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向我疾驶而来（组诗）

记忆向我疾驶而来（组诗）

        文/王九城

少年的战争

隔着桃源河

这是一群孩子和

另一群孩子的战争

手中的石头不停

抛出去

河面溅出一串串水花

这么宽的河

那么小的力气

每个孩子明明

都清楚石头

抛不到对面

可是他们依然喊叫着

把石头往对面抛

多少年过去了

我站在河边

捡起一块石头

又一次抛向对面

河面那么宽

石头又一次

落到河里溅出水花

很快消失不见

我的1979

妈妈敲了敲前屋

敞开着的后窗

邻家奶奶探出头

递出一张纸币

夏日的夕阳

从西北方向斜着过来

闪着亮光的事物依次是

奶奶的白发

妈妈的黑发

和即将成为我

一年级学费的

两元纸币

那张1960版的纸币

我反复看过

当一个车床工人

成为儿时的理想

那一年的冰雹

从西北方向过来

大的有鸡蛋那么大

北边的几个村庄

屋顶的瓦被打烂了

快要成熟的麦子

被打倒在地

正在被批斗示众的

中学校长刘长庚

脑袋上打了好几个包

冰雹一路向南

下到我母亲那里

已经小如豆粒

1973年的小偷

他被发现

是因为口袋里准备

带回家给孩子的

几粒花生

掉进生产队后面的

简易厕所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他被游街示众

从此以后

走路便一瘸一拐

几十年后

他得了中风

走路一瘸一拐的原因

才被人忘记

碰鸡蛋

小时候的清明早晨

能得到两个鸡蛋

两个鸡蛋互相碰

吃掉碎掉的一个

拿没碎的那个

出去继续跟

其他小朋友碰

有一年清明

我在河里捡到一枚

很像鸡蛋的鹅卵石

没人发现我

一只手拿着鸡蛋

一只手拿着鹅卵石

青春

高考后

夏日的傍晚

除草到地头

汗流浃背

从一人高的玉米地里钻出来

一阵微风拂过

邻家新婚不久的嫂子

摇摇摆摆

从远处走近

手里提着一壶

山泉水

清凉甘甜

像小时候在城里喝过的

冰浸酸梅汤

黑喜字

前几天回老家

去看看老屋

发现天棚糊的纸

一个墨团

接一个墨团

仔细看覆盖的

是个喜字

听八十岁的姑姑说

这是叔叔当初

结婚的新房

1976年初秋的一天

村里派人来说

不能有喜字

必须全部撕下来

爷爷想了个办法

连夜把红喜字

涂成墨团才过了关

数十年过去了

被墨迹涂黑的喜字

逐渐显现

越来越清晰

小推车

每次回去看母亲

都能看到它

圆形镀锌管焊成

竖立在南墙根

这是父亲当年找人

用电焊焊的

他在旁边看着

眼睛受伤红肿

母亲找邻居

要了一碗奶

洗好了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

已经很多年

这辆小推车

偶尔还会被邻居

借去使用

妈妈说那好像是1968年

饭都吃不上了

听从号召

把自家院子里栽种的

几棵茄子拔了

刚长出来的嫩茄子

全家4口人

一人一口生吃了

真好吃啊

妈妈说完

又缀上了一句

多亏那时

没有你

送外婆去火车站

那年，莱阳站只有一班车

适合外婆乘坐

半夜上车，清晨到淄博。然后

转汽车去滨州

那个夏夜，我送外婆

去火车站。一路经过

冯格庄、贺家疃、东小埠

到了荆山路上下坡，遇见土堆

自行车在黑暗中颠了一下

后座上的外婆紧紧地

抓住我身后的衣襟

三十多年已经过去

荆山路已经维修了多年

还剩下短短的一节

一直没有修好

沿着火车站门前的路

一直向西就可以看到

十几岁的我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

在那段未修好的路上颠簸

后面载着我的外婆

向火车站方向疾驶而来

等红灯遇见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

绿灯亮了

并行的年轻人

油门一轰

蹿了出去

风拂动他的长发

在眼前晃

当年的我

也是这样

把摩托车骑得飞快

现在的我

留光头

喜欢骑自行车

也不赶时间

路边花开花落

我边走边看

一张照片

照片上三个女人

在包饺子

她们微笑着

都看向我

她们是三个母亲

——姥姥、妈妈、姐姐

她们在包饺子

我饥肠辘辘

从外面进来

看到她们在包饺子

我拿出傻瓜相机喊

我给你们拍一张照片

照片拍过不久

我就吃上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

是三鲜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