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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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强
一
刘一达接电话的那一瞬间脸上肌肉僵住了。电话是局长打给他的，如果不是这个电话他脸上表情肯定还是灿烂的。局长语气严肃带着不满：你是怎么做的工作！你的职工都跑到我这里来了，闹得整个大楼都无法工作！我不明白，你的能力都到哪里去了！刘一达一下明白了，早上来厂那拨人这会儿都跑到局里去了。他有点后悔，后悔早上不该跟他们说那句“你们爱找哪找哪去！”那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其实早上他不说那句话大家接下来也会去局里，来厂只不过是个程序而已。
刘一达有点见傻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他让司机赶紧备好车准备带书记一起去局，坐进车里时手里的苹果响了。是物回公司老板打来的。中午他还有个饭局是对方提前定好的。最近这段时间他比较忙，饭局档期排得满满的，不提前预定很难与他同桌共饮。他今天提不起酒兴。电话接通后他便扫兴道：今天不行！改日再说。
局里场面不能不让冯局动怒。早上不到十点连男带女几十号人潮水一般拥进大楼，原本寂静的楼道马上热闹起来。人们闹闹哄哄从一楼开始逐屋推门，推不开就敲扬言要找局长讨说法。闹到三楼时局长女助理带着几个人紧张而又慌乱地跑上来，费了很多口舌才把大家劝到四楼会议室。但二楼依然有人在不断敲门，敲门声夹带着不满和愤怒......
楼道里又寂静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冯局给刘一达打去的那个电话。刘一达这会儿正在路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还真把事情闹到了局里。在他看来，这些人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想闹事的人早被他用钱摆平了。实际上刘一达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低估了这些人。在企业退出这种非常时期一千多名职工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做出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坐在车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明问，去了多少职工？
刘一达说冯局没说。
看来咱们的工作还是没做到位。
不是咱们工作没做到位，是这些人成心跟咱们过不去！
不，还是咱们工作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按政策该给的钱都给了，我厂长没贪你书记也没捞，怕什么？
江明说，我看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你总是把问题复杂化，刘一达说，要我看，这些人就是想趁企业退出这个时候找咱们讹点钱。
有这么简单吗？如果只是钱的问题，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不是钱是什么？正说着刘一达手机响了，是局长女助理打来的，显然局里已经非常着急。
二
会议室里非常热闹，有站的有坐的还有人正在忙着把一个布标往后墙上挂，布标上写着：企业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能没有这个家！
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反映，我们一定会给你们解决！女助理站在会议室前面，挥动着双臂，大声说着。
你能给我们解决？有人大声问。
只要是合理的、在政策范围之内的，我们都能解决。
我们不信——让局长出来和我们对话！大家异口同声，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
局长今天没在局里。
没在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说着，有人就把带来的枕头放在会议桌上，还将一条花床单铺在上面。大家哄笑起来说，今天局长不回来我们就住这儿了。
女助理不知如何是好。她让身边人出去看看刘一达到没到。身边人刚出去会议室里就响起了歌声，歌声起初由稀稀拉拉逐渐变得宏亮而又整齐：党啊党啊，亲爱的党啊，你用甘甜的乳汁把我抚养大......歌声中还夹杂着节奏均匀的敲桌声。女助理忍不住扭过脸去偷偷笑起来。
女助理忍住笑转过脸做着手势大声说，大家不要再唱了歇会儿喝点水好不好？你们刘厂长马上就到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在这里直接和他谈。
听说刘一达要来大家情绪非常激动。我们不是没找过他，坐在头一排的赵伟说，早上我们进厂想和他好好谈谈，他急皮怪脸说没时间，还让我们爱找哪找哪——不信你问问大伙。
没错！有和声说刘一达就是这么说的。他要是能和我们谈，我们大老远的能上这给领导们添麻烦嘛？赵伟看着女助理。
既然你们有问题要反映可不可以先跟我说？等见了局长你们还可以再反映。女助理用商量的口气问赵伟。赵伟转过身问大家，你们说呢？寂静了小一会儿，有人说那咱们就先说吧，反正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紧张情绪很快松弛下来。身边几个人工作人员开始给大家倒水....气氛融洽了许多。坐在赵伟身边的大何冲大家说，让我说咱们就让赵伟代表大家说吧。需要说的事他们已经提前拟好了，来局之前他们还一起逐条滤了一遍，昨天下午他们还特意在宋胖子家开了一个临时“常委会议”，集思广益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其宗旨就是不想让企业退出丢掉自己铁饭碗。大家今天是有备而来。
赵伟拿出准备好的稿子正要说时，有人从门外推开门举着手机冲赵伟说你出来接一下电话。
找我的？赵伟指指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来到会议室门外电话里传来刘一达的声音：是赵伟吗？刘一达的态度跟早上判若两人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你带一帮人去局里不是给我们添乱吗赶紧带他们回去，有什么事都可以回企业解决。
谁带大家来了？我有这么大号召力吗？再说，不是你早上说的让大家爱找哪找哪吗！
那不是我一时失口吗你们还真当真？替我们做做工作赶紧劝大家回去。我跟你说赵伟，咱们之间就欠沟通！你我有什么事不能单独解决？
刘一达的意思赵伟不是听不出来，但他不想那样做。谁打来的电话？大家把赵伟围起来看着他。是不是想收买你？有几个小媳妇半真半假地问。赵伟笑笑说我是那么好收买的嘛？你可要站稳立场，不能背叛同志们！
宋胖子挥挥手说，赵伟和我们绝不是那种人。
赵伟不是那种人我们相信，可你，我们就不好说了！
我长得带样儿吗？
大家笑起来......
