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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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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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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去乐县》

 

秋姨失踪了。

我能隐约在刘莉手机边听到沫沫的声音,声音有些慌乱。

别着急,再找找看。刘莉安慰着。

沫沫说,已经找了一个上午了!

挂断手机刘莉看着我,秋姨是不是有十多天没来咱们家了?我说有一个月了。

我记得秋姨最后来我们家是上个月二十八号,是她开工资的日子,那天秋姨还请我和刘莉去大馅饺子馆吃了顿饺子。北方人喜欢吃饺子,寓意合家团聚。在饺子馆吃饭时候秋姨喝了点白酒。起初我们不让喝,怕她这个岁数喝坏身体,她不干伸手抢过酒瓶,动作迅速又敏捷。后来我们知道那天是她和前夫离婚日子。

实际上,离婚对秋姨是一种解脱。

我是跟刘莉婚后认识秋姨的。那时秋姨已经是六十大几的人了,不过看上去人还很年轻。女人的年轻美丽,有的是精心保养出来的,有的是天生丽质与生俱来的,秋姨的年轻美丽属后者,她不用刻意保养,脸上的青春挥都挥不走。刘莉说秋姨年轻时候还好看,女人看了都会嫉妒。我想象着秋姨年轻时的样子。

我一直没有见过秋姨的前夫,只记得第一次见到秋姨时,她已经离婚二十多年。关于她和前夫之间的许多事情我都是后来听刘莉讲的。

有一次秋姨在我们家吃饭,好像那天她也是特别想喝酒。本来我已经把红酒打开了,替代白酒准备给她倒一杯,可她偏偏要白酒。我说不喝白酒。她不同意,坚持让我给她倒。我象征性地给她往酒杯里到了一点白酒,她嫌少把杯子往我跟前一推,说,舍不得给你秋姨喝是吧?我说不能倒了,再倒就多了。她说多什么!你不知道你秋姨喝两杯都没事吗?我跟你们俩说吧,我有时一个人在家腻歪了,就自己倒上点白酒,每次都有小二两,秋姨指了指我,差不多相当于你手上这一口杯。

她说她在家腻歪让我有些不可思议,她儿女双全,有足够她一个人生活的退休金,孩子们早已成家立业,应该说生活无忧无虑还有什么让她腻歪的?我说,您知道吗秋姨您是一个多么让人羡慕而又幸福的老太婆吗?秋姨端起酒杯看着我似乎犹豫了一下说,我幸福吗?她眼睛里充满了疑问。我说怎么不幸福?我看您比谁都幸福,您瞧,您每月拿着政府发给您的养老金还有免费老年乘车卡,每天想去哪抬屁股就走,多大的官能管住您!您不幸福谁幸福呀?

你以为你秋姨每天愿意一个人往外面疯去吗?万一有个磕磕碰碰,谁管?我说您那可不是疯您那是潇洒!

嘿,我说莉莉听见了吗?还是你家二宝会说话,他说我每天往外面疯是潇洒!刘莉说,我们家二宝说的没错,您活得就是一个潇洒,我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秋姨说和我们在一起她感到心里特别舒服,每次来我们家她都有这种感觉,而每一次和我们聊天时候她会感到心情舒畅。也怪了每次来你们家我都不想走,恨不得能住在你们家,如果有那么几天不来,我就会莫名其妙的想你们。秋姨把目光转向刘莉,她的目光是孤独和寂寞的,你也觉得秋姨幸福是吗?

我说刘莉当然也觉得您幸福了,我也一样,刘莉说过,等我们老了也能像您这样该有多幸福!秋姨苦笑了一下说,是吗?你们两个真是这么想的?刘莉说是啊,谁不想到老了也能像您这样幸福呀。秋姨不再说话,脸上的一丝苦笑慢慢退去。

那天秋姨找我们要白酒,是因为她有话想对我们说,白酒喝到一半时秋姨说,她本来不应该嫁给老鲁这种人的。从嫁给老鲁,成为鲁家儿媳那天起,她们俩人的生活就进入了战争状态。

是吵架?还是打架?我看着秋姨。

打架!是动手打架!

你们还在蜜月中啊?刘莉惊讶着。

蜜月?秋姨深深叹口气,你秋姨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蜜月!你们不知道老鲁是个多么野蛮的人,他出手打我哪狠往哪打。

平白无故想打就打吗?我看着秋姨。

秋姨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沉思了一下说,有原因的,你和莉莉都是过来人,男女那点事你俩都明白。他每次想跟我做那事我必须要完全服从,不管身体允许不允许,他都得让我随他,就是女人不方便那些天他也要跟你做,你不从他就骂街,再不就是动手打你,完全把我当成了泄欲工具。因为我喜欢跳舞,他就一直怀疑我外面有情人,骂我是骚货不守妇道的女人。喜欢跳舞的女人并不都像他想象的,他是一个只上过两年小学,大字不识几个,每天就知道种菜养猪喂鸡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的人,我们对事情的看法和观点相差很远,处事原则也不一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姨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甚至是略显麻木的,她好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过往婚姻,每提到老鲁她就像提到一个陌生人。我难以想象她每天和老鲁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秋姨育有两男二女,怀老五三个月时候,有一次老鲁喝酒,喝着喝着眼前就跳出了秋姨和男人跳舞的情景,这种情景只要在老鲁眼前一出现,世界就仿佛到了末日,结果那次喝着喝着,老鲁又喝多了,突然把酒杯愤怒地摔到地上,紧接着抬起右脚就往秋姨身上踹去......

由于老鲁踹得太突然秋姨没有躲闪开,老鲁右脚正好踹在秋姨肚子上。肚子里还没出世的老五就这样被老鲁一脚踹掉了。那一次要不是送医院抢救及时,秋姨的命就没了。

秋姨说还有一次可把她给吓坏了,那是她刚刚跟老鲁吵过架不知为什么老鲁那天没对她动手,她还以为老鲁醒悟改邪归正了,心里一阵欣喜。就在她在屋里感到欣喜的时候,她从屋里忽然看到窗外的老鲁满脸杀气地坐在院子里磨刀。老鲁手里的刀磨得沙沙作响,听得秋姨心里直发毛。她有一种不祥之兆,是怎样的不祥之兆她说不清,只是隐约感觉自己要大祸临头,她慌慌张张赶紧把屋门反锁上又将屋里的两个凳方子顶在门后,她心里清楚,仅凭这两个凳子是起不了啥作用的,眼下惟一出路就是尽快跑掉。她抱着刚满三岁的老四爬上后窗跳到位面一路小跑逃回娘家。

刘莉大睁着两只眼睛,他真想砍您?秋姨说可不是呗!我笑着说不可能,能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我看您是多疑了。

