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强
有人在小区里播放高音喇叭,高音喇叭大概是在早上八点之后突然响起来的,是那种深灰色手柄试的喇叭,它被吊在两棵树之间的一根绳子上,喇叭的电量非常足,发出的声音非常响亮,有一种穿透时空的感觉,隔壁小区以及路人都能听到。喇叭里翻来覆去地播放同一个内容:奶奶我求求您,你就签字救救我爸爸吧……
喇叭里的内容把小区里的人们给搞蒙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出家门,或将脑袋探出窗外张望,好奇心驱使着大家,都想看个究竟、弄个明白,小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喇叭里还在一遍遍不停地重复着刚才的内容。楼门口有一老一少被人围在中间,老人是隔壁已故刘大爷的老伴儿刘娘,年轻人是刘娘的二十三岁孙子。刘娘坐在石凳上,面对着跪在面前的孙子。
你凭什么要来找我要?你懂事吗!刘娘气得脸色煞白,指着孙子的手在颤抖。
我是您孙子,我不找您要找谁要?孙子仰着小白脸看着刘娘,声音不紧不慢,一副很无奈又很冤枉的样子。
呸!是你爸让你来要的吧?刘娘朝孙子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在空气中扩散,一部分飞落到孙子脸上,孙子用手抹了一把,并不急,眼睛依旧看着刘娘:奶奶,我求求您,您就救救我爸爸吧……孙子跪在地上,任刘娘怎么骂也不站起来。
这阵势我还从没见过,刘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会儿,大家的想法可能和我一样。人越围越多,很快就有人开口问刘娘,您这是怎么了?看把孩子闹的,咱们做老的怎么能这样呀?这显然是替刘娘的孙子抱不平。刘娘没说话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不再说话了,好像认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把脸扭向我,并冲我尴尬地笑笑。其实我也深有同感,觉得刘娘有点过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羞辱孙子。再说那男孩不是别人,他是你亲孙子,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的涵养和耐性?我往前挤了挤,也想替刘娘孙子说两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有话想说,我想说的话还没出口,便有人捷足先登了。
你们不了解情况!大嗓门说话的是刘娘的邻居郭姨。她说,刘娘他们家的事情我最清楚了,你们冤枉了刘娘。
我印象中,刘大爷好像是前年病逝的,胃癌,大概从发现到去世也就一年多。之前,刘大爷一直在外补差,因是企业工人,退休金拿得少,所以又找了一份工作,老两口每月除了贴补自己的生活外,还要帮衬一下孩子们。大儿子没工作在超市打工,条件差一些;二儿子这两年贷款买房,每月要还贷,压力挺大;相比老儿子还算好一些,房子是以前计划经济时期单位分的,虽然只是一独单,却没花他自己一分钱,这个独单现在的市价已经升值不少。几十万元说起来也不少了,可是别得病,一场大病一夜间就可能将这些钱彻底吞噬,刘大爷每月的补差钱,几乎都用在了孩子们身上:帮大儿子贴补些生活费,替二儿子分担点房贷,偶尔也要给点钱帮一下老儿子,他就像一慈善机构,要想完全均衡很难做到。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大爷有病住院那会儿,大孙子搞了个对象,这可是家里一大喜事,结婚登记很快就进入日程。大孙子没有固定工作,不能贷款买房。大儿子住的是一间楼房拆大,大孙子没房怎么能结婚?老两口商量着把自己的大屋暂时让给大孙子结婚用。把大屋让给大孙子暂时结婚用的这一决定,是刘大爷和刘娘在医院病房里做出来的,那会儿刘大爷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他躺在病床上,靠着床头氧气管里输出的氧气吃力地说,唉,走一步是一步吧。说过这句话的两天后,刘大爷便驾鹤西去了。
给刘大爷办完丧事,老儿子累病了,又咳又烧,在家吃了点小药,躺了两三天也不见好,去医院检查后一家人都傻眼了:肺癌二期。刘大爷走了两年,老儿子陆陆续续在医院治疗了两年,家里二十多年省吃俭用的存款,不到一年就被医院彻底清光,现在基本上靠借钱看病。小孙子今天是来求刘娘卖房的,要用刘娘卖房钱救他爸爸。
你让奶奶把房子卖了救你爸爸,你想过没有,你奶奶怎么办?郭姨说,你救爸爸是好事,可你不能卖你奶奶的房子呀?你奶奶要是有房,不用你来求她就会卖房给你爸爸看病,你奶奶就这么一个小偏单,还给你哥哥腾出一间来让他结婚,你奶奶自己只剩下了一小间,你这不逼你奶奶上吊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救你爸爸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您不知道,我们家那套房,为了给我爸爸借钱看病被抵押出去了。
我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件事,我心里既有些感动又有些难受,感动什么?难受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大家的观点很快形成了两种看法,一种看法认为刘娘的孙子不懂事,怎么能打奶奶的注意,逼奶奶卖房呢!另一种看法,则认为刘娘的儿子急需用钱救命无可非议,卖房救儿理所当然。
听上去似乎都有道理,可这件事情着实不好解决。
你让我怎么办?刘娘看着孙子,又像是说给大家听,我要是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这样做,他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可我能怎么办呢?大孙子马上就要在我这结婚。刘娘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无助和无奈,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她好像是哭过的,眼睛已经有些微微红肿。
奶奶,您的心就那么狠!我求求您,救救我爸爸吧!孙子提高了声音。
这时,刘娘脑袋晃了一下,身子突然倒在了郭姨的怀里。
刘娘,您这是怎么了?郭姨一只胳膊托着刘娘的脑袋,一只手赶紧把手机递给我,快快快!打120!