三
赵伟跟刘一达通电话的时候刘一达已经到了局里，他先来到冯局屋想让冯局消消火，江明没有跟他去冯局屋一个人来到办公室。江明虽是党委书记也只是挂个牌，一切事还是由刘一达一个人说了算。江明的话刘一达通常是不听的，就连冯局也不怎么待见他。刘一达带着负荆请罪的心里走进冯局屋，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冯局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而是心平气和对他说，现在企业退出最怕的就是职工上访，市里领导一再强调要做好企业在退出时的职工思想工作，怎么做？我对你说过必要时可以用钱解决不然我为什么要拨给你五佰万？钱要用在刀刃上，切记不要将这些钱中饱私囊！企业顺利退出后除了已经答应给你的那套商品房外局里还会再给你一定奖励。局里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尽快将企业平稳顺利地退出。
刘一达一边抽着进屋后冯局抛过来的烟一边毕恭毕敬听着。冯局一番肺腹之言刘一达心领神会。冯局让刘一达尽快做好退出工作自然有他所担心的。本来刘一达这个企业并没有到退出地步，由于局里需要资金不得不将这个企业在计划外卖掉。虽然该企业卖了两个多亿，但仅仅时隔半年，土地价便打着滚成倍往上翻。刘一达自己算过这笔账，如果按现在土地价格，他们厂这块地至少还能多卖几个亿。两个亿是啥概念？刘一达心里自然明白，冯局也清楚，起码职工补偿金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冯局让刘一达做好退出工作实际上就是怕职工闹事，一旦职工上访闹事问题就大了。刘一达让冯局放心他今天一定把人们劝回去。
冯局说劝回去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把矛盾从根上解决掉。刘一达点头表示明白。你现在马上去四楼会议室吧。冯局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接桌上电话，电话是女助理打来的。冯局说我已经让刘一达上去了。
会议室里这会儿很安静，打火机点烟声都听得非常清楚。赵伟正在列举他们反映的问题......108号文件我们看了国企退出首先要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取得职工代表同意方能退出。
你们厂没召开职代会吗？女助理疑问。
没有。如果有我应该知道。
大何说他是职工代表之一！
宋胖子也说没错！他打我们厂第一届就是职工代表。
可我知道你们厂是开过职代会的？女助理有点纳闷。
那叫职代会吗！有人说他们在厂里找几个亲信一人给二百块钱就算通过了。我们在外面的一千多人谁知道？
那几个人都是在厂里有活干的，而我们百分之九十的人现在还在外面找活干呢！为企业做出牺牲的是谁？是我们这些人！
什么叫职代会？宋胖子说，是大家推选出来的职工代表参加的大会，是代表广大职工利益的人那几个人是谁选的？能代表我们这一千多人的利益吗？
代表不了！大家一起喊起来，我们强烈要求重新召开职代会！会议室里又热闹起来。
赵伟站起来冲大家摆摆手让大家静下来，人们不听继续说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有人说，厂里的机器都哪去了？我们不知道。市里的门市部房子哪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厂里个体户每年的租赁费哪里去了？我们更不知道！
女人们也开始大声嚷嚷起来，他们整天用公款吃喝玩乐找小姐，我们却在家一分钱没有。
没错没错，有人接话说他们在外面嫖娼有人让公安抓了个现行他们就用钱往外保花得都是我们大家的钱！大家越说越气愤嗓门儿也越来越高，竟有人突然带头唱起了国际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宏亮的国际歌正在高唱的时候刘一达带着江明走进来。
见刘一达来了大家开始敲桌子抗议。
你们这是干什么？跟谁过不去！刘一达一脸严肃站在前面。与刘一达不同的是，江明脸上却挂着微笑。他看着大家说我和厂长都来了有什么问题回厂解决好不好？咱们不要在这里影响局领导工作。江明的话似乎没起任何作用，虽然大家不再敲桌子抗议但都不说话了，表情漠然看着他。江明有些不自然看了一眼刘一达。刘一达正在点烟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江明的目光，他把一盒烟丢在赵伟桌上表情变得温和起来。书记的话也是我的意思，只要大家回去，你们就是有天大的问题也能解决。刘一达把目光转向赵伟，赵伟没说话，拿起他丢在桌上的那盒小熊猫给大何、宋胖子一人点上一支，又把烟递到后面。不到一圈那盒烟只剩下空壳了。
刘一达看着大家吞云吐雾抽便宜烟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脸上还要流露出微笑。他对赵伟说你劝劝大家。赵伟说劝什么？刘一达说劝大家回厂。赵伟说回厂干什么？刘一达说给大家解决问题。
在厂能解决我们还跑这来干什么？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宋胖子说不是你让我们来这的吗？
不把事情搞乱你小子不死心是不是！刘一达语气挺重但表情依然微笑，他不敢带出不友好太度，哪怕有一点不友好在这种场合下都会将事情激化到无法收拾。即然回厂能解决，在这为什么不能解决呢？大何说今天咱们就当着局领导的面在这解决。
对！今天就在里这解决！
刘一达有些无奈，既然你们要想在这说那就说吧。
大家于是来了情绪开始质问刘一达，为什么没给我们上房屋公积金？刘一达解释说全厂都没上。宋胖子说不对在厂上班那些人你们都给上了！因为他们还在上班。江明说。这是理由吗？为什么不让我们上班？我们是不能干还是干不了？宋胖子看着江明。
江明说这是上一任领导的事情。
大何说你跟我们提不着哪一任领导我们问的是你们。
推卸责任不行。赵伟说必须给我们一个答复。
这是一个。刘一达说还有什么问题你们接着说。
问题多了！赵伟说企业退出这么大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召开职工代表大会？
刘一达说开了！
什么时候开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他们是用钱收买的那不叫开！
我们要求重新召开职工代表大会！
对，必须重新开！
刘一达看着大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你们提的问题都可以商量解决，不过有一点咱们大家必须回厂解决。大家互相观望谁也不说话。有好一会儿会议室里寂静无声。赵伟看看大何又瞧瞧宋胖子犹豫一下说，既然刘厂长说这话了我看回去解决也无所畏，解决不好咱们再回来。问问大家同意吗？大何和宋胖子回头看着大家。大家说听你们的。赵伟说那咱们就先回厂！
