万家灯火。灯火亮着,在等着亲人。

突然,想起奶奶,想着自己的死会让她瞬间崩溃!他有些后悔。用力地拉动胳膊,想拉起身体,好让胳膊重新搭上楼沿。为此,他的两脚狠劲地在楼墙外壁上用力蹬着,配合着上身的动作。但是,他没有力气了,怎么努力也不行的。折腾数次后,他哀嚎着自楼顶加速坠落……

他的哀嚎声和坠地的撞击声谁也没听到。寒冷将门窗闭严实了,一个生命的痛苦和死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最不经意了。就像是蚂蚁的死,蚊蝇的死……死是最终的解脱。死了一切归零,无关于对与错,抑或幸运还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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