我不是多疑,你们不了解老鲁,这个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们没在现场,那天他的脸都变形了!要不是我抱老四跳窗户跑得快,我们娘俩非让他给砍了。为了证明老鲁就是她说的那种人,秋姨还挽起袖子给我们看她胳膊上被老鲁用碗砍过的疤痕,那疤痕看上去有一寸多长,上面的缝痕还依稀可见。

秋姨会不会出事了?刘莉表情凝重起来。她的担心我理解,她和秋姨感情很深。刘莉平时爱吃水果,秋姨每次来我们家都要给刘莉买些水果,水果最贵季节也给刘莉买,她说贵了咱就少买一点。我觉得秋姨似乎是有意向我们示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有钱给自己儿女花不行吗?有一次秋姨深有感触地对我和刘莉说,其实从感情上我早就融入到你们家了,如果有几天不来你们家我就会想你们——你们知道吗?我有时不出屋,一个人待在家里就是为了等你们电话,心想,这都好几天了你们怎么还不给我来电话呀?是不是嫌弃我老婆子了?不瞒你们说,有好几次我都把话筒拿在手里准备给你们拨号,可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放下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她看着我们期待着我们的回答。我和刘莉没说话,其实答案已经在我们心里了。我是怕你们讨厌我,烦我这个老太婆,毕竟我和你们不是同龄人,你们多年轻啊。说到这句话时,秋姨两只眼睛在我们脸上看过来瞅过去,那是一种羡慕和渴望。

秋姨也年轻过,她主动给我们看过她年轻时的那些照片,那是一个保存很好的老相册,相册首页是一张放大的老照片,秋姨穿着旗袍烫着那个时代的时尚发型,人显得端庄大方美丽而文雅,大家闺秀的气质看上去与众不同。相册每页都写有某年某月某日摄于什么什么地方,字也写得隽永潇洒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字帖临摹和苦练过的。我记得她给我们看她相册那天是她六十七岁生日,那天她自己刚刚从饭馆给自己过完生日,她说她喜欢一个人静静独处一偶的感觉。

秋姨喜欢来我们家喜欢和我们说话聊天,来我们家她会感到开心快乐。她说刘莉就像是她的开心果,一个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开心果。而我呢却是她难以寻觅最最忠实的一位听众,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洗耳恭听。秋姨知道,刘莉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模仿小品里的一些经典段子:“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哦耶!”。每次刘莉模仿这段小品时,秋姨总会笑得前仰后翻。大笑过后秋姨又会马上感慨万千:你看,你们真是一个幸福家庭!我要是能够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给有多幸福啊。

你在想什么?刘莉问。

我说我在想你刚刚问我的话。刘莉说,那你说秋姨有没有可能出事了?我说什么可能都有比如车祸!肇事者为了逃避法律制裁把被撞者毁尸灭迹,这种事情法制节目里经常播。前两天就播了一个肇事者撞倒一位老人,因为老人当时没有死,肇事者怕老人日后指认他又开车碾压一遍老人后才逃逸;还比如在某一个地方不慎摔倒了,导致颅内大出血,人瞬间死亡了,你没听说吗?有的老人在厕所解着解着手就一头栽倒了;再有就是突然失忆了,你别以为我这是瞎说像秋姨这个岁数的老人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有可能的。我发现秋姨最近总是爱忘事,那天在咱们家她好像想说一件什么事情来着?到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还有她有时和咱们说一件事说着说着忽然又跑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其实像这种现象都是老年痴呆症的早期症状,老年痴呆病人最容易瞬间失忆。

不对呀?刘莉说,假如要是像你说的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存在的话,那秋姨身上还有老年乘车卡,身份证,很快会有人通知沫沫她们的。

也许秋姨这些东西都忘带了呢。

刘莉眨眨眼睛一脸疑惑:我想,不可能有这么巧吧?她身上还有手机了?

秋姨平时出门不带手机你不知道?

刘莉说怎么不知道,因为不带手机我说过她多少次,可她就是不听,说带那个东西不方便,还麻烦。我说有什么麻烦的?她说,要是真有事想找他们(孩子们)也找不到,你把电话给他们打通了,响半天也没人接,有时他们还“正在通话中”,我不知道他们都是真有那么忙吗?忙得连我这个做妈的电话都顾不上接吗?可他们怎么给我一打就能通呢!所以,我觉得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屁大的用处都没有。

为了证明这一点,秋姨对刘莉说,有一次她去菜市场买菜把钥匙忘在屋里了,她就用

孩子们给她买的那款老年型手机给两个离她家最近的儿子打电话,第一个打通了,结果没人接,第二个也打通了,结果也没人接,再打,里面却提示说对方已关机,继续打还是一样。结果那一次她在自己家楼下待了一下个午才给住在最远的小女儿打通电话。也许是和孩子们赌气?也许是真生孩子们气,从那次起秋姨出门再也不带手机。

刘莉气愤地说,这不活活把人气死,把他们一个个养大多不容易。我说可不是呗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而且还都是未成年人,每天吃喝拉撒睡,要是搁现在摊上谁,都得崩溃掉!刘莉说我是真佩服这个小老婆!我说秋姨一个人不仅把四个儿女都培养成了大学生还给他(她)们娶妻嫁夫没让一个人成为大男剩女,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你知道吗?秋姨两个儿子的婚房都是她给解决的。

我听秋姨说过自从取消企业福利分房转为货币购房那年开始,秋姨就开始倒腾房子。那些年老百姓们好像每一个人都是房虫子,你去换房市场看看吧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坐在小凳子上,地上铺着一张纸,有的是用一个三成板做成的小广告牌,上面写着各种房子的大小面积以及朝向,还有的在上面画上简单的房型图只要有人过来看,或蹲下身来搭讪,他们就会热情主动介绍房子信息和资源。秋姨就是那个时代换房市场里的其中一员,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全职房虫子,每天还要去单位上班挣钱供养孩子们吃饭上学。主要是利用业余时间去做房虫子,放在自行车车框里的小广告牌是她利用一个纸箱子做成的,上面的字也是她自己用毛笔写上的每个字都写得规规矩矩。几年下来,秋姨就由自己的一套独单变成三套独单。用一套独单怎样变成三套独单的经过,秋姨一直没和我们说过,她说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大能量?实际上秋姨不说我们也能想到,对于一个女人她得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得到这种结果。

刘莉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秋姨到底怎么了?