刘一达心情一下轻松下来，笑容也灿烂起来。他找赵伟要了一支烟正准备带大家走的时候有人说，一天了大家肚子都瘪了！宋胖子说那就让厂长请大家戳一顿吧！江明指指宋胖子说你竟整这事。宋胖子说怎么着？请大家吃顿便饭不行吗！
没问题！刘一达赶紧接过话说，请大家吃顿饭应该的。
江明有些尴尬，冲宋胖子笑笑。
四
刘一达没有食言。出了局大楼他让江明和司机先回厂自己带着大家去酒店。刘一达一个人在前面走，三十多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稀稀拉拉跟在后面，本来就不太宽敞的行人道上被占得满满的。不知情者还以为他们是旅游团的。路过一家海鲜大酒楼时有女士们嚷嚷要进去吃海鲜。刘一达没有直接说不想让大家进这家大酒楼，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说现在这个季节吃海鲜容易闹肚子。拉肚子我们也认。刘一达加快脚步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小跑上来的大何和宋胖子一左一右给架住了：姐姐们想吃点海鲜你都舍不得，你也忒不够意思啦！说着就把刘一达架进海鲜酒楼。
三十多人在二楼大厅占领了三桌，这会儿最热闹的就是那些女士们，她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来过这种档次的酒店，有点刘姥姥进贾府感觉瞧哪儿都新鲜。大家嚷嚷着赶紧点菜，田大萍很兴奋，本来平时嗓门儿就大这会儿嗓门儿更冲了。她从银台抱着一箱大可乐老远就扯开嗓门儿问大家：哥几个喝什么白酒我去给你们拿！
三桌丰盛的海鲜很快就上齐了。
刘一达拿眼浏览了一下三桌海鲜自言自语道，我去要了这么多？
宋胖子说还有两道菜没上呢！
我就知道你小子今天不会善罢甘休！要的什么白酒？
四瓶剑南春！男士一桌两瓶不够再要。
不行这酒太贵了！刘一达说想让宋胖子换低档点的。
换不了啦！宋胖子指着两位手托剑南春正朝这边走来的服务小姐说，四瓶酒都已经打开了。
你小子先斩后奏。刘一达无奈。
宋胖子一声吆喝一桌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一起将手里酒杯伸向刘一达。本来今天请大家吃饭刘一达就不太情愿，如果按他的意思简单吃一顿就算了，没想到，唉。剑南春的纯香刘一达一点也没喝出来，他今天的心情没在喝酒上。赵伟带头敬刘一达，一人一口儿，一桌下来就是十来口儿。这桌刚刚敬完另两桌又开始过来敬......刘一达有些招架不住忙拱手求饶。大家有意灌他，他这会儿说什么也不灵了。田大萍端着一杯白酒带着一桌女士围在刘一达身后，不停地拍着刘一达肩膀，一只手把酒杯伸向刘一达眼前晃动着说，刘头咱不跟他们喝了，他们太坏！你陪我们姐几个喝一杯！
刘一达推开田大萍酒杯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经多了。
重男轻女瞧不起我们姐几个？田大萍把酒杯蹲在桌上，不喝不行！
田大萍你又跟着瞎起哄！想把我灌醉了是不是？
你这人怎么没好心眼儿？告诉你我们这是看得起你才过来敬你，换了别人我们才不赏他这个脸啦。田大萍说得没错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给我们面子！
这样吧，田大萍端起酒杯说敬你这杯酒我先带个头干了，你那杯喝不喝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一扬脖就把那杯酒喝了。
田大萍喝完那杯酒就站在一边看着刘一达，其他人也都在一边观望。有那么几秒钟，宋胖子说，瞧见没有？这叫巾帼不让须眉！咱怎么着厂长？干了吧！
干了！干了！众人一起起哄。
刘一达不得不喝。他端起酒杯跟田大萍商量说我就这杯喝完不再陪你们了怎么样？
你问大家同意吗？只要大家同意我就没意见。
你先表个态。但他心里明白，即便田大萍同意了这帮人也不会放过他。实际上他已经看出了这帮人今天喝酒的目的。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灌醉自己。刘一达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他拍了拍身边的赵伟说你替大家表个态？他知道只要赵伟表态这帮人肯定会同意。赵伟爽快地说，没问题，喝完这杯你就随意。有了赵伟这句话，刘一达心里踏实多了，将杯里酒一饮而进。饮后刘一达突然想吐，他摇晃着站起身去了卫生间。
赵伟怕刘一达出事让大何跟着去看看。田大萍说没事，装的。
田大萍说得没错，刘一达这样做是故意给大家看的，想赶快收场。
不过，再次回到酒桌上的时候，刘一达还是架不住喝多了。他是被宋胖子跟赵伟掺着从电梯上下来的。出了酒店刘一达试图甩开宋胖子和赵伟的掺扶，但他的两只腿已经疲软了。赵伟问他回厂还是回家？刘一达冲一辆面的招招手说回家。哎哎哎，田大萍在一旁说我们怎么办？宋胖子扬扬手说打车打车，明天大哥统统给你们报销。刘一达摇晃了一下身子说听宋胖子的你们都打车走！刘一达说这话之前大部分人已经钻进几辆出租车走了，剩下的人开始在路边拦车......
赵伟大何宋胖子跟刘一达坐在一个车里。路上半仰在椅背上的刘一达说，今天这事你们真是瞎糊闹！宋胖子说我们可没灌你是你跟我们玩心眼儿。我没说喝酒这事，刘一达往前欠了欠身子，我是说你们今天来局这件事。赵伟说我们今天来局怎么了？刘一达叹口气说，其实你们就欠提前跟我沟通。你们几位有什么事不能跟我私下解决？刘一达的意思宋胖子他们心里明白，这“私下解决”无非就是用钱解决。现在晚吗？宋胖子半真半假地问。刘一达头没动用目光斜视了一眼宋胖子，淡淡地说什么叫晚？关键在你们几位。宋胖子缄默不语。赵伟大何也不说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刘一达，他似乎猜出了他们说话的内容，耐不住寂寞插话说，这位大哥说话够亮堂！拜托哥们儿，坐在司机旁边的大何说你了开你的车吧。司机笑笑不再说话。这时赵伟的手机响了是田大萍打来的。田大萍在电话里说你们可别让刘一达收买了！赵伟说可能吗？田大萍不放心我看宋胖子悬儿。赵伟安慰田大萍说放心有我呢！
谁来的电话？宋胖子问。
赵伟看了一眼刘一达说是田大萍问咱们到没到家。
这个扯娘们儿，刘一达说今天可疯了她了。宋胖子哈哈笑起来。笑声在车里荡漾的时候，刘一达也接了一个来电。
你说什么？刘一达举着手机愣住了。
五
电话是江明打来的。一小时前，财务科长乘出租车回厂的路上出了事。据出租车司机对110民警讲，车快到厂门口时身边这个人突然栽到前面。出租司机还说，他当时车速并不快，也没踩刹车。从110民警在现场勘查和分析看，出租司机并没有说谎。医院诊断结果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财务科长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心脏猝死。