当天晚上,我们就听到了一个不幸消息,刘娘在医院经过一个多小时抢救,还是没能把她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她是由于外因(激动)导致心脏猝死。
刘娘的过世,让我感触颇深。我媳妇儿小敏也有同感,她说,刘娘要是再有一套房子至于这样吗?
我无语。我能说啥?
咱儿子经适房办下来没有?这话,小敏已经问过我多少遍了。
还没有。我说,再过过可能就差不多了。
给儿子办经适房,我从一年前就开始着手了,看似简单的经适房,其实办起来非常麻烦,还好,它让我终于看到了希望——再有两三个月就能入住了。说是给儿子办,实际上完全是办给我们两口子的。经适房在城乡接合部以外,从这里到经适房小区至少还有十来里地。我小时那地方就是一正儿八经的乡村,一片片玉米地、高粱地,说它一望无际一点也不夸张。现在与那时大不一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层住宅,这一片片高层住宅主要以经适房、解困房、廉租房为主,每平方米价钱比市区便宜好几倍。我们申请这地方的经适房,主要基于两点原因:一是价钱便宜我们能买得起;二是图这里的空气和环境,别说,这儿的空气还真好。
第一次到那里看房时,我和小敏有些心灰意冷,走出美好家园四面空旷无物,周围见不到一个人,想找个人说话聊天都没处找,习惯群居的人类怎么能受得了这般冷清和寂寞?我担心性格外向的小敏受不了心里打击,便主动说这里现在还在建设中,很多配套设施还不完善,等一切配套设施都建好后,这里会跟市区没什么区别。其实,我嘴上这样劝小敏,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这儿的环境无论怎么建设,恐怕也赶不上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儿子问我们怎么样那里的环境?我和小敏几乎异口同声:不错,儿子!环境太好了!等建好后肯定比咱们这地方还要好!
行呀,只要你们老两口满意就行。
当然满意了。小敏说,到时你们小两口想住那,我跟你爸都不让!
就是离市里太远了。
没事,儿子,到时我买辆老年代步车,想来市里就带着你妈来了。
儿子好像半开玩笑,我想了,将来我儿子结婚,我们两口也去那里买房。
只要你们努力挣钱,一定能在市里买房。
您认为我们能实现吗,我亲爱的老爸!
呵呵,呵呵呵。我也只能呵呵了。
听说我们申请了经适房,小区里便有人询问,来问的人大都是儿女快要结婚的父母,他们主要问我美好家园那地方的经适房,多少钱一平方米。经适房的价钱已经比较适合我们这种工薪层了,可大家还是感觉偏高,偏高的原因我觉得主要是大家的工资收入偏低,现在的经适房还远远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经适房。
我给他们介绍美好家园时,尽量不掺杂个人看法和观点,尽可能让美好家园美好些。好像我给大家带来了希望和光明,楼下的戏迷老张,当我面立刻表态说,他也要申请在美好家园买一套经适房。我说你要买一套经适房得够条件,不是我们每个人想买就能买。老张说他够条件。我也觉得没问题,他们一家四口住一普单,他跟媳妇儿还没工作,这种条件不够什么样的条件够呢?