我没说话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听到秋姨失踪后我就在脑子里过滤和搜索着秋姨的一些行为举动想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或者说找到一些让我觉得可疑的地方,人在做出非理性行为之前总会有一些不正常的言谈和举止,如果没有做出非理性行为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一次意外。

沫沫下午给我们来电话说她已经到辖区派出所报案了,民警先是做了笔录,后又问她母亲最近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包括身体方面和精神方面。沫沫说没看出来也没注意过。民警说你也忒粗心了。沫沫解释说,不是自己心粗是因为自己每次去母亲家进门就得赶紧忙着给母亲做饭收拾屋子,哪有想法去留意和观察母亲的变化。民警说你们不在一起住?沫沫说母亲一直是一个人住,我们只是轮流过来照顾。民警说这就难怪了,原来你们都不跟你母亲住在一起,你母亲有什么变化和不对劲儿的地方你们当然不会知道了。沫沫认为母亲身体和精神都很正常不应该有问题。民警说如果你要是认为你母亲身体和精神都很正常的话,那我们就可以认为你母亲失踪完全是个人行为而非意外。民警意思是,她母亲应该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不过,民警说,不管你母亲是个人行为还是意外我们都会积极帮你寻找。

民警让我给我母亲老家打个电话寻问一下,看看是不是自己回了老家,他们说,像这种情况有些老人也曾经发生过。

刘莉说会吗?你母亲老家离咱们这两千多里地,又这么大岁数,可能吗?再说,秋姨要是想家想回去看看也得跟你们说一下吧?

沫沫说,我也觉得不可能,老家什么亲戚都没有了,一个人回去干什么?

刘莉说,那你也要给老家打个电话问一下,万一要是回去呢?

沫沫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们没有那边的电话,要找就得回趟老家。

其实用不着,你让所里民警跟那边辖区派所联系一下。

刘莉这句话提醒了沫沫。

我听刘莉说过秋姨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以前她也在两个儿子家住过,可在哪个儿子家住她也没超过半年就不住了。不住的原因实际上两个儿子心里都清楚只是无法说出来。最初在大儿子家住时秋姨还觉得挺不错,儿子和儿媳把卧室让给她和孙子住,他们睡客厅。屋子不用她收拾饭也不用她做每天只管吃现成的。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三个月情况就变了,儿子和儿媳开始吵嘴,次数一次比一次多,两个人为什么吵架?具体什么原因秋姨也不清楚。他们有时在屋里吵有时在厨房也吵有时做着做着饭就大吵起来,每一次媳妇的音量都放的很大,而儿子每一次又是有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刚开始秋姨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有好几次她都是主动过去劝媳妇说儿子,说媳妇上一天班挺累的你要心疼她。儿子说我也是上了一天的班也挺累的凭什么我就得心疼她。秋姨说因为你是男人是做丈夫的。儿子说那也不能得寸进尺不讲理吧?秋姨说两口子有什么理不理的。每一次说到这她发现儿子脸上的表情总是显得非常委屈。她知道每一个做儿子的都会在母亲面前示冤,便觉得这很正常。可后来她发现儿子在他面前示冤,并非像她想象那么简单,儿子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又很难说出口。她有一次背着媳妇问儿子,她说别怪妈多嘴,我问你,最近你们两个人怎么老是吵架?儿子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想把原因马上倒出来,但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说,最后轻描淡写说一句,没事妈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儿子说得很平静但表情里却装着内容,那内容秋姨隐隐能够读出来她们吵架的原因好像跟自己有很大关系。这种猜测没有错,后来有一次她们又吵架的时候证明了这一点,儿媳妇扔出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明白了。屋里的儿媳像是故意大声对儿子说,我每天下班做饭伺候你们老小不说,天天还要睡沙发,睡得我腰酸腿疼有谁知道......秋姨明白了,儿媳这话完全是冲她来的,就在儿媳扔出那句话的当天秋姨就不辞而别了。

在二儿子家也是如此,只是,二儿媳和大儿媳的做法完全不同。二儿子打小就懒,尤其最不爱做饭,婚后也一样,凡是下厨做饭都是媳妇的事儿。秋姨住在二儿子家不到一个月,二儿媳就独自一个人回了娘家,二儿媳在电话里对二儿子说,她妈妈血压和血糖又高了,需要她回去照顾一段时间。二儿媳妇妈妈血压和血糖这些年一直就这么高着也没要求二儿媳妇回去照顾过,这次回家照顾妈妈在一般人看来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但二儿子心里清楚媳妇回去住的原因是为什么,清楚为什么又能怎样?他不能问也不能说,一问一说接下来的一定是吵闹。

儿媳回了娘家每天下厨做饭的活儿自然就成了秋姨的任务,如果只是为了儿子和小孙子她每天下厨做饭没有任何怨言,给四个孩子做饭那些年不比现在累呀?而且那会儿还没有天然气做饭用的都是煤球炉点火生炉子麻烦得多,哪像现在这么轻松,一扭开关“嘭”地一下火就着了又省事又干净。秋姨担心的是,她在二儿子家一旦住长了毕竟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她不想因为自己导致他们感情破裂更不想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破败的婚姻影子。

所以,她在二儿媳妇回娘家不到一个星期就离开了二儿子家,走的时候她用红包装

了一千块钱偷偷掖给小孙子并一再叮嘱小孙子一定要把这钱给妈妈,她觉得这样也许会化解一些二儿媳妇的不悦。您怎么刚住这么几天就回去?二儿子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走,作为儿子他真心想让母亲在他这里多住些日子:赵红正好回她妈妈家住,您住在这不是更方便了吗?走什么走。秋姨知道儿子是真心实意挽留自己,但她绝对不能再住下去了,有时候男人是读不懂女人的。儿媳回娘家真是为了照顾自己妈妈吗?秋姨清楚,那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做出的一种姿态,是一种无声的却又是一种强烈的内心不满和抵触的姿态,傻儿子啊,你是看不出来的,你还真相信媳妇回娘家照顾丈母娘去了吗?

她对儿子说,我平时一个人在你们家住着有些不习惯。

那您在我哥家住着就习惯了?

跟住你这里一样也是不习惯。

可是,您以前好像没有这个习惯?

哎,人老了不好的习惯会越来越多的。她说这话其实并非是在安慰儿子,她似乎是在责怪自己,可责怪自己什么呢?二儿子最终也没有留住她。她从二儿子家走的时候,认真叮嘱了二儿子一句,她说,你今天一定要去丈母娘家看看,赵红回去了这么些天你也没去看看从道理上咱可说不过去。二儿子信心满满地说,您甭管老娘我知道!其实您不了解赵红,她没那么多事儿。儿子对媳妇的认知既让她心里感到欣慰同时又让她平添了一份担心。

在两个儿子家住过之后,都给她心里留下了说不出的无奈。这些无奈她几乎很少对我们说,我们能从她嘴里听到的大都是她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对她的好,好的简直能让做公公婆婆的羡慕死。有一次秋姨来我们家一进门就站在门口对刘莉说,哎——莉莉,你看秋姨这件上衣怎么样?刘莉来到她身边,看了看她穿的那件新上衣,又用手摸了摸衣料,说不错!还是名牌。秋姨看着刘莉,笑笑说,知道谁给我买的吗?刘莉说这还用问,妈妈的小棉袄闺女呗!秋姨一撇嘴说,哼,她们才不舍得花钱给我买这么好的衣服了,这件衣服是我大儿媳妇给我买的,我说不要,你猜大儿媳妇说什么,为什么不要!这岁数您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别舍不得花钱,想穿我给您买!秋姨说这话时两只眼睛亮了许多。