刘一达赶到医院时江明已经提前到了。江明在抢救室门口对刘一达说平时没听说他有这个毛病。刘一达已经清醒了许多，他找江明要了一支烟点上问，医生说了心脏猝死？江明说结果都出来了人这会儿已经推到停尸间去了。告诉他家里了吗？还没有。我这不是等你来一起商量吗。刘一达仍掉手里大半截烟烦道，我脑袋都大了！——你说怎么办吧？
江明看着刘一达，我的意思现在咱们就通知他爱人。
我这有他家里电话你通知吧。刘一达拿出手机查找号码。
咱们最好还是去他家。
现在就去？
对，现在就去！
财务科长意外死亡给本来就够复杂难做的工作又增加了一道难题。财务科长什么时候死不行偏偏这个时候，而这个时候恰恰又是非常敏感的时候，让人们会有许多想法和猜测。应该说刘一达多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先不说别人就是死者家属现在已经提出了质疑。她们认为死者生前身体一向很健康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意外出现了说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呢？她们让厂里——实际上是让刘一达给一个交待。刘一达能给什么交待？财务科长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关系不是刘一达说了算的。刘一达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毕经是在工作中出的事，早上走的时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到了晚上人就没了。所以刘一达无论怎样和死者家属解释人家都听不进去。听不进去问题就变得复杂了。死者家属扬言要告刘一达，弄得刘一达这些天焦头烂额。他拿电话把江明叫到自己办公室说，我听说她们要告我？
在这件事上他跟刘一达看法不一样，他认为死者家属并非真要告他，如果真要告他能告他什么呢？人已经死了况且又是因为自身原因造成的，告只是个晃子其真正目的是钱。只要能在钱上让死者家属满意，江明认为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一点恐怕刘一达并没有看到。
江明说这件事我看还是钱的问题。
刘一达说要是钱的问题直接说不就得了非要弄这事？
这是一种方式。什么事情不得讲个方式方法吗？
搞得太复杂！如果要钱那不太简单了吗。刘一达从沙发里站起来，说个数不就解决了。
江明笑笑，要几十万你给吗？
刘一达看着江明，这不是私企要多少给多少！起码也得差不多吧？
江明的话提醒了刘一达，他让江明这两天抓紧跟对方谈价钱，目的是尽可能不让对方走法律程序，一旦对方履行了法律程序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这一点刘一达心里非常清楚。
实际上，对方并不像江明判断的那样，她们在江明找来之前已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在诉讼请求中，她们要求法院对死者进行尸体解剖，怀疑死者非正常死亡。对方这样做有一多半是受了人们的蛊惑和左右，有人推测说财务科长的死肯定有原因，因为他掌握管着企业所有资金，每一笔资金来龙去脉都在他心里装着，这些年企业一直不景气领导说换就换谁能保证哪位领导是清廉干净的？如今企业正在退出，像这样的企业谁又能保证财务上一点问题没有？如果有，有多大？恐怕只有财务科长心里最清楚。人们这种推测把财务科长的正常死亡引向了非正常死亡这个焦点上，而这种推测在死者家属看来并非一点道理没有。她们认为，如果死者属于正常死亡，那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非正常时期。所以，死者家属也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作为说客，江明在对方家里没能说上几分钟，就被对方下了逐客令。
江明回到厂把此行的整个情况如实向刘一达汇报了。刘一达听后沉默了。在沉默的过程中，刘一达想这里面一定有人在借题发挥做文章。做什么文章呢？刘一达这会儿也琢摸不透。刘一达问江明她们这样做想干什么？江明摇摇头，他也猜不透对方想干什么。江明开始有所反思。就他个人而言，这两年他对自己的工作还算得上满意，也算得上是一位称职书记。江明说即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只有面对现实做好充分准备尽量挽回吧。
花点钱咱不在乎，可这精力咱耗不起！上访的事情还没解决官司又来了。刘一达有些恼火。他说，这件事由你解决其他事我来摆平！
六
财务科长的事情很快就在职工中传开了，版本有多种：有人说财务科长是被人谋杀的；也有人说是因为赵伟他们上访导致财务科长自杀的......种种猜测都有自己的充分理由，总而言之没有一个版本认为财务科长是正常死亡的。这件事也很快传到了冯局耳朵里。他打电话问刘一达想核实一下这件事情的真伪，如果此事真像人们传播的那样会让他寝食难安。这个时候他最希望的是平稳，而最让他担心或者说害怕的就是节外生枝。那样的话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引出许多事情。刘一达说这件事不是人们说的那样您不要相信，都是一些人以讹传讹惟恐天下不乱，他是正常死亡有医院诊断证明。
是这样吗？对方停顿了一下，嘱咐道，如果是这样你们也要尽量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们可以在补偿方面把政策放宽些尽量让死者家属满意。
刘一达说您放心吧冯局我会把这件事妥善解决的。
职工上访的事情怎么样了？
基本上差不多了。刘一达说。
什么叫基本上都差不多了？我要听具体的。对方加重了语气。
刘一达犹豫了一下说，都解决了！
对方说，这样很好但绝不能再出现任何事情！
挂断电话，刘一达心里并没感到轻松，赵伟他们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解决，不是他不想解决，这些天他哪还有精力解决这些事情，财务科长的事已经够他头疼了。实际上这期间赵伟他们也来厂找过他两次，两次他和江明都不在厂，一次是去了医院，一次是去了死者家里。在医院那天赵伟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他没有诚意大家来找他他却躲了。
