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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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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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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我是你嘴边不经意间掉落的饭粒

我在古城的范围内规律地活动,就像很多年前我规律地生活在故乡那个村子一样。古城,在塬下的渭河边,那里有高楼,宽阔的马路,以及那些仰着脸不屑于看我们的城里人。很早我就明白,城里人比我们要高贵。他们的孩子衣着时尚光鲜,在农村里会特别受到优待。人们总是是笑脸相迎。我也知道,他们不用下大力气在地里刨吃的,他们吃商品粮,有城市户口。这些才是他们区别于我们的本质所在。他们不用自己辛苦地垫庄基盖房子。他们可以凭资历和工龄分得房子……所以,每一个村子里的人都羡慕城里人的生活,梦想成为一个城市人!

大约在六岁时是我平生第一次进城。那次的插曲是父母进城,妈妈抱着更小的弟弟。由于骑自行车路途遥远,特意把我锁在家里。——大门上的铁链是挂上的。我在后院里挥着竿子打青枣。家里人少时恰好是我的作案时间。邻居的姐姐隔着布满青苔长着茅草的土墙怂恿道:“你还顾得上打枣?人家都骑着车子进城了!”

我立马扔了竿子去拽大门,果然是提前挂上的。我发疯似的摇,终于摇落了。我一路哭喊着朝街道西边追去。一路追一路哭得绝望!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村外,初秋的田禾已经高了。大路上除了白晃晃的日光外什么也没有。地里浮起阵阵虫鸣,哪儿有人!

忽然,我望见玉米行里妈妈抱着弟弟在移动,轻微的抚动玉米叶的声音让我发现了。接着爸爸也出来了,最后决定带上我。我坐在车头,妈妈抱着弟弟在后座。后来就到了城里。农村人永远变不成城里人,但到了城里总要在外围干点勾当。比如他们此行就卖鸡蛋。围了不少人,后来戴袖标的也围上来。我们就一起在一个楼里,爸爸一直在房子里跟红袖标们说话,头不停地捣啊捣的。后来终于出来了,又进到黑漆漆的剧场里看电影《三滴血》。

第二次进城是上高中。本来父母商定不让我读书了,因为几个孩子里我成绩最不好。其实也不是不好,是相对于其他几位来说的。开始我也认命了。认为能考一次中专,差了十三分,我已经知足了。但是随着报名时间的临近,我却是辗转反侧,坐卧不宁。那天晚上,爸爸和村里的一个人在看学校工地,他们晚上得睡在临时搭的窝棚里。我一路走过去,那天是新月,漆漆黑的,我模糊地辨别着路径,横着一条心摸到他们所在。里面没有灯,只感觉那是两个黑影,我也不知哪个是他。我对着大致的方向坚决地说:“大,我要上学!”

我没有得到回答,因为两个烟头都燃着,只是左边的更加翕亮。

右边的那个人突然开口:“娃想念书,你咋不叫娃念?!”停顿了下,声音有点低下去:“我倒是想叫我那个念呢,他坚决不去学校了……”

左边的烟头突然被狠劲地掼在地上,父亲的声音很响地说:“咱上!”

第二天,我们就搭着三路车到了城里。车上人很挤。在我前面的是一个班的女同学,我认识。只不过从来没有说过话。她个子很高,身材也好,我那时很腼腆,有钻在人堆里躲票的孩子窜来窜去,挤得没有立锥之地的我叫苦连天。有时感觉被夹着腾空而起,那时节衣裳单薄,敏感地与之挤动,恰女同学在我前面,就多少起点生理反应。我真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我们都在一站下车,她下车看到我主动打了招呼,再看到我身旁的父亲,主动地叫着叔您也来城里办事呀?