刘莉羡慕地说,看您这大儿媳妇多好还知道给您这个老婆子买品牌衣服穿。秋姨忙打断刘莉话说,人家老二媳妇也总给我买衣服,你们还记得我那一次来你们家时穿的那件裤子吗?就是今年最时尚的那种中老年裤,那件裤子就是我二儿媳妇给我买的,听说很贵的。

刘莉说记得记得!我见您穿过。

我知道秋姨在我们面前夸耀她的两个儿媳妇的目的是什么,可后来我们从沫沫那得知,给她买的衣服都是两个儿子背着媳妇偷偷买的。有一天秋姨拿着一张报纸来我们家,她说上面有一篇文章写得特别好,让我和刘莉有空儿一定要好好看看。我问是什么文章?秋姨说是写现在老年人的文章,名字叫《爆竹声声》,都把我的眼泪看下来了。我说现在还有这么好的文章吗?我说您一定是有同感了要不然您是不会被感动的。秋姨不承认有同感,她说她是因为同情才掉的眼泪。

那天秋姨走后我和刘莉躺在床上认真看了那篇文章,文章写得是一个老年人故事,一个像秋姨一样的孤寡老太太,在一个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看春晚放鞭炮的时候,老太太因为心脏病突发一个人猝死在屋里。老太太是有儿有女的,但是都不和老太太住在一起,因为工作很忙,儿女们平时很少往老太太这里来,有时来到老太太这里待不上一天半天就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儿女们谁也没有想到老人竟会猝死在大年三十晚上。

看完这篇文章后刘莉眼圈红了。我说你怎么了?她看着我说,我怎么觉得文章里面的老太太就像是秋姨?让人看完心里挺难受的。

所里民警跟秋姨老家派出所联系上后对方很快就查询了,结果秋姨并没有回老家,看来怀疑秋姨回老家这条线索不纯在了。刘莉说,我就说嘛,秋姨这么大岁数了,老家又那么远,她肯定不会回去的。我说这也是好事,起码排除了一条线索省去了一个盲目寻找的方向。其实我始终不相信秋姨会一个人回老家,她回去干什么?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吗。刘莉分析说,她要是去了老家就应该告孩子们一声或许会让孩子们陪她去,如果不愿意打电话告诉孩子们也可以给家留一个纸条,怎么会一点线索也没有呢?不给家里留下线索你知道还有一个什么问题吗?刘莉看着我,似乎洞察到了什么。什么问题我问。刘莉说,那就说明秋姨不是出走了,而是出了意外!——你想想,如果秋姨不是离家出走那只能是出了意外她才会失踪的。我说要是像你说的这样沫沫应该去电视台和报社登一个寻人启事,那样寻找的机会和范围会更多更大。

沫沫已经登了,是所里提醒她去的。也许今天下午和晚上就能在报纸和电视台上看到登出的寻人启事。

我说秋姨也和我们玩起了失踪。

刘莉说,谁愿意出这种事?

我说没错谁也不愿意出事,可是,有些事情你是躲也躲不开就像秋姨二儿子那年出的那件事一样,她二儿子愿意出吗?秋姨愿意出吗?她们谁也不愿意出可事情就偏偏出了而且躲都躲不过去!我说这件事只是想证明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刘莉说,根儿还在秋姨那儿,她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不行,怎么偏偏起了那么个名字?

那还是秋姨二儿子上中学时的事情,有一天秋姨正在上班,车间主任慌慌张张来车间找她让她放下手头活儿马上去一趟派出所,说她们家二儿子出事了。她当时听到这两个字后的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老二出车祸了,早上起来左眼皮一直在跳就担心今天家里要出什么事情。

来到派出所她并没有见到老二屋里只有两名民警,一个民警自我介绍说是区刑警队的。她心里马上紧张起来。刑警严肃地问,您就是杨......秋姨赶紧点头说,是的,我就是杨伟母亲,杨伟出什么事了吗?

一脸严肃的刑警干脆地说,您儿子杨伟把人捅了。

啊?杨伟把人捅了?捅谁了?她脑袋嗡地一下大了,不会吧?他可是个老实孩子。

老实孩子就不会拿刀捅人吗?

我不相信。她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刑警。

我们也不相信,但事实已经摆在这了,他把他的一个同学给捅了,刚刚医院那边给我们来电话说被您儿子用刀捅的那个同学因流血过多经抢救无效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秋姨惊愕地张嘴愣在那儿。刑警说我们把你叫来有一件事需要跟您说明白,你儿子也就是我们说的犯罪嫌疑人,现在已经跑了,我们会想办法把他抓回来的,这期间希望你能积极和我们配合,及时给我们提供犯罪嫌疑人藏匿的地方,你如果知道不提供,或者包庇窝藏的话,你就等于触犯了法律,犯罪嫌疑人虽然是你的儿子,我们能理解,但我们不希望你做傻事,这就是我们把你叫来的目的。

那天她是怎么从所里回的家都一概不知,满脑子都是杨伟惊慌失措四处躲藏的情景。杨伟为什么要把同学给捅了,刑警没对她说。

当时自己怎么没问问呢?其实那会儿她整个脑子都处在混乱而又麻木状态中,惟一清楚的是儿子杨伟把同学捅死了。把同学捅死了这是一个多大的事情啊,她知道杨伟这是犯了死罪是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的。自己能做什么?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安把他抓住等待死刑判决。想到这她的心像是被杨伟重重拽了一下,好疼!刑警说了虽然杨伟是自己儿子,可自己也不能包庇和窝藏,包庇窝藏等于犯法。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只能眼看着儿子被抓被枪毙吗?不行,我就是犯了天大的王法也要救儿子!她决定不顾一切要把儿子救下来。

杨伟用刀捅同学,是因为名字惹下的祸根。杨伟谐音“阳痿”,因为杨伟老实,平时同学们都爱拿“阳痿”这两个字的谐音取笑他。杨伟上小学时还不太计较和在意同学们这样叫他,可到了上初中的时候也就是他青春懵懂时候,内心受到了严重戳伤,他不能再承受同学们这样的称谓和玩笑,自尊心驱使他要用武力来回敬他们。有好些次他非常认真地警告同学们说,你们以后谁也不许用谐音再叫我的名字,如果谁再叫我就不客气了。一些同学嘲笑说,我们叫你杨伟你怎么知道我们叫你的是那个阳痿?我们没有错你本来就叫“阳痿”还不许我们叫!杨伟说,我不管,反正我是警告过你们了,你们谁再叫我阳痿我就真的对你们不客气了!