刘一达解释说他并没有躲，只是财务科长这件事让他无法脱身。赵伟说我们的事情就可以脱身了？刘一达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明天在厂等你们可以吗？赵伟说你有脱不开的事情难道我们就没有吗？刘一达听出了赵伟不满意换了口气说，你替大哥担担肩跟哥几个姐几个好好说说明天我保准在厂等你们。赵伟说，我的话他们听吗？他们肯定不听！再说你又失信在先他们更不听了。刘一达说工作不是在你替哥哥做吗！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白做的。赵伟说那我就试试？刘一达说还试什么？我知道你能替哥哥解决的。
刘一达非常清楚，别看赵伟平时蔫蔫乎乎话不多在这些人眼里他还是很有威信的，只要他一说话肯定没问题。刘一达想错了，赵伟挂断电话后并没有给大家做工作，相反他让大家转天谁也别去厂。而刘一达转天却在厂里苦苦等了一天，连中午一顿饭局都给推掉了。给赵伟打电话手机始终处在关机状态。刘一达不傻他知道自己被对方给涮了。被涮了，他也不敢跟对方耍脾气，他知道自己耍一点小脾气都会给工作增添许多麻烦。所以刘一达这两天都是耐着性子主动给赵伟他们打电话。
上午在给赵伟他们打电话之前，刘一达在脑子里仔细过滤了一下，就上访这件事他不想面对众人一起解决，他要化整为零个个击破。想法有了之后他先给赵伟来了一电。赵伟手机这会儿正在通话中。刘一达不急他倒掉杯里刚刚喝过两遍的铁观音重新换上新的，用嘴轻轻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刘一达平时最喜欢喝这种茶，但他每次最多只喝两泡，两泡是底线再喝就要换掉，不换掉他绝对不喝。
刘一达刚刚喝了几口赵伟就回拨了电话。刚才是大何跟赵伟通电话，大何在电话里告诉赵伟关于企业退出的108 号文件他已经弄来了一份复印件，还弄来了一份建设部最近新颁布的工积金管理办法复印件。大何说咱们厂这次退出好些地方都没按政策办！工积金就是一个例子。文件上说了三险一金必须给咱们上！刘一达说像咱们这种情况不给上他这话纯属狗戴嚼子胡勒！赵伟说，我现在有电话打过来了你先挂了等大家见面看了文件再说。赵伟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见是刘一达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这才打过来。
刘一达在电话里问赵伟中午有事吗？赵伟想了一下说没事，随后又问刘一达有什么事？刘一达说大哥中午想请你喝酒来得了吗？赵伟说没问题大哥请兄弟喝酒那还不是看得起兄弟兄弟能不去吗？——哪个饭店？刘一达没想到赵伟会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想想说，御厨怎么样？赵伟说是解放路新开业特火的那家吗？刘一达说没错就是那家！去过吗？赵伟说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钱去饭馆？刘一达笑笑说，没问题大哥帮你扶贫有什么困难呆会儿跟大哥提就是了。赵伟临挂电话前问有大何宋胖子他们吗？刘一达说我今天光请你自己不带任何人。
想收买兄弟是不是？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了还明知故问？
兄弟胃口很大恐怕你欲壑难填啊哥哥。
是吗？刘一达在电话里笑起来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老弟有多大胃口。不过只要不是无底洞哥哥就能给你填满。
刘一达在御厨二楼要了一个单间提前一个人在屋里等赵伟。赵伟准时出现在刘一达面前。上菜过程中赵伟问刘一达要的什么白酒？刘一达说今天不喝白酒。赵伟明白刘一达今天怕喝了白酒话多有失把不该说的也说了出来。赵伟说不喝白酒请兄弟有什么意思？于是坚持要喝白酒。刘一达也是嗜酒如命的人，看赵伟执意要喝也就管不住自己的酒瘾了，他说那好咱们就少喝一点以说事为主。
酒喝三杯后刘一达直接把话题扯到正题。他对赵伟说你带那帮人这闹那闹大哥都明白，还不是为了多要点钱吗，你应该早跟大哥沟通早沟通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今天你有什么想法想要多少钱跟大哥直说，只要在我范围之内的大哥保准让你满意。刘一达点上烟瞧着赵伟。赵伟也拿起一支烟点上说，既然大哥把话都挑明了你就说个数让兄弟听听。刘一达笑笑端起酒杯冲赵伟举举说，来先喝一口。放下酒杯刘一达说，我就知道你会让大哥说这个数的。这样你看行不行？刘一达直了直腰，又习惯性地撸了撸袖口，除了政策之内你该享受的补偿金，我在政策之外把你个人上的那块养老金都给你退回去，另外我在给你多报点医药费，具体你想报多少给大哥一个数。
赵伟说我上哪弄票？
刘一达说这个你甭管大哥想办法给你解决。
赵伟犹豫起来他拿不准要多少？多了他怕刘一达办不到少了他又不死心。刘一达似乎看出了赵伟的想法，他说你现在都拿齐了是三万二，我在给你报三万凑六万二可以吗？
这么说我都弄齐了是六万二？赵伟看着刘一达。
少吗？刘一达看出赵伟有些不太满意我在给你弄七千凑七万！
赵伟觉得几万块钱在刘一达这里这么好挣就有了胃口。他给刘一达斟满酒又给刘一达点上烟，举杯敬了刘一达一下说，既然你都给兄弟凑了七万我的意思你在给兄弟弄三万！
十万？刘一达有点吃惊说不行不行，十万太多了已经超出大哥权力之外了。
赵伟说你的权力没有之外那么一说，关键在你给不给兄弟办了！赵伟的话将了刘一达一下，刘一达犹豫了。其实他是可以满足对方的要求但他不能这样做，对方要多少给多少，后面那几位知道了怎么办？必须要有个底线。犹豫了一会儿刘一达说，你也别十万体谅大哥一下，我在想想办法，在别处给你再弄一万凑八万可以了吧？
实际上对赵伟来讲八万已经很知足了。但他还是想多要两万。赵伟说就差两万你就给不了？刘一达故意为难说大哥的确是无能为力了兄弟。
他们很快达成了协议，在刘一达八万底线上赵伟没能再多要出一分钱。双方都很满意。协议达成后刘一达又要了一瓶酒，两个人有些尽兴话也见多。刘一达说这次企业退出没有我刘一达行吗？一千多职工那么好弄......刘一达越说越激动，刘一达嘱咐赵伟不能再让那些人给他的工作添麻烦，并对赵伟许愿说，等事情都利索了在想法给他点奖励。正说着刘一达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赵伟的手机也响了。刘一达拿着手机去了外面；赵伟却坐着没动。赵伟的电话是宋胖子打来的，宋胖子说大何给我来电话，问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局？赵伟说等等再说看刘一达什么意思吧。宋胖子说咱们不去找刘一达能有什么意思？赵伟说，这也不好说。宋胖子问刘一达找过你了？赵伟说他要找我，我肯定会跟你们说的。宋胖子说那你还等什么？赵伟说咱们见面再说吧，挂断了电话。
赵伟挂断电话时，刘一达还在通话......
