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

说起来上次剪发到今天有些日子了。毕竟我的头发长得不快，所以不怎么关注这些。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也还不过耳朵。我看着镜子里长短不一的齐刘海，不禁回想起来上上次剪发时的事，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

因为夏天嘛，天气总是不眠的忽的热起来。因为父亲担心头发长导致上火，便被他塞了钱赶去剪头。我打平常剪发的小店走过，只瞧见一个小的挂扇在跌跌撞撞地摇着头，嗡嗡的吵着。下头还有一个老师傅配合着这电风扇“摇头”的频率，绕着给一位老汉修着发边。再走近一瞧，后头还有俩小孩子坐着玩手机呢。我没带手机，主要还是天热不愿意等，于是在小店门前的树底下徘徊了几圈后，毅然掉头走进了另一家美发连锁店。

一推开店门，空调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有几张笑脸前来问我的需求。我说我就剪个头，不办卡。再看了看店里人还挺多的，又问她们是不是还要等一会儿。扑克脸说不用等，就随手指了一个小伙让他带我上二楼，说先洗了头再说吧。二楼由几个拉了帘子的大隔间组成，里面都对称摆着几台泰式洗发床和装满瓶子毛巾的滑柜。小伙子随便指了一个没人的位让我躺上去，说去找人给我洗头后就离开了。我看着天花板上浅黄色的灯晕逐渐发散，耳边一阵阵陌生的歌声传来，竟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拘谨……所以说我一直都喜欢在小店子剪嘛。这种大型的自营店顾客多，所以店员也多。虽然可能省了等待的时间，技术也会有保障……可他们总是不听我的要求，总喜欢多剪一些。我是近视眼，摘下眼镜后又看不清镜子，只能等他们剪完后再默默承受结果……加上我又比较内向，听见店员们跟许多顾客对答如流，我只想着不被搭话才好。生活中挺热闹的气氛，我却觉得非常紧张，大概这就是朋友所谓的“社恐症”吧。

当然咯，如果仅仅是因为冷气，我还不会来。毕竟这里看着就很高档，钱包不一定有那么大的“肚量”……我是想起表哥之前来过这里打工，拿回家过这里的“贵宾”卡碰巧存在包里。并且他还说过这卡折扣很高，我才能进来的。说起表哥，又想起他从职校毕业以后一直辗转于各行各业打工，却总是不满意……

“你好?”正当我寻思着这儿的老板好不好当的时候，一句问候从头顶飘来，应该是要给我洗头发的女生吧。刚才神游的时候四处看，她是被那个小伙子叫过来的。然后那个小伙子就坐在帘子后面点亮屏幕，不一会就传来游戏的音乐声了……听着头顶拖动凳子和翻东西的声音，我轻轻的点点头。

“嗯，下午好，”我说。回复总该有的，这是礼节嘛，不然大家都会尴尬。她已经坐好开始拧笼头，喷头滋出的水溅到了我的脸颊。头皮感受着水温由冷到烫再变得舒适，我想，幸好昨天晚上在洗澡的时候已经洗过头了，不然感觉会很不妙……

“水温度怎么样?”

“还好”

“还好是怎样?”她的手指开始贴着我的头皮摩挲。

“呃，就是很好，不烫也不冷，就这样就可以了，嗯……”我有些紧张，我有多长时间没和一个陌生年轻女孩讲话了?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哈哈，你在说啥呢?”她带着笑回复。奇怪，明明我还跟菜市场的大妈讨价还价过来着，明明我还能跟那小店的老师傅侃侃大山啥的。这么这会……她没等我反应，或者说是我反应太慢了，她又开口说“都高中了还这么怕生啊，你这真的不会被孤立吗?”她接着笑。“欸，你咋知道我上高中……”刚打算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马上想起来今天要上晚自习，所以穿着校服来的。

“还好吧，我男性朋友还是很多的……”

“高几啊?”

“高三”

“今年高考?哦，好像已经过了时间了”她边想边说。手也听她的话，时慢时快。我没忍住，轻轻笑了两声。“这么说来你还比我大呢”她小声说道，声音和手上搓头发泡的声音揉在一起，柔柔的和水流交织在了一起。这时我才回忆起来，虽然这个女生头发是棕黄色，也穿着工作服，但确实看着很年轻，而且凭声音也能听出吧。我陷入短暂的困惑，随后就想到多个可能的原因。