警告话放出去多次了但并没有到起任何作用,同学们该怎么叫还怎么叫根本没把他的警告话放在眼里。有一天一个叫杜勇的同班同学当着全班同学面喊他“阳痿”。那天同学里面有他一直暗恋的一个女生,在大家开怀大笑的同时那个女生也在同学里面,一边看着他一边咯咯咯地笑......实际上,就在那一次之前杨伟曾经好几次单独警告过那个叫杜勇的同学,他说你以后再叫我“阳痿”,我跟你没完!杜勇说没完你又能怎样?你还能把我吃了?我就不信我现在就叫你“阳痿”——阳痿!阳痿!阳痿!那一次把杨伟气坏了,他背着秋姨偷偷从家里拿了一把水果刀放在书包里,每天带着它。水果刀给他增加了很大的勇气和胆量,谁再敢喊自己阳痿他就拿水果刀扎谁!这种想法每天都在脑子里转悠。

那天被他深深暗恋的那个女生的笑声一下一下刺激着他,他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个女生扒光了衣服他无地自容,那个被自己暗恋的女生的眼神是对自己的一种莫大的嘲笑和讽刺。他崩溃了精神彻底崩溃了,一直在脑子里转悠的那个想法突然蹦了出来,他像一个被激怒的雄狮愤怒地冲到杜勇面前和对方扭打起来。两个人扭打的时候杨伟想起了自己包里的水果刀,他伸手想拿出那把水果刀可杜勇已经提前发现了他的这个动做,比他快一步把手伸进了他的书包。杜勇迅速从杨伟书包里掏出水果刀,本来是属于自己的武器现在却拿在了对方手里而且对方就要向自己刺来。杨伟伸手去抢刀想把自己刀子抢过来,就在抢夺过程中由于对方用力过猛再往对方怀里拉的时候,杨伟整个身子被对方瞬间拉过去,也不知道怎么着那把水果刀竟顺势一下扎在了对方的肚子里......

秋姨是在当天晚上就知道了杨伟下落,她没把儿子交出去也没把儿子的下落举报给刑警,她为什么要举报自己儿子?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天一天把他养大就是枪毙了自己也不会把儿子交给刑警。秋姨不但没有举报儿子还把儿子的下落隐瞒起来让任何人都无法知道。

她开始花钱疏通关系四处找人为儿子说情,坚信一定能把儿子救下来,只要有人能帮她把儿子救下来她哪怕以身相许都愿意。她找过派所所长把杨伟捅人的真实情况说给所长听并给所长跪下,肯求所长替她向分局领导说情;她还找过分局信访办哭泣着对信访办人说她儿子不是故意杀人的,是抢夺对方手里刀不小心失手造成的,还说对方不是好学生一直欺负她儿子。信访办人说是不是好学生跟人家被害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您现在跟我们反应的事情属实的话那您儿子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过失伤人。

过失杀人会判死刑吗?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两只眼睛盯着对方。

信访办人说,这个,我们认为好像不应该判死刑吧,不过,肯定会判刑的。

能判多少年?

信访办人说,那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了——这样吧,我们这也不是法院,我建议您最好去请一位律师,请一位好律师,请了律师一切事情律师都会替您办?

秋姨听了信访办的话,找人花钱请了一位很有名律师。

因为未满14周岁杨伟被免于刑事责任。秋姨后来和我们说不管怎么说还是人家那位律师起了作用。刘莉说您是遇上了好人。秋姨说,你说的没错莉莉,我就是遇上了好人!只要能把我们杨伟救了,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我和刘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说,只要他想要,我愿意用我的身体回报他。

下午晚报并没有刊登沫沫的寻人启事,刘莉在电话里询问沫沫今天晚报怎么没登秋姨的寻人启事?沫沫说,晚报编辑说最快也要等到明天。

还没有秋姨消息?

没有。我刚还给所里打过一个电话问有没有我母亲消息。

沫沫,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介意。刘莉似乎有一点点犹豫。我不知道她想对人家沫沫说什么?

沫沫说不会的您说吧!

你们几个孩子平时跟妈妈关系行吗?我在一旁用手轻轻捅了一下刘莉,小声提醒说,哎哎哎,你这不是废话吗!人家能和自己的妈妈关系不行吗?刘莉没说话,拿眼瞥了我一下,继续问沫沫,秋姨最近跟你们生气没有?

沫沫说,关系还行吧?最近老娘也没有跟我们生气?我们也没有惹她生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多想啊。

沫沫笑笑说,您不会把我们几个孩子都想象成是......后面话沫沫没说。

刘莉说没有没有沫沫我绝对没有那样想。

她们挂断电话后我问刘莉,你今天发什么神经,你问人家那些话干什么?你傻呀?让沫沫觉得好像秋姨在咱家说了她们什么了。刘莉说我就是成心这样问的,我觉得这几个孩子好像并不像秋姨说的对她那么好。我说别瞎说不可能!你没听秋姨说吗?孩子们又给她买穿的又给她买吃的怎么可能像你想象的那样?刘莉坚持她的观点,说,你看,她有儿有女的为什么去年三十晚上跑咱们家来过呢?我说这个很好解释还不是你提前给人家打了电话,问人家来不来?人家一直拿你当干闺女你这样一问人家能不来吗?刘莉说这跟她没关系,大过年的我想叫人家来人家就来?沫沫她们能让吗?你知道吗?之前有一次秋姨来咱家,你那天上班没在家,秋姨就跟我定下了,她说她今年过年要来咱家过,我说您有儿子不能在别人家过三十,她说她今年不想跟儿子们一起就想来咱家过,我说那您得跟儿子们商量商量,秋姨说跟他们商量不着。

刘莉的话让我无语。

我还记得去年三十那天晚上秋姨和我们一起下楼放鞭炮,有一挂鞭炮是她用烟头亲自点的。起初我和刘莉都不让她点怕燃放的鞭炮崩到她,她不听,像个顽皮的孩子从我手上抢过刚刚点着的香烟,蹲到已经摆放好的鞭炮前,点了好几下才把炮引子点着,然后迅速躲到远处捂起耳朵,大笑着看着噼噼啪啪的爆竹......那天晚上她还和我们一起熬夜喝了好几杯红酒。红酒有后劲,秋姨那天却豪爽的不得了,我拦了她好几次都没拦住,结果还是刘莉把红酒拿走才算罢休。

新年钟声响过后我和刘莉劝她到屋里躺会儿,她说她一点也不困还要和我们一起说话聊天看春晚。可能是酒精作用秋姨显得非常兴奋,脸颊透着红晕话也明显多起来,说了很多都是我们第一次听到的事情。她说她有一个和她特别好的男朋友比她小好几岁是她年轻时的舞伴,舞跳得特别好,却一直没成家。