七
刘一达的电话是大何打来的，大何那会儿正在家里喝闷酒，因为108号文和相关文件他已经看到了认为刘一达和局里正在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比如，政策规定企业在退出前必须将职工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以及一些相关险种给齐。没给上的要上齐没给齐的要补齐。这些年大何他们什么险也没给上，如果按局里和企业现在的政策实行的话，所有的险种上的都是最底的，这样一来局里和企业就能从中截流很大一笔资金，一千多名职工无形中就会受到很大损失。
大何在喝酒过程中跟他媳妇算过一笔账，仅他个人养老保险这一项若按最底标准250元计算的话，每月与最高480元就有230元之差，一年就是2760元，十七年就是46920元！如果再将此数乘上一千多人那将是何等的数字？不算则已越算大何心里越来气。他冲媳妇大骂刘一达和局领导们。媳妇也生气催他跟赵伟他们去法院告刘一达。大何知道这种情况法院是不会受理的，惟一能做的只有继续上访或着努力寻找有力的证据。大何一心想把这件事做到底。他给宋胖子打了一个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对宋胖子说了一遍，问宋胖子什么心气儿？宋胖子说刘一达不是说先给咱们解决吗，咱们等两天看看再说！要我说你先给刘一达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给咱们解决，我再给赵伟打个电话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也许是喝了酒，大何在电话里口气非常冲，他问刘一达他们的事情到底怎么解决。刘一达听出他有些酒话便语气友善地说，你喝酒了吧大何？大何说没错我现还在喝着！不行吗？刘一达笑笑说，怎么会不行呢？大哥还想请请你呢！用不着，大何说我还没有到喝不上酒的时候。
刘一达说你多虑了大哥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和你喝酒聊聊天。
大何说有必要吗？你就说说我们的事怎么解决吧？
刘一达说我请你喝酒也就是这个意思——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我找个时间你听我电话咱们见面再谈好不好？
大何犹豫了一下，媳妇在一旁推了他一下，大何跟刘一达通话的全过程媳妇全在一旁听见了。你怎么不说话？刘一达在电话里问。媳妇小声在大何耳边说，你说行，没问题。大何说那我就明天听你电话吧。在刘一达看来，赵伟基本上已经被他拿下了，下一个目标就是大何，他把宋胖子放在三个人，摆平宋胖子他最有把握。刘一达认为只要将这三个人解决了，剩下的那些人将会不攻自散。即便再有想挑头的给点钱也就解决了，翻不起多大浪。刘一达非常坚信，钱是不可抗拒的最大力量。
刘一达请大何还是在昨天请赵伟的那个酒店，要的单间也是昨天的那个单间。女服务生给刘一达开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刘一达，笑笑说您今天又来了？刘一达认出了这个女服务生，也笑笑说不来不行啊！都是为了工作嘛。都像您这样我们酒店的生意可就好做多了。冲你这话我就是不为工作也来你们这里吃饭......
刘一达没想到大何把宋胖子也带来了。带宋胖子来是大何的想法，大何明白刘一达的目的，他不想背着赵伟跟宋胖子偷偷去和刘一达见面，如果那样做了太不够朋友。见到刘一达宋胖子就开始埋怨起来，他一边拉椅子坐下一边说，大哥做事可有点不够意思！你就是想把兄弟甩了也不能用这种方法？你以为我们兄弟之间都藏着心眼吗？不会的，我劝你别有这种想法。刘一达面带微笑看着宋胖子，他这会儿插不上嘴，只能听宋胖子在对面发牢骚。大何在一旁喝着菊花茶不说话。等宋胖子说得差不多端杯喝水的时候，刘一达这才插话，说完了吗兄弟？你要是说完了你就听大哥说句心里话。你说吧，兄弟听着呢。宋胖子点上一支烟。
刘一达也点上一支烟，我本来想请完大何再请你。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白费二道手吗？一块坐不行？这是工作方法，刘一达解释说。瞎鬼，嘛工作方法兄弟不是傻子。
刘一达说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宋胖子说你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今天这顿酒是什么意思吧？
什么意思还用问吗？刘一达说你们心里不清楚？
给多少钱你说吧！
刘一达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你跟大何说个数只要我能办到我尽量满足你们。
大何说既然你已经有这个想法你就说个数吧！
刘一达说那好我就把我的想法跟你们哥俩实说。于是刘一达按着比赵伟低一万的标准摊牌了。刘一达说完后大何跟宋胖子谁也没言语。大家开始喝酒话题转到喝酒上。刘一达的酒喝得小心翼翼，宋胖子却喝得随心所欲，大何跟刘一达还有半杯的时候，宋胖子已经喝干了一杯，刘一达马上又给满上。宋胖子说这么说我们哥俩一人拿六万？刘一达说少吗？宋胖子说兄弟怎么都行问大何什么意思？刘一达把目光转向大何。大何说我打电话问问赵伟，看赵伟什么心气儿。大何说着就要打。刘一达拦住说你们哥俩统一好再打也来得及。大何想了一下说医药费你在给我们报点。刘一达说没问题我在给你们每人报一万可以了吧？
宋胖子说我们哥仨一人七万是这意思吗？
刘一达说没错我给你们每人弄七万！多一分大哥也无能为力了。
就这意思！宋胖子说我没意见。
大何认头吗？刘一达问。
大何说宋胖子没意见我也认头，我给赵伟打一电。
刘一达说我给赵伟打比你们打要好。刘一达说着就拨通了赵伟的电话，赵伟吗？我是刘一达......刘一达的话赵伟在那头早已心领神会，为了不让大何跟宋胖子怀疑刘一达早就跟他答成了协议，他让刘一达把电话给大何。大何接过刘一达的手机，赵伟说如果你和宋胖子没意见？我觉得七万已经不少了！大何说那咱们就这样办了？赵伟说就这样办吧我看挺好。大何犹豫了一下说，我总觉得咱们这样做有点对不起大家！要是让田大萍她们知道了她们能干吗？赵伟说这年头你还管那么多？咱们谁都不说，田大萍她们怎么会知道？大何说那就听你的吧。
刘一达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回厂路上他给江明打了一个电话，先告诉江明赵伟他们的事情已经让他摆平了，之后又问江明你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江明说对方已经同意庭外调解了，但要价太高。刘一达问他们想要多少？江明说二十万。刘一达说他们想指死人发财？江明说这还是我做了大量工作他们才同意二十万的。刘一达说他们可逮着机会了！江明说钱的事你拿个主意吧我只能在思想工作上多下下功夫。刘一达说你在做做工作不行的话二十万就二十万！我跟冯局汇报一下，听听冯局是什么意思。
八
刘一达给冯局打电话时，冯局正在市里开会，手机没开，会议内容是如何做好企业平稳退出若干问题。刘一达刚把手机关掉赵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刘一达没想到赵伟这个电话的内容是想找他再多要点钱。刘一达说我已经给你们不少了。赵伟说你认为不少了是吗？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不能跟大何宋胖子他们拿一样多的钱。
赵伟这句话让刘一达更加明白了钱的魅力和作用，它们的诱惑简直太大了。他对赵伟说，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拍良心说我对你们够意思了，你知道吗？给你们的钱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你可以拿耳朵打听打听全厂一千多名职工有谁能拿到你们这个数？赵伟说你的意思没戏？一点商量没有？刘一达没说话，似乎在考虑赵伟这个要求。