“真的假的?那你怎么这么小就工作……”我问的有些犹豫。

“在实习呢”她答的很干脆。我想她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在职校学习的学生了，但她却跟人们告诉我的印象大相径庭。我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出来实习，她却一边苦笑着说“不早啦”一边跟我分享了她的经历。原来她中考考完后，成绩不够“新中考”要求的一半人以上，虽然分不低，但仍然被划入了不能上高中的行列。家里没有多的钱去请客吃饭。她就觉得自己要真是不擅长读书，不如早些打工来缓解家庭负担。最好是以后能再到外地去寻机会，毕竟荆门小嘛。她对着洗发乳说，走一步是一步吧。然而当她的同学们大都在玩耍的时候，她也不免的被带动了。天天跟着去网吧，去KTV，去酒吧……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成天不做事，她自己觉得这时间过得太虚幻了，而且也许还有些惭愧，才再回到学校学技术。她说她用了半年学了洗和吹，算起来是高二左右。然后她决定先出来实习一阵子，等到明年再回去学理发和染发、烫发后，就毕业了。

她不动声色的讲出来，我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我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干脆一动也不动的躺好，轻轻呼着气。这期间她还跟旁边床的另一名女生抱怨着说“经理什么时候才发工资啊”“家里人也用不着啊……”之类的话。我想若不是家在荆门，若她以后出去外地了，或许还会更辛苦些吧。

我没做出什么反应，她便难以置信的咂了咂舌道“你还真是不会聊天啊！”一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好了，光听我说了，也跟我分享一下你上高中的经历呗?”她语气开朗起来，“高中怎么样?一天上几节课，每周放多长时间……”总算是来了我能回答的话题，就跟她分享了一些普通的日常和少许特殊的经历。“有的活动还蛮有意思的，但总的来跟初中也没什么不同嘛！”她自我肯定般的点点头。我便说“等你上了……"我刚打算说上了大学后，生活才开始多姿多彩。我的老师，同学，认识的大人和朋友，包括我上网搜索……都是这么说的。但我又马上回过神来，没说出口。她头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上了也不会有趣啊"她很是神气的说，“读书还是太难为我啦！”对此我表示肯定的附和……不知不觉头已经洗好了，她拿毛巾来给我裹好，撑着我从床上坐起来。

“话说啊，你谈过恋爱吗？”她忽然小声的凑到我耳旁问到，“欸?我……”我被这个突然袭来的问题击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撑着身子耳朵一热。她马上又笑起来“就这还想半天呢，听你说话断断续续，肯定没有吧！怕是都没怎么跟女生说过话，还恋爱，真是太瞧得起你啦……哈哈哈”。我赶紧穿好鞋站了起来，实际上，小学毕业后我就再喜欢过别人了。“怎么还带这样的……”我想不到别的话来回应，只觉得空气忽然变得很热，头都有些昏了。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也许是因为她洗头的手法很娴熟吧。我少有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快活。刚才余光瞟到她的牌号是三十号，我默默记下，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遇。她说我很有趣，虽然我不这么觉得。不过她说以后我再来的话记再找她聊天，我答应了。

那个小伙子看我坐起来就收了手机走了过来，领我下去找位置。许多床上都已经躺上又来的客人，我想得快点下去，不然又要耽搁时间了。我跟着走到楼梯口，扭头看她还在收拾床铺，背对着我。对哦，她还不会剪发呢。我又站了一会儿，她好像又移到了另一床……直到那个小伙子在楼下大声招呼，我才下去。

电吹风清理完碎发后，小伙子一个人笑着问我要不要办张卡。我也笑着说已经有了，随后抽出表哥留的那张，刷完后前台给那张卡打了个孔，就只收了一元钱的毛巾费。我可以走了，在说不上感觉来的视线包围下，一边考虑着下次放月假的时间，一边推开店门。闷热的天空像是在等待着我一般，倏地下起阵雨。

过了一个月左右，头发稍稍有些长了。我乘车打算再来找她聊天，到了店门口，隔近看玻璃门里面却是黑的。店门紧锁着，面上贴着一张告示——暂停营业。我感到奇怪，只好再回到小店子剪。老师傅正和别的顾客谈笑。“……那家店的老板欠钱跑咯，员工没工资就把门锁了……估计以后店也得没得，现在的年轻人都静不下心来做事……”那小风扇仍是在他头顶呼呼的吹着，似乎想把店内的热气吹个干净，不过连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它只能无力的摇着头。“……不过以后倒不怕被抢生意了，呵呵，我这……”老师傅边讲边剪。我没像平时一样加入话题，可能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热导致我没什么活力吧。老师傅用海绵檫揩完脖颈后，我就立马脱了围兜递钱离开了。

我什么也没想。只记得门外道路两旁的树叶正迎着风微微颤动着。在夕阳下，雨后湿滑的路面好似镶着一块块闪闪的金子，它们又彼此连结成许多条发光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我望不尽的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