是不是因为您的原因?刘莉说。

他没对我说过,但我能感觉到。有一次我问过他,我说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一个疼你的女人成家了。实际上,他的回答已经在我的预料中了,他说除非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才会考。

秋姨说完这句话后,眼圈红了,里面盈满了亮晶晶的东西。

刘莉问她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秋姨说有,以前我们每个月都要见上两三次,有时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淘宝城,步行街,其实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买,就是为了在一起遛遛大街说说话,因为岁数大了我们现在几乎不再跳舞了,不过,我们偶尔也会提到年轻时跳舞的情景,每次也只是提提而已。秋姨说到这时眼皮轻轻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幸福的事情,脸上露出了笑容,是那种少女害羞时才有的笑容,她说,你说有意思吧?都这般岁数了,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都要偷偷买把鲜花送给我,他知道我最爱红玫瑰,每次都是红玫瑰,去年他在医院住院时候也没忘记给我买花。

他病了?刘莉斜着头傻呼呼地看着秋姨似乎已经被玫瑰男感动了。

他得了肺癌。秋姨淡淡说,这种病最初是没有感觉,发现时大部分已是晚期。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在步行街遛弯,他用手悄悄指了指朝我们走过来的一个女孩说,你看这个女孩多像你年轻时的样子。我说我哪有人家漂亮啊?他说你比这个女孩子漂亮,真的,你在我眼里真的比这个女孩漂亮!说着,突然咳起来,捂着嘴剧烈咳起来,我还从没见他咳得那么厉害。我把手里餐巾纸递给他,他赶忙把它堵在嘴上,一阵持续较长时间的咳嗽后,他把嘴上的纸拿下来,好像早有预感,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纸,上面有一小片鲜血。你咯血了?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心里紧张起来。他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是恐惧的,他说没事可能是肺火太大吧。我说我跟你马上去医院看看。他开着玩笑说,你还在这个世上了,我不会有事的。那天晚上是我弄他去的医院,在医院拍完肺片后,大夫马上就让他住了院。

真可怜。刘莉在一旁说。

秋姨叹了口气说,前后加一起,在医院住了不到三个月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死死攥着我的手不放,你们没有见到,那双手瘦得只剩骨头了。他住院那一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去看他,他每一次在病房里看到我来的时候,精神都会好一些,有时他会让我扶他

吃力地坐起来陪我说几句话;有时他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有一次,就是他走的头几天,他吃力地攥着我的手,两只眼睛盯着我,说一句歇一会儿,他说,你相信有来世吗?我没说话,他又说,咱们两个人下辈子能做夫妻吗?我点点头。他流着眼泪说,记着我,我在那边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我还穿着你最喜欢的那身衣服,你好找见我......

我听到了嘤嘤的抽咽声,那是从刘莉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实际上那会儿不光是刘莉嘤嘤的抽咽声还有秋姨的抽咽声也掺杂在里面。

我觉得那天秋姨的情感彻底被释放了。

我说您跟他的事沫沫她们都知道吗?

秋姨说那还能瞒着住她们吗?在步行街咯血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沫沫她们知道了,因为这件事沫沫她们几个人有好长时间都不来我这了。其实孩子们的想法我能理解,她们一直想让我跟老鲁复婚,可是我能跟老鲁复婚吗?我能理解她们,可她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

秋姨说此话时一脸无奈。

有一次我在超市买了两罐桃罐头,是他在医院找我要的,他说他就想吃我给他买的罐头。他没生病的时候从来不吃这些水果,我头一天就把罐头买好了,准备转天一大早就去医院给他吃,你们猜猜结果怎么样了?——没了!秋姨气愤地说。

我说怎么会没了?

罐头让她们拿走了呗!秋姨说。

谁拿走了?刘莉不解。

还能有谁?秋姨说,孩子们呗!

那天秋姨和我们一直聊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我和刘莉看到了登在报上的寻人启事。刘莉把这一消息第一时间在电话里告诉了沫沫。沫沫说她也看到了。几小时后寻人启事就有了反馈,提供第一个信息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在电话里对沫沫说你母亲是不是脑子受了点刺激?沫沫说在家的时候我们没有发现。妇女说这个老太太总爱自言自语,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都养大了,为你们一个个都娶了媳妇,到现在你们谁也不管我了!我老了,你们嫌我多余了,你们谁也不来看我了,你们都说你们忙啊,天天累得要死,哪有时间来看我,可你们也会有老的时候啊,也会有的,也会和我现在一样的。

您说的这个老太太不是我母亲,沫沫说,我们从来没有不管我们母亲的时候,即使我们再忙,我们也从来没有在我们母亲面前说过我们累得要死这样的话,虽然我们平时不和母亲住在一起,可我们几个孩子都对母亲很孝顺,不管自己有多忙,每天都会到母亲家里看看,帮母亲洗洗弄弄。您说的这个老太太虽然不是我们的母亲,但她让我们听起来觉得很可怜,老太太说的没错!我们也有老的时候也有像她一样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女对老人太不孝了!我听了感到非常气愤!沫沫说到气愤的时候,愤怒情绪都融进了语言中。

是啊,你说的没错闺女,老太太是挺让人可怜的,还有她的孩子也够让人气愤的,我这把岁数的人马上也到了老太太这个年纪,我好像从老太太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想想,有时很可怕的。中年妇女和沫沫聊了好半天才把电话挂断。

第二个信息是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打给沫沫的。出租车司机先对沫沫自报了家门,然后说,我是出租司机老赵,刚才,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前,我在吴仁关街等活时,看到一个老太太跟您在寻人启事上描述的那个老太太差不多,她拦我车要打车回家,我见她岁数挺大的,就问她家住在哪里,她起先看着我不说话,我又问了她两遍,她才说,不过她跟我说了好几

个地方,她说的几个地方都对不上号,弄得我也有点蒙圈!后来我发现这位老太太有点小脑萎缩,我想帮着把她送回家,可她又说不准家住哪里,嘴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想回家。我给110已经打了电话,110来时我才离开那个老太太,您赶紧去人到所里看看是不是您家走失的老太太?

沫沫说老太太留什么头?头发黑不黑?

老赵想了想说,留什么头没记住,但头发不黑一脑袋白发!

沫沫说,那就不是了,我母亲前两天刚刚染过头发,一头黑发,再说,我母亲并没有小脑萎缩。

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去所里看看核实一下为好,有一线希望就应该努力。出租司机说完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之前,他还摇摇头自语了一句:这老太太的孩子们都干什么去了?