沉默了一会儿，赵伟说其实兄弟我就想找个心理平衡，给多给少你看着办。
实际上，当赵伟在电话里提出要钱的时候刘一达就有再给他几千的想法。几万都给了，几千又算什么呢？刘一达手里控制着上百万，这点钱他跟本就没放在眼里。刘一达说那我再给你五千吧。赵伟说六千图个顺。六千就六千吧。刘一达说就这意思不要再讲价了！找刘一达要钱比去银行都方便。
将近中午冯局电话打过来。冯局问刘一达有什么急事搞得电话一个接一个？刘一达陪着笑解释着他要请示的事情。冯局在电话里耐心听着，听完后冯局说，这种事情你还用请示我，他们要二十万你就给他们二十万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把几百万的支配权给了你不就是让你用它来平息这些事情的吗？二十万把这件事情平息掉是很值的，有必要的话可以再多给点，你记得只有在这个时候钱才能派上最大用处！
那我就照您的意思办吧。
再有这类事情就不用跟我请示了。冯局最后又问了刘一达一句，你们厂来局里上访的那些人解决得怎么样了？刘一达一身轻松地说都解决完了！您放心吧冯局。
让刘一达没有想到的是，赵伟背地里找他要了钱之后，宋胖子也背地里给他打来电话，目的跟赵伟一样也是找他再要点钱，简直连说话口气内容都像是从赵伟那里刻录来的。刘一达心想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其实他们谁也没跟谁商量，都觉得心里不平衡。本来宋胖子从酒店出来跟大何分手之后他就想给刘一达打电话，按了几个按键又停下了。喝完酒谈此事觉得不妥，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打给刘一达。刘一达没有难为他便答应了，钱数也是五千。
只有大何没给刘一达打电话要钱，这反倒让刘一达有些纳闷。还有，赵伟和宋胖子这几天已经分别与企业解除了劳动合同领走了补偿款，三个人只有大何还没有办。刘一达打电话催过大何，可大何说等两天。刘一达问为什么？大何说不为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还不签？大何说你着什么急，早晚我不得签吗？刘一达说我能不着急吗！大何不说，他心里就不踏实。
实际上大何不想签并不是钱的问题，他想继续上访，把企业这些年流失的国有资产通过这次企业退出的机会都给揭露出来，他这种想法没对赵伟和宋胖子讲，他知道讲了也没有用，两个人是不会同意他这个想法的，他们目的已经达到，想法不会再跟自己一样。
这些日子刘一达心情轻松了许多。财务科长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在二十万元的基础上，刘一达又给对方增加了两万元，这两万元让死着家属们非常满意，与此同时，企业退出工作也进展的很顺利。一千多名职工有一多半已经签了解除劳动合同，剩下的也正在陆续准备签。
九
由于赵伟和宋胖子也签了解除劳动合同，去局里上访那些人里开始有人动摇了，他们有的给大何打电话问怎么办？有的来家找大何商量还找不找？大何的太度非常坚决，他说，找！只要你们相信我，咱们就找到底！
对！找到底！田大萍第一个响应。
赵伟和宋胖子的做法气坏了田大萍，在大何家里大骂两个叛徒，说他们是在利用大家的力量为自己捞钱，她还要领着大家去找赵伟和宋胖子问他俩当初是怎样对大家承诺和发誓的！田大萍的愤怒也引起了大家的不满情绪，于是都纷纷嚷嚷着要跟田大萍去找赵伟和宋胖子。大家的冲动被大何制止住了，大何劝说，咱们现在可千万不能内讧，赵伟跟宋胖子不守承诺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不管，大家要知到咱们现在的目的是什么，目标是谁？记住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那你说怎么办？田大萍看着大何。让我说咱们不找局了直接去市反贪局一步到位。那得有证据呀？田大萍说。就是。大家说，没有证据人家反贪局也不管呀，没错，大何说，我正要想和大家说这个问题，要去反贪局咱们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
田大萍遗憾地说，要是财务科长不死的话从他那里肯定能得到很多证据。
大何说不可能，他就是不死咱们从他那也不会得到任何证据。你们想想他是谁的人？他是刘一达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能恩将仇报吗？所以我说他死不死跟咱们一点关系没有。证据我到可以想办法找一个，杜美娟说，你们知不知道总上咱们厂来找刘一达的那个物回老板吗？他跟刘一达私人关系非常好。田大萍说我知道那个人，瘦高个长得跟猴似的，总来咱们厂拉动西——你怎么知道他跟刘一达关系不错？杜美娟说，我表嫂给他当会计，我是听我表嫂说的，我表嫂还说他从咱们厂赚了不少钱。田大萍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让你表嫂给咱们提供点证据。我不知道我表嫂肯不肯帮这个忙？她是你表嫂能不帮吗？田大萍说。
要是让那个老板知道了饭碗也就砸啦。
砸就砸，田大萍说，怕什么？我们大伙儿再帮你表嫂找个工作。
大何说你不会用点方法动点脑子。
田大萍冲杜美娟说，你表嫂那边的证据就由你来弄其他证据我们再想办法。
其实大何前些日子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有价值的证据，只是他今天还不想对大家说，怕说了有人会透露出去。有了赵伟跟宋胖子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人心难测，很难保证不再出现赵伟跟宋胖子这类人。大何收集到的证据其中有两件非常可靠：一个是他们厂原先在市中心的那个三百多平方米的门面房，拆迁后的三百多万的补偿款没有回到企业账上，刘一达用它购买了两套高级住宅小区房，一套送给了冯局，一套留给他儿子结婚用了；另一个是他们厂前几年出资与星光农场合办的乡镇企业如今已变更为他和冯局与星光农场股份制企业，当年拉走的那些设备也都变成了他们的资产。这两件事在职工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但大何还是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手。不过还有几件事大何没有找到证据，一是厂里两个锅炉哪去了？二是十六辆大小轿车和货车哪去了？还有厂里这些年个体户每年的租赁费都进了谁的口袋？
在大何这些天抓紧收集以上这些证据的时候又有一部分人和厂里签了解除劳动合同。
企业退出进展情况让刘一达非常满意。去局里汇报工作情况的时候局领导们对他的工作都表示了赞许。在局第四次工作会议上冯局当着另外几家正在进行企业退出的厂长们对刘一达工作提出了表扬，并要求他们要借鉴刘一达的经验进快完成企业退出工作。
工作得到了局领导们的肯定和表扬心情自然无比舒畅。那天中午他自己开车带着江明去一家饭店吃饭（他平时很少带江明一起出去吃饭）。他们那天只要了一瓶王朝干红，他先给江明倒上一杯，然后自己又倒上一杯，他对江明说，咱们现在所做的工作都是在替前任领导擦屁股，江明深有感触地说，这堆烂摊子也就是你换了别人谁也弄不了。刘一达说，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上级领导和下面职工？跟我刘一达一毛关系都没有！领导与职工永远是一对矛盾体。江明说我们还要在矛盾中不断地去努力工作。
所以说我们的工作很累很不容易。刘一达说着又替江明满上红酒。刘一达今天请江明并没有别的用意，他只想让江明知道他是不容易的，自己是没有任何所求的。其实刘一达的用意从一开始江明就明白了，他容易不容易有没有任何所求江明心里最清楚。他听说这次企业退出，如果能在计划时间内顺利完成，局里答应奖励他一套住房，还不算另外要给的奖金。而他江明工作了半天得到了什么呢？他什么也得不到。想想这些江明也是一肚子委屈。这时，刘一达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冯局打来的，刘一达来到外面......
