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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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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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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我,是一个稻草人。

我讨厌这个身份,因为我除了面对一望无际的稻浪,没什么风景可看;除了站在田根边,没什么自由可言。除了一年两次的农忙,根本不会有人打这里经过,更别说会来陪我聊天。

临近冬季,头顶上的天仍是蓝的,远方的树也仍是绿的,田被风剃成光秃秃的一片。在这黄褐色的土壤中除了些许黄叶子杂草,还横七竖八的埋着一堆陷进泥巴的腐烂木棒……这就是我眼前仅有的“美景”。

秋去的大雁打我头上飞过,戏谑道:“老兄,马上有大雪来啦,快跟我们一起走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雁鸣。我刚到这儿时,还当被关心而寒暄一下“我还有工作,可走不了啊!”结果他们年年都来鸣,年年鸣的声音越多。我便知道他们是在拿我打趣,但总是有了交流,也不枉拆穿了。

一个人站在蓝天下久了,不免得寂寞,不免得多想,不记得是从何处来的,脑海中只有这一成不变的景色。雁子们都有地方可去,而我呢?只是稍稍动下埋在地下的腿,像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还紧!明明都已经是死木了”我愤懑道。自从雁群们第一次叫唤后,我就经常“舒展腿脚”。因为我总想说不准那天就能从泥土解放出来拥抱自由了。

冬日,果然大雪纷飞。雪花把我层层包裹,寒风刺进渗入了雪水的皮肤,冻得我直打冷颤。融水顺着腿流到了脚上,我开始抖起腿来暖和自己,破天荒的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踩着风靠了过来。于是我马上站好不动。若是被人发现我是活的,就得被拿去当柴火烧了!那虽然很暖和……“我就说,这里有‘人’吧。”原来是三个娃娃吵着笑着冲了过来。带头的高个男娃一边喘气一边盯着我看,眼里满是兴奋。“哥哥真厉害”小个的男娃说。另一个女娃也说“那咱们就开始吧”。于是三个人就将我围了起来。

他们分工合作,把田里头的积雪滚了起来,“织”成一件鼓鼓囊囊的白袄子给我穿上,再系上一条温热的围巾,“啊,把这个也给它戴上”下男孩从我面前的土里刨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手套。“哈!稻草人变成雪人了!”他们高兴的笑着,配合着我始终扬起嘴角的表情,拍了好多照片后才离去,一并抽走了围巾。我想居然还有人记得自己,那三个孩子有可爱,冻一下又怎么样呢?反正是死木了。在那三个缓缓远去背影里,我一边哆嗦一边哈着气。

几天过后,雪跟着雁走了,就留了一副手套在我身上。低头看着稍稍被雪伤到了一些的身体,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这时我惊奇的发现,在脚底融水和强劲冬风的配合下,可以稍稍挪动一下身子了!或许我很快就能自由?——这么一想,就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碰巧傍晚,来了个农民,他远远的瞧见我后便踉踉跄跄的踱了过来。不过他好像并没有看清我,就一边把草帽压到我的肩上一边扎着脑袋问道:“嘿!兄,兄弟。兴隆村,怎么走?”换做是平时我不会做声,但是因为今天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一时间头脑发热,就没忍住的大声告诉他“过了前面的河堤就是了!农民都是打那儿来的!”他随意的哦哦了两声,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抬头道谢,只是放在我头上的手停住了。他正眯着眼仔细的打量我,一股酒气袭来。“河堤就在那边啊”我以为他恍惚着没听清,就指着河堤又对他说了一遍。哪知道他唰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开始急促的喘气。“我他……鬼啊!……”踹了我两脚,连帽子都忘了拿就赶忙朝着河堤反方向跑。“这世上哪有鬼啊!”我因被平白无故的踹了而感到恼怒,刚要发作,却发现我的身子更加松了。表明我离自由更进了一步!突如其来的幸福再次冲昏了我的头脑——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俗话说的多好!我朝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谢谢你,老头儿!”那影子还在缩小“方向错啦,那边是……”我刚想开口,那个方向便传来了一声“哎哟喂啊”和打破水面的声音,“那边是条臭水沟啊。”我忍不住的想笑,等到天黑了一定要乘着风声使劲的笑。我想等我自由了一定要吧这附近兜转一遍,那条水沟我也只听来忙的人说过,黑水白虾,应该算是美景吧。除了田地,我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每天都在挣扎,愈觉得身体愈加轻盈。“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自由!”我朝天上喊,为自己鼓劲。

终于,在春末下了一场暴风雨。我借着狂风肆意的挥动双臂,身体也配合着不停的左摇右摆。我看到脚底下的黄土酥软后一层一层的堆起;腿越来越弯,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活力。我甚至觉得在这大雨的滋润下,干瘪的身体也是能生出绿叶来的!这是生命的喜悦,我才不是什么死木!我有思想,我是活木!终于,“咔”的一声清脆从脚下传来,我幸福的纵身一跃。眼前一片模糊:等待我的是蓝天?是彩虹?是美丽的水沟?还有雁群——脸就朝着面前的稀泥拍了下去。奇怪,地怎么是黑的?

草帽盖到了头上,雨水沿着帽檐滑了出来。我这才发觉:我的腿根本分不开,我的脚根本迈不动,连站都站不起来。风吹开了草帽,我转过头来望着这浑浊的天,回想起从前的很多事。随着雨的停息,天也渐渐睁开了眼睛,被晨光点亮的露珠是那么的耀眼。春耕、秋收、夏种、冬藏,没有人注意到我。身体渐渐被土壤吞噬,没办法动;蘑菇从腿上冒出,没办法说;小麦从身边渐渐长高,遮蔽了我的视野。思维渐渐涣散,我变成了一堆横七竖八的腐烂木棒。

我难道注定就该被毁灭吗?还是说哪里出了错……恍惚中,我透过叶子,看见我原来站岗的田根上,又站上了一个新来的,意气风发,满面愁容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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