第三个信息着实把沫沫吓了一跳,因为电话那头是交通大队事故科打来的,事故科人说昨天晚上在环城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一个老太太被一辆黑色小轿车撞了,老太太当场死亡,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能证明自己身份,他们让沫沫去医院太平间确定一下,看看死者是不是她母亲。沫沫撂下电话,赶紧通知两个弟弟,她们精神紧张地打上出租车赶到医院,在太平间里他们下意识地看到了死者,看完后每个人悬着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里落了下去——万幸,死者并不是她们母亲。

刘莉对我说,看来寻人启事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谁说的?我说假如没有这个寻人启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信息反馈给沫沫?

都是不相干的老人!一个都不是。

别着急呀,有可能再等等就有消息了。

其实秋姨始终有一个心结你知道是什么吗?刘莉看着我,我现在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承受不了这些个烦心事离家出走了?我说有什么烦恼事就离家出走啊?刘莉说房子的事。我说谁的房子?刘莉说当然是秋姨的。我说那又怎样?刘莉说这件事你不知道,因为秋姨没跟你说过,她现在自己住的那间独单,她大儿子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大孙子的名字在她户口上了,她要是就这么一个孙子就好办了,问题是老二杨伟还有一个儿子,她的二孙子,杨伟跟秋姨说过,他也要把自己儿子的户口落在秋姨这,说这样以后可以让儿子上她门口那所重点中学。其实秋姨心里明白,老二把儿子户口落在自己这里,并不是为了让儿子上重点中学,她二孙子的学习状况能考上一般中学她就阿弥陀佛了,老二是怕老大儿子在她百年之后,独占这套房子。

我说老二就是怕老大儿子独占秋姨房子。你还记得吗?曾经有一次秋姨在咱家说起过这件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特别生气,她说养儿有什么用,到现在我还得操他们的心,就这间房子把我弄得左右为难。说心里话我是想把我这套房子百年后留给我这个大孙子,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一直没跟你们说过,我大儿子和现在的媳妇都是二婚,大孙子是头一个媳妇生的,这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我这,从感情以及各个方面我都比较偏向他,觉得我这个孙子挺可怜。谁想到人家老二不乐意了,有一次老二开玩笑跟我说,我这套房子百年以后也得有他儿子一份,老二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都是心里话。我有这套房子也倒霉了,因为这套房子两个儿子现在都快成了仇人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弄啊?那一次秋姨真是愁坏了。

刘莉说,其实这件事要是说起来还是怨秋姨,你自己的房子许这么早的愿干什么?要我说孙子儿子谁都不给,到自己身体不行的时候把房子一卖,带着钱一个人进养老院比什么不强?儿子孙子其实以后哪个都指不上。

刘莉似乎看透了一切,可我能理解秋姨心情。那天我也劝了秋姨,我说老二不是也想把儿子的名字落在你这吗?让我说您就应该让人家落,凭什么大孙子能落二孙子不能落呢?问题是哪个孙子的名字落在您这都没问题关键是看您怎么做了?那天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秋姨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那意思你让我怎么做呢?我说您不是想把房子给大孙子吗?您可以提前拟一个房产遗嘱放在身边不要对任何人说,等您有那一天的时候您这份遗嘱就会帮您完成您的想法。

听我说完这个建议秋姨陷入了沉默,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我的建议似乎起了作用,我自知我这个建议对秋姨来说是最好的也是最可取的。没想到秋姨却非常纠结地说,让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想这么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哪个孙子都是我亲孙子不给谁我都不忍心!只给一个孙子我做不出来。秋姨那天从我们家走的时候,她似乎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刘莉说,您呀就是想不开,儿女自有儿女福,管他们干什么!秋姨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每一次的叹息声虽然很轻,但都很长。

我对刘莉说也许你说得对,秋姨有可能就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些烦心事才离家出走的,可问题是,就因为这点烦心事秋姨就离家出走了?至于吗?

刘莉说,你说的没错,要是只因为这点事,我想秋姨也不会离家出走的。她有几句话让我一直忘不掉,她说,她不是一个喜欢往外跑的疯老婆,她说咱们还没到她那个岁数,体会不到一个人在家的那种感受;还有一次她对我说,她最需要的不是钱和好吃的,她为什么特别喜欢来咱们家?是因为她一来到咱们家跟咱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豁亮,还说,她什么都不怕,就怕晚上一个人在家的那种孤独。有多少个睡不着觉的夜里,她都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睁着两只眼睛一直熬到天亮。她说她现在都对黑暗有了恐惧感,那恐惧实际上并不是死,她说就是寂寞和孤独!

你知道你跟我说这些时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刘莉目视着我。

我说咱们虽然也有儿子儿媳,可咱们如果也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办?

离家出走!

咦?怎么篇跟我想到一起了?

寻人启事登出两天后,秋姨失踪的消息还是一点没有。晚上沫沫来我们家,两只眼睛有些红肿是刚刚哭过的那个样子,她坐在我们家沙发上显得非常疲倦。从进门到现在沫沫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她说她是路过这里进来的;第二句她说不知道她母亲还能不能找到。有好一会我们彼此互相观望着。

还是一点消息没有?我知道我这都是废话可还是问了一句。

沫沫摇摇头,失望地说,我今天又去了一趟派出所,连他们也没有了信心。

我说寻找秋姨就像大海捞针。

沫沫说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刘莉说秋姨在家难道一点迹象都没有?我总觉得如果秋姨不是意外出事,而是自己执意想出走的话,她一定会留下一些迹象。

沫沫想了想说,和我母亲不错的那个男人去世的时候,我母亲好像有好些天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有几次我去她那里,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有一次我打开屋门来到她身边她都没察觉,这都是很长时间的事情了,我母亲可能跟你们说过她和这个男人的事。

刘莉说我们听你母亲说过,挺让我们感动的。

有什么好感动的?沫沫质疑地看着我们,她和我父亲离婚跟那个男人有很大关系。

可是你妈妈并没有嫁给人家啊?刘莉看着沫沫。

沫沫说,非嫁给他就能证明她和我父亲离婚有关系吗?

我插了一句那就有悖常理了,要是秋姨因为那个男人和你父亲离婚她就应该嫁给那个男人才对,为什么那么多年直到那个男人去世秋姨都没嫁给他?

沫沫说那是因为我母亲后悔了呗。

不是这样,我说,我们听你母亲说过她是因为你们几个孩子才没嫁给那个男人的。

沫沫说这不就对了吗?还是因为那个男人我母亲和我父亲离的婚。

刘莉说,沫沫你们肯定没听你母亲说过,她跟你父亲的婚姻是非常不幸福的,你母亲经常被你父亲打,他是一个典型的家庭施暴者。说到这时刘莉有些气愤,她说你父亲要是放到现在,法律早就制裁他了!