十
就在冯局给刘一达打电话前十分钟，市反贪局一个朋友给他打来电话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上午有十多个人来反贪局举报你和天华公司厂长刘一达合伙贪污腐败问题，我已经把这件
事压下了，后面的事你自己赶紧想办法吧。这个消息让冯局感到有些吃惊！他问对方带头举报的人叫什么名字？对方说一个叫何勇都喊他大何，还有一个女的叫田大萍。冯局不知道田大萍是谁，但大何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冯局在打给刘一达的电话里非常恼怒，刘一达一直举着手机听着......冯局最后对刘一达说，我不希望这个叫大何的坏了我的事。如果用钱摆不平他你可以动动大脑用别的办法。总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这件事情尽快摆平！
看来事情已经非常严重，如果不马上把大何的举动控制住，坏事的不光是冯局，他刘一达也好受不了。让刘一达感到庆幸的是，多亏反贪局里有冯局朋友，不然现在想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了。
回到厂刘一达马上给大何打电话，他对大何说大哥跟你无冤无仇平时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跟大哥过不去？大何说，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人厂子能到这种地步吗？厂子如果不到这种地步我跟我媳妇两口子能回家没有工作吗！刘一达说这是形势所趋不是我个人问题，再说大哥也没少给你钱。大何说我们要的是工作！刘一达说只要你别领着大伙跟我过不去你跟你媳妇的工作我负责给你们找，另外我再多给你补偿几万块钱。大何说你这两个条件的确让我很知足，可是即使我同意了大家也不干！
刘一达沉默了一下说我已经对你做到了仁至义尽，如果你还固执己见的话那就不能怪我了。刘一达用一万块钱找了两个社会人，说千万不能出事！只要把他摆平就行。一切办妥后，刘一达反倒有些担心，他担心那两个社会人不会按自己的意思办，还担心大何不怕威胁。如果让他担心的两种情况有一种成为现实后果将不可想象。刘一达开始后怕起来，在回厂的路上他就打算停止这种愚蠢的做法。他给那两个社会人打电话可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于是他马上给大何打电话但大何却始终不接。
果不其然刘一达所担心和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由于想尽快把事情摆平，两个社会人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大何。在威胁大何不起作用的时候，他们扭打起来，扭打过程中其中一个社会人突然掏出随身携带的三角刀捅向大何......
大何出事的消息是江明转天上午在办公室里用电话告诉刘一达的，刘一达那会儿正准备开车去找大何，不过一切都晚了！刘一达有些紧张问大何怎么样？凶手抓住没有？江明说大何还在医院抢救，听说凶手已经抓住了一个！是不是去医院看一下大何？
刘一达已经把电话已经挂断了......
十
企业退出十多年后，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身体明显发福的赵伟牵头约宋胖子、大何、田大萍到“金福地酒楼”吃饭，赵伟现在是宏发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金福地酒楼是他公司的，地点就坐落在他们原厂地址。原厂地址上面除了金福地酒楼外，还建起了大片高层住宅商品房，变化很大。四个人除了赵伟其他三位都是第一次重回故地，宋胖子开着一辆银灰色宝来，田大萍开着一辆黑色迈腾带着大何，赵伟那辆配置顶级的奔驰就停在酒楼外，非常扎眼。
看到你们倒不觉得有多亲，来到这地方心情却难以平静！毕竟在这地方工作了二十多年，忘不掉。大何深有感触地说。
我跟大何有同感！宋胖子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咱们刚进厂那些年效益多好，四块车马费、九块郊区补助，加一块小一级工！谁能想到二十年后会是这样？
赵伟说，当初我们都觉得企业退出把我们好好的饭碗给砸了，不论从心里还是从感情上怎么都不能接受，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企业退出是件好事，不然我们能有现在这等好生活吗？宋胖子搞了个生猪场，现在越干越大，年收入多少人家也不说；田大萍在一家医药公司起初做医药代表，现在升到了公司副总；混的稍微差点的可能就是大何了，不过也可以是吧大何？赵伟把茶水递给大何。
说的过去吧，比在厂子那会儿强多了，现在一月工资七八千，主要是技术活儿，还不太累。大何显得很知足。
你那年挨捅那一刀现在没事了吧？宋胖子想起了那年大何被人捅的事情。
现在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大何说，就是一遇上阴天刮风下雨的时候伤口就会有点小别扭。
你也是，赵伟说，当初管那闲事儿干什么，差点把命丢了！
就是嘛！宋胖子也说，傻子！
大何说我觉得挺值！我不这样做，冯局跟刘一达他们怎么会被送进监狱——好了咱们不提这个，来大家干一杯！
其实我觉得吧，田大萍放下手里的酒杯说，咱们厂子那年退出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大好事，你们知道吗以前我什么都不懂，更别提做买卖了，跟人说话都不敢，别看我在厂里咋咋哄哄的，出去就傻了，一开始做业务时连话都说不顺溜，心里犯憷，现在做什么买卖都没问题。如果咱们现在还在厂子里上班别说挣钱，一个个跟傻子有什么区别！你们说是不是？不过也够苦的。
没有苦哪有甜。宋胖子说，我们都有同感大萍，但是没有机会我们上哪去吃苦啊！
改革开放最大的好处，我觉得就是给我们带来了施展才华和技术的好机会。赵伟说。
你的体会最深，大何说，不然怎么会资产过亿呢！
你们可别羡慕嫉妒恨呀——我建议为十年前咱们厂的企业退出干一杯怎么样？四个人起身一起举杯，但表情一下凝重起来。
还是田大萍打破了这一刻凝重，她说：同志们今儿外面阳光灿烂，一会儿让赵总请咱们去东方之珠！
赵伟说，没问题，我全办！
宋胖子说，今儿我给你们高歌一首“希望在田野上。。。。。。”
明天阳光依然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