也许因为到了城里了,我们是一样的阶级,有着同病相怜的亲近感!现在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容貌她的名字,可能此生与她只是那么一点点的记忆,之所以深刻,也许因为古城的缘故……

凭着家乡初中当校领导的舅舅的纸条,学校里的领导看我成绩不错,很畅快地答应了。说好明天报名,因为书不够了,负责报名的老师买书去了。结果第二天,我们又从老家赶来,结果被告知,说情人太多,谁也得罪不了谁也得罪不起,学校决定一个也不收了,不开这个口子。父亲当时就急眼了,说因为你们一句话我儿子错过了其他几所学校的报名时间,不行我就不走了!总不能不让我娃没学上吧!领导们也感觉理亏,又聚在一起,交互着脖子咬耳根子。后来单独把我父亲叫进去了,很悄声地说,你悄悄去报名,不敢声张。后来父亲点头哈腰地出来了,顺手很礼貌地轻带上门。

那时的我站在院子里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看着三三两两的城市孩子很阳光灿烂地从我面前走过。她们的脚步那样轻快轻盈神态那样自信自如眼里溢着幸福满满嘴角挂着快乐多多……而我,只是她们脚下的任意一粒小石子,谁不经意的一脚,也可以让我任意西东!

我寄居在这个城市里,城市的冬天奇冷,这冷来自自然的风雪,也来自人们的内心。城里孩子因为我们几个农村孩子的到来,才重新找回了对于幸福的定义。他们的问话里总带点戏谑和嘲讽的意味。那场景有点像发言人答记者问。出于礼貌,我们只能谨慎地予以回答。

一到冬天,晴天就少,几乎都阴着,像教政治那个女老师的脸,从来没有笑过。天一直阴着,越来越重,后来终于绷不住了,下起了大雪。

父亲很快改变了主意,拿定了让我当兵的决定。虽然喜欢读书,但我没有丝毫反抗的勇气。只能一步步地按征兵的流程走。终于通过了,发了衣服被装,最后一件事就是去拿宿舍里的铺盖。

哥哥与我一起去的。他当时正上中专。可能还有事,他不停地催促我。好像这辈子他一直这样,总感觉自己的时间很紧。哪怕后面的安排是因为玩。他很少给我空间和时间。我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安排。我那个政治女老师是最不近人情的,我不想和她发生任何不快,就算是我要走了的时候。

没办法,哥哥一迭声地催。我没有勇气进前门,面对近距离她寒霜般的目光,只有硬着头皮敲了后门。——我那个拿着宿舍钥匙的同学是坐在后面的。果然门开了,女老师极其嫌恶地瞪着我!她生气我打扰了她的课。虽然她的课我向来没有兴趣听的!

那目光阴冷,冷漠,带着强烈的敌意。我在她的注视下落荒而逃,永远地离开了学校!

又是一些年,我在南方呆过很多年后,经历了人生的转进。那时已经成家了。再次回到古城,我发现依然两手空空,只是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那种雾里花水中月的美好感觉。可能很多事不能不明不白,不能混沌含糊。至少需要一种形式上的仪式感。这次,我的户口已经成了“非农”,这意思就是成了城里人了。另外,因为多年军营里的劳苦功高,政府可以给我一份安定的正式工作。几件事妆扮下来,越来越感觉自己是城里人了!可能本质没有改变,只是心态变了,脸上也像城里人一样有了光彩,有了仰脸的自信。再到后来,我就彻底以购房的形式把自己固定下来,和那些城里人无异!

记得谈婚论嫁那会儿,一个亲戚的亲戚介绍了个城里女孩。这个女孩瘦高如一枚豆芽菜,像老家砖堆里生长出来的苍白却细长的草茎,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这只是我的感觉。也许人家感觉我淳朴厚道宛如如红高粱般。她倒是很大方,说房子里闷可以到院子里走走。结果她见到男同学也热情地握手,我倒有点不习惯。结果自然是不成。那个远房亲戚倒主动说起自己的女儿,她说自己有心只是因我当兵,两地分居不方便。多年后她家境败落,在亲戚家里的婚礼那天,她以忏悔般的口吻后悔了当初的决定。我也只是轻言安慰。

但当年那天我是受了刺激的,犹豫地走进婚介所,结果里面两个女的坐在那儿织毛衣。我不利索地说明来意,一个女人鄙夷地斜着眼挑着眉说:“当兵的,那么远,哪个姑娘愿意!况且往后没有工作!”

我说有。

她坚决说没有。

另个女人也许为了迎合她,也配合着她的演出。这让我很快读出:不是工作的问题,她们反感的是我将来跻身于她们当中,令她们感觉不齿!

但是,现在,我已经将自己的根深深地扎进这里,面对的有很多的笑脸和热情。也许如一颗饭粒,洁白无瑕不属于这里,只有一天天地黄褐着干瘪下去,那样才会显出世故,看不出什么态度的内敛与油滑才更应景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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