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门前有一株老树,其实不知道的人看到它时以为只是一株小树。——它很矮,枝条被刻意地扭曲着,形成很小的树冠,每天清晨小徐按时用扫帚清扫它的落叶。他问小钟,也问过小秦,这是什么树?他俩比小徐年轻十岁,他俩不回答,或者看看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小陈和小徐年龄相仿,又都是从部队转业回地方的干部,他不耐烦地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它爱是什么树什么树!”
他们四人一起在市局培训,又一同被分到了这个派出所。
分配的那天所长亲自去接的他们。所长笑呵呵的,看着很亲切的一个小老头子,瘦瘦的,后来知道他的肝不好,睡眠也不好。但所长的眼睛是很毒的,他能将混迹于人流中的犯罪分子分辨出来。他现在拿眼睛打量着这四个人。小秦和小钟是警校毕业的,还年轻,可以分到办案队,小陈和小徐到社区应该合适。所长要权衡所里的现状,合理地分配人员。想到这里,所长从副驾驶转回了头。
新来的当然要负责所里的环境卫生。所长特意作了交待。从这一刻起小徐就每天拿起扫帚。当然另三个人也不甘落后,但后来扫着扫着,就只有小徐坚持了下来。
小徐和小秦一间宿舍,小陈和小钟一个宿舍。正好班也是这样分的,因而彼此就熟悉起来。小秦正是谈对象的时候,他总是对小徐说徐哥我有事出去一会儿,有事你打我电话。所里事多,小徐忙得焦头烂额。打电话小秦总是好久才回来。后来小秦和对象吃饭时就非要拉着小徐一起当电灯泡。小秦同时谈了两三个女朋友。小徐半夜工作回来,宿舍门是反锁着的,知道里面有情况,自己只有去大街上逛一逛。小徐虽然年纪比小秦大些,但社会经验并不丰富,转业到地方需要转型,适应得一个过程。对事物的判断往往与实际有些偏差。比如说抓了卖淫小姐,他不像别人那样很凶!说话时也以理相待,很客气。用他的话说,谁愿意作小姐,因为太穷要生活。大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小姐的话你也信!特别是抓了个小姐,因为她已经是第二次被抓了,要面临劳教两年的处罚。他专门找队长去说,这小姐还说她有个一岁的小孩。这个任务很急,队长说谁能证明她有小孩?小姐的话不可信,别听她瞎编。有一天值班,有个自小丧父的年轻人刚考上大学,给别人家干活挣学费,一时起了贪念,将主人刚买的手机偷了。小徐非常有耐心地依次将有嫌疑的六个干活人一一询问,反复核实细节,发现只有这个年轻人叙述的行动轨迹每次都不尽相同。遂将他留下来,小伙说叔为什么只留下我?他说我为什么留下你你自己不清楚?年轻人被留置了半个小时后突然开口说叔我知道手机谁拿了,是我同学,他来找我玩,我忙着干活走不开,他就走了,一定是他拿了。小徐说那也证明不了是他拿的。当然心里明白年轻人是给自己找台阶呢。年轻人说我看他进过屋子,肯定是他拿的。小徐说把你身份证扣着,你去拿。小伙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小徐掏了几十块钱给他打车。一个小时后,年轻人冒着大雨来了,从怀里掏出被塑料袋裹得严实的手机,小伙跪着求放过。小徐说还给失主,只要人家不追究就好说。结果这个事被大家知道了,领导严肃地批评了他。大家都说他心太软了。心软,是这个行业的大忌!
这个标签一旦贴上就撕不掉了。
虽然他后来的工作非常出色,完成任务总在前列。遇到晋升机会,领导的眼光轻易地扫过他的名字,这样小徐随着时光流逝慢慢地成了老徐。
小秦喜欢喝酒,他喝酒时总要拉着小徐。小徐想着老让他请也不是个事儿,就想着回请他。小秦说就你那三瓜两枣的,不用不用!说着带点不耐烦地将手掌往外挥。小徐对他的邀请就有些不积极甚至排斥。但架不住他的生拉硬拽每次最终还是去了,毕竟小秦家家大业大,说话办事也强势。
小钟和小陈关系也非常铁。小钟的眼光很高,做事非常有原则。这点小徐很佩服,年纪轻轻的很干练,业务能力也出色。小陈善于交朋友,所以他的违法线索就比旁人多,也在所里愈发重要起来。他热衷于给朋友帮忙,朋友们也愿意请他喝酒,逢年过节地拿东西来看他。小徐非常想交他们这两个朋友。小钟的能力让他信服,但小钟似乎看不上他,说话总是轻描淡写。小陈与他一样的历程,也是同龄人,也比较说的来。但随着小陈社会上的朋友越来越多,他也似乎看不上这个朋友了。
后来小徐办了几件漂亮的案子,小钟才真正把他当了朋友。反而是小秦,因为有事都错过了,就想着案子把自己也加入进来,毕竟是露脸的事。这怎么能行呢!办案是很客观的,虽然小徐心里也不落忍,但是没办法的事。小秦说你就是死脑筋!说完这话后小秦明显地与小徐疏远了。任小徐再怎么挽回他也无动于衷。
后来,小钟调到其它单位当了副职,不久后,小秦经过活动也当了队长,只有小徐和小陈还在原地踏步。
但唯一不同的是,小陈对自己很满意。小徐的心里掠过一丝波澜后,很快就平静如水了。小陈满意的是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呈基数增长,他很享受在朋友堆里被众星拱月的感受。
老所长早都退休了。新所长也换过几任了,无论刮风下雨,老徐每天清晨依然扫他的地。这活已经成了他分内事,如果哪天忙着,所长就大声地在院子里喊着老徐,言语里颇有些不满意的味道。
只是有那么一天,所长在院子里喊得非常大声也没人应,后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望了望老徐的房门,只有风挑动着门上的门帘……
老徐现在被调到别的岗位,协助县政府信访局处理上访事件,他与另一位老同志一起维持秩序。
其实老徐对所里有很深的感情,当初领导征询他意见的时候,他是不想走的。但是,领导能找他沟通是因为工作需要,他也就去了。
只是他调走后老做一些梦:梦见自己在社区为老百姓调解矛盾纠纷;也处置一起起的警情;当然,也在带露挂霜的清晨,扫着门前的雨水和积雪,只是那株老树很孤单,依然那么高,那么大,永远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