我父亲不是您说的那种人,他们偶尔吵架我见过,可我没见他打过我母亲。沫沫不承认刘莉说的话看上去她好像也不是有意袒护她父亲。

打你母亲时可能你父亲不想让你们看见,所以你们才没看见你父亲对你母亲施暴。

沫沫不说话了,她把目光从刘莉脸上移开,移到她的两只手上,她好像是在认真思考着刘莉刚刚说过的那番话。我其实是能够理解沫沫的,她那时还小对父母的过往经历不会有太多的记忆,况且在她记事的时候父母已经离异,所以她不会像我们那样对父母的过往经历记忆犹新。我们能够从秋姨的不幸婚姻看到我们自己父母的不幸婚姻,只是,我们父母的不幸是因为他们还在违心地维持着各自的婚姻。刘莉对我说过,秋姨婚姻的不幸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应该是幸运的,她毕竟还是从死亡的婚姻中走了出来,虽然走出的过程是痛苦的但非常值得。

在我看来沫沫对那个男人的态度似乎已经有了少许改变,她好像是在自语又仿佛是对我们说,其实我母亲在婚姻和爱情上挺可怜的。她用了可怜两个字,我觉得这两个字给秋姨的婚姻和爱情下了一个比较恰当的定义。沫沫说,在我记忆中我母亲被我父亲骂过很多次,每一次我母亲都会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而我每一次被她搂怀里的时候,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瑟瑟发抖,我不知道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如此过敏?是吓的?还是气的?沫沫说这些话时并没看我们,目光毫无目标地在地上扫来扫去。

刘莉说,你母亲虽然在婚姻和爱情上是个可怜人,可她作为你们的母亲却是一个骄傲。

沫沫频频点头,她说,我挺敬佩我母亲不管在哪方面我都觉得她挺伟大。有一次我去我母亲家,我母亲正在打电话,她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攥着毛巾,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看见我开门进来,她对着话筒轻轻说了一句,先挂了吧,过一会儿我给你打过去。凭直觉我能感觉到,她是在跟那个男人通电话,那个男人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母亲撂下电话,静静地平息了一下自己情绪,我看她很伤心,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我母亲这么伤心。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去厨房给她到了杯水。她接过水,想喝,又把嘴从杯边挪开,她问了我一句,你跟妈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很讨厌他?我知道母亲指的是谁,我犹豫了一下,没说话,用点头给了她答案。母亲说,他可能就这两天了,妈心里挺难受。我母亲说完这话,眼泪又下来了。

刘莉说,你母亲对那个男人是真心的。

沫沫说我知道,但我们几个孩子是不能接受的,何况我父亲还在。

咱们都是女人,你应该能理解你母亲心情。

我能理解,但我绝对不能接受。

你见过他吗?

见过,在我母亲家,后来我知道是我母亲有意安排的,那天我和那个男人一句话没说,我能感觉到我母亲那天很为难。男人死的那天,我母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只对我轻轻说了一句“他死了”,就挂断了电话。我能听见我母亲隐约抽泣声。

他的死其实对你们几个孩子都是一件好事?刘莉看着沫沫。

沫沫说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好像是去了我们一块心病,可现在想想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

刘莉说,如果秋姨真的有个意外,我是说如果,你们会为你们做的事情后悔吗?

我怕刘莉这句话刺激了沫沫,就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如果、意外,我跟你说秋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她只不过是不辞而别出去兜兜风而已。

沫沫说我知道我母亲不会出事的,我昨天夜里还梦见了我母亲,她对我说她不乐意回这个家,可她还是回来了。

那天晚上沫沫在我们家待到很晚才走。她走出我们屋子的时候,转过身对刘莉说,也许这会儿我母亲已经在家了。她的眼里满是希望。刘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母亲,不,是秋姨,她是成心跟咱们开了个玩笑。

转天上午十点来钟沫沫给我们来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她说刚刚有人打电话,说是在乐县县城见到过她母亲。沫沫说给她打电话的这个人还认识她母亲,她们以前是在公园里认识的。刘莉说不会看错吧?沫沫说我问她了,她说错不了,只是因为她在车上没能跟我母亲说话,她还说要不是早上看到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她还不知道我们正在寻找她。

刘莉也有些兴奋,说那还不赶紧去乐县看看!

沫沫说我在等我两个兄弟,一会儿我们就动身。

乐县有多远?刘莉问我。

我说离咱们这个城市一千来里地。

刘莉说,我没想到秋姨怎么会去那地方?

哪里?我对刘莉的话有些不解,你是说乐县?为什么?

刘莉说,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秋姨会去那个地方的。

乐县是那个男人的老家。男人活着的时候曾带秋姨去过一次,还是三年前男人的姐夫病故时她们一起去的。那是一个依山傍水面积不大却有着画一般风景的小县城,山青水绿在城里很难见到的各种野花那地方都能看到,它们在阳光下争相怒放,一朵朵红白蓝黄粉鲜艳之极......让人目不暇接;与山相连的水面上,嬉戏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野鸭和小水鸟,不时从水面上扑扑楞楞煽动起翅膀,快速飞向天空......

哎呀,我跟你说吧莉莉,那地方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美丽!清静!舒服!是一个难得的净地!刘莉说,秋姨那次从乐县回来的时候和她大发感慨的就是这句话。我听说乐县那地方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县城,如果来了一个外地人,不出半天,整个小县城都会知道,秋姨那次回来心情特别好,她对刘莉说人在那个地方生活才是最幸福的生活,也是我向往的生活。

听秋姨说过男人姐夫病故后乐县只剩下了姐姐一个人。姐姐比秋姨大三岁,因身体问题不能生养,男人一直想把姐姐接到这个城市来也好有个相互照顾,但姐姐舍不得离开那个小县城说死也要死在那里。姐姐的固执让男人改变了想法,他想带着秋姨一同去那个小县城和姐姐住在一起,可这个想法男人一直没对秋姨说,男人顾虑秋姨的感受更怕秋姨的孩子们反对。

直到有一天男人想对秋姨说出这个想法时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还好,那天男人在病床上终于说出了这个想法,没想到秋姨马上答应了。男人那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病情有多严重,生命已经没几天了。

男人要带秋姨去乐县的想法最终也没能成行。

男人去世的转天上午秋姨就来到了我们家,她很少上午来我们家。那天秋姨情绪比较低落话也不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是那个男人的离世让她精神崩溃的。过了好一会儿秋姨说,我也是才知道的,他们姐俩原来都是孤儿,一个让咱们这的好心人收养了,一个被乐县的好心人收养了。

他想带您去乐县就是想回去陪陪姐姐怕姐姐晚年寂寞孤独?刘莉看着秋姨。

秋姨没说话依然沉浸在自己情绪中......

你说秋姨有可能去那吗?刘莉看着我。

乐县?

是的,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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