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的贵州每年都会下三场以上的雪,第一场雪一般是沙雪,因为没有黏性堆不了雪人,只记得它的冷。第二场雪开始一般都下“泡雪”,泡雪的黏性好容易堆雪人、堆万里长城、堆各种动植物,人们都记得它的好。
爸爸去世的时候,因为棺椁还没组装好,抬回来停放在房子左边的临时薄膜棚子里。为了不让我看见,几个大孩子带着我在村里玩雪,那天我堆了不少的动物,还把别人的围巾抢来给雪人围上,从别人家碗柜里拿盘子给雪人当帽子,还用雪球扔了几个大人。却没有一个人生气骂我,甚至打雪仗时大孩子们还故意让着我,我记得以前每次他们都会按住我,把雪球从我脖子上塞进去,我要在雪地里跳好久才能把雪抖出来。
玩到中午都没有被欺负,我倒是觉得无趣。从别人家的房檐上掰下一根冰棍就回家了,刚好遇上吃午饭的时间。我看到其他人都在吃饭,爸爸还躺在棚子里,便去喊他。喊了很久他也没答应,我用冰棍冰他的脚,他依然还是没有答应我。大人们看到我,有人训斥我,有人哄我,但是他们就是不说我爸爸已经死了。到最后我开始耍赖,一定要爸爸起来吃午饭时,许多人都开始流眼泪。
那天中午我没有吃午饭,爸爸也没起来吃午饭。
下午我伯伯家的两个姐姐带我去街上买糖。她们骗我说爸爸已经上街,买完糖她们陪我堆雪人,打雪仗。我快快乐乐地在姑妈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一早回来。回来时,爸爸已经被放进棺椁,我在屋子里寻找一圈没有找到,大人们都说爸爸去清溪的水泥厂上班赚钱给我买糖。第三天早上又下起大雪,伯娘背着我把爸爸送上了山。直到那时我都不知道,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只是吵闹着要堆雪人,要在雪地里打滚。
又过了两年,我终于能理解爸爸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他也不可能再给我买糖。过年时下着大雪,奶奶带着我去看望爸爸,她说爸爸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盖白色的被子却没钱买,现在死了每年却能盖几次雪花被。
奶奶让我在爸爸的坟前磕了三个头,还让我在坟前堆一个雪人,嘱咐我要用力把雪人夯铁实,她说爸爸爱雪,等漫山遍野的雪都化了,雪人能多陪他一段时间。我把雪人堆好后,在雪人的背上写下了“爸爸”。“爸”这个字比我认识数字的时间还要早。我没有上幼儿园,奶奶专门请人教我写“爸”这个字,作为报答奶奶请人吃了一顿饭。因此,“爸”这个字也是我这辈子学得最贵的字。
长大后,每年下雪我都想着爸爸终于盖上了白色的雪花被,有时间我也会到他坟前坐坐,陪他聊聊天。可是现在,贵州一年只能下一两次雪了,我总是担心爸爸不习惯不能盖雪花被,所以每年我都期盼着下雪,期盼着能带我的孩子堆雪人,期盼着爸爸能盖上他喜欢的雪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