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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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老家看母亲，下车走到村口，看见我的小学同学金福和他妻子，送一个腰佝背驼的老年妇女到村口。听金福叫她姐姐，我好生奇挂，金福的姐姐我认识，比这个女人要年轻得多，这个女人是谁呢？
一个老阿婆压低声音说：“这是金福媳妇的大姐，原来的女大队长文兰，你们年轻人不认识她吧？”
女大队长？我认识。
小时候，现在的村委会叫大队，现在的村委会主任叫大队长。
那时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文兰是个年轻姑娘，才十九岁。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文兰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个子中等，皮肤白里透红，很健康的那种肤色。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透着纯净，干练。
村里有不少小伙子喜欢文兰，但我觉得我们这里的小伙谁都配不上她。
陈永是我们大队老城村人，是我的好朋友阿英的大哥，他长得高大英俊，高中毕业后去贵州当兵，每次回来探亲，他总是买很多糖果，沿途分给老人和孩子，见到村民总是热情地打招呼。如果在家的时间长，他还会给村里的五保户挑水，劈柴。
陈永是我们大队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但是我觉得只有文兰才配得上他，大人们也是这么看的。陈永的父母到文兰家提亲，两人订了婚。
开始几年里，经常看到邮递员一进村就大声叫文兰，把一封封信送到文兰手中。大家都知道信是陈永写来的。文兰拿到信,总是躲到没人的地方去看。
文兰看了信总是边走边唱歌。
每逢节日，我总看到陈永的弟弟妹妹按我们农村的风俗去接未来的嫂子文兰到他家过节。
听说两人约好五年后结婚。
五年的时间到了，陈永没有回来，村里人问文兰为何推迟婚期，文兰说陈永给她写信，说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回来结婚，他不想耽误文兰，请她选择别人。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文兰写信告诉陈永，不管多少年，她愿意等他。
以后邮递员再到村里来的时候，却很少有文兰的信了。又是三年过去了，听文兰跟村里的姐妹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陈永的信了，她写了很多信去也不见回。文兰很担心,陈永是不是生病了？
就在这时，陈永家人收到了陈永的信,信中要求父母去和文兰解除婚约。陈永的父母去文兰家退婚，文兰不愿意退婚，她不相信是陈永的意思。陈永父母出示了陈永的信，文兰看后还是无法相信，她不知道陈永为什么要退婚。
最后，文兰决定，她要去贵州见陈永，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带上积攒了多年准备做嫁妆的两千元钱，从来没有出过省的文兰踏上了去贵州的旅途。
按照过去信上提供的地址，文兰找到了陈永，陈永已经和贵阳军区一个师长的女儿结婚了！
见到文兰，陈永非常内疚，拿出几千元钱给文兰作路费，说以后永远把文兰当妹妹。文兰没有要陈永的钱，她来贵州只想弄明白陈永退婚到底为什么，现在一切已经明了，她不哭不闹，默默踏上了回家的路。
按照我们老家农村的风俗，男方提出退婚，女方可以不退男方彩礼，但是文兰回来后，却把八年前陈永家订婚的彩礼全部退给陈永的父母。
之后，一向健康的文兰病了一个多月，病好后，文兰依然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却再也不是那个春风满面的女大队长了，她默默地工作,默默地劳动。
虽然还是那样干练，果断，人们却再也听不到她的欢歌笑语了。全大队的人都在议论她的退婚，所有的人都在为她担心。
两年后，三十岁的文兰出嫁了，对象是一个没才没貌憨厚老实的农村大龄青年。她的婆家在离我们大队三公里左右的张家村，虽然离我们这里不是很远，但是属于另一个大队。婚后不久，文兰辞去了我们大队的大队长职位，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也很少听人提起她。
陈永的好消息却不断通过阿英之口传来。陈永婚后不久就升任了军区的人事科长，他的妻子——师长的女儿，是军区的宣传干事。他们工作很出色，家庭很幸福。文兰结婚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陈永依然孝敬老母，关爱妹妹。读小学高年级的时候，陈永的汇款单和家信直接寄到学校给阿英，我和阿英一起看了陈永寄回的很多家信。
我本来觉得陈永是个负心汉，有点恨他，但是看到信中他和妻子对母亲和妹妹的关心，我又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人，恨不起来了。阿英很爱她的大哥大嫂，并且很自豪有这样的哥嫂。
阿英曾把她大哥的全家福给我看过，陈永英姿挺拔地站着，一只手揽着妻子的腰，一只手拉着妻子的手，他的妻子气质脱俗，长相甜美，笑意盈盈，温柔地靠在陈永的肩上，虎头虎脑的儿子站在他们前面，调皮地做鬼脸。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有时候我会这样想，如果陈永回来和我们的女大队长结婚，也会如此幸福吗？陈永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高中毕业后，落榜的阿英在哥嫂的安排下去了贵阳军区招待所工作，陈永同时把老母亲也接走了。阿英刚去贵阳的几年，和我还通信联系，后来慢慢地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从此再也不知道陈永的任何消息。
今天见到文兰，看起来像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其实仔细算下来她也不过六十多岁），满头白发干枯，满脸皱纹，松弛的肌肤，很黑很粗糙，双手就像松树皮，还有许多裂口，最叫我想不到的是那佝偻的腰身！如果别人不说，我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大队长联系起来！
岁月啊，你是这样无情！
我突然想到，陈永现在是什么样呢？虽然已经六十多岁，应该还是腰板挺直，雄姿不减当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