我说,你抓紧时间申请一下试试,挺麻烦的。
老张说,要不是给儿子买房结婚,他死活都不愿离开这地方。老张哪里知道,不想离开这地方的人何止是他一个人啊。
老张没有贷款买房,在等待经适房审批的时候,他把现在住的这套普单卖掉了,用这套卖房钱在市里另外一个地方买了一套独单,剩下的钱准备买经适房。搬家走的那天,他来跟我告别,他说要不卖掉这套房哪有钱买新房!还说买的那个独单儿子不太满意,是对象嫌面积小要买大面积的。
我说,你让他们小两口有本事赚钱自己买去!
老张说,我就是这样说的,没办法,管他爱听不爱听,乐意不乐意。
搬家时,家具装好车后,老张没有急着上车走,一个人在小区里转悠了好一会儿,之后又来到一楼那套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普单里,点上一支烟在屋里一个人呆着,直到外面搬家公司的汽车喇叭不停地叫唤,他才低头默默地从屋里走出来。
老张搬走那天,不知为什么,弄得我和小敏心里都挺难受。
你是不是联想到咱们马上也要搬走了?我看着小敏猜到她心里。
说不上来为什么,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
我和你一样。我说。
小敏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戏迷老张搬走没几天,我们小区李炎家的闺女出嫁了,那天来迎亲的车队相当豪华,头辆婚车我认识,是劳斯莱斯幻影软顶敞篷车,后面是十辆红色保时捷整整齐齐停在小区里。男方是个公务员,据说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家里有好几套住宅,都是在市里最好的地段,闺女新房在一个高档小区,面积有二百多平方米。小区人都很羡慕,尤其是那些同龄的年轻女孩们,更是羡慕得五体投地。
小敏趴在窗台向外看着,眼里闪烁着我未曾发现过的光芒。
这要是咱们的闺女多好是吧?我也看着等在李炎家门口的迎亲车队,羡慕着。
你有那命吗?小敏一动不动,声音仿佛是从窗外飘进来的。
我无语。再一次呵呵。我知道我只能呵呵。
我们小区在李炎家的闺女出嫁的两个月前,也有一个女孩出嫁,她嫁的人家就不如李炎的闺女,她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他们的婚房是她跟老公两个人一起贷款买的,两个人每月要还三千多元房贷。他们没有指望各自父母,也没有给各自父母增加经济负担,虽然女孩父母当初因男孩没有婚房坚决阻止和反对他们的婚姻,甚至一度闹到要和女孩去法院断绝关系,但女孩非常任性,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最终没有和男孩分手。女孩的做法让我们小区有儿子的父母羡慕死了!我和小敏也经常在朋友和同事中提起这个女孩,我太佩服她了。大家说这都是命,人家命里有。
我说我们怎么就没有这个命?
这两天我们小区挺热闹,又有一家儿子娶媳妇儿,就在我们对过那栋楼,婚房是父母给腾出来的,老两口暂时在城乡接合部租房住,那地方房租便宜,他们一早起来就开始忙碌,在楼门口、院门外给儿子张贴大红喜字,几个大红喜字都是他们亲自去市场精心挑选买来的,都是最好、最贵的,幸福的喜悦写在两个人脸上;另外还有一家因卖房分财产打得不可开交,嗓门一个比一个高,闹得120、110都来了,有一个满脸是血被120送进了医院,还有两个被110拉到了派出所,屋里狼藉一片。
小敏说,我们这个小区怎么了?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都为房子打架呀!
我也觉得是。
不到三个月,我们申请的经适房下来了,是一梯八户的一套五十多平方米的独单,还好我们是二层,不用每天上下楼等电梯,这座楼最高二十八层,都是独单房型。那天,我和小敏去看我们房子的装修进度时,碰到了戏迷老张,他们的经适房也下来了,跟我们住一个楼栋,这两天也正准备装修。我问他住几楼?他说十八层地狱再加个十!
二十八?要这么高干什么!
省钱。比你二楼便宜多了。
这两天就装修吗?
咳,谈不上装修,四面见见白就行了。
那哪行。小敏一旁插了一句,怎么也得象征性地装修一下呀,哪有光刷刷浆的。
咱不是罗锅上山——前(钱)紧吗,弟妹!
一辈子就这一次想不开呀?
你哪知道啊,弟妹,你大哥我现在就已经债台高筑了!
你不是还有卖房钱吗,怎么会呢?
别提了。老张一脸无奈,点上一支烟说,我那个儿媳妇儿不换大面积房子死活不跟我儿子结婚,没出息的儿子也是,好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我把卖房剩下的钱又给他们添了一半,买这套经适房一多半都是找亲朋好友借的。
您就不给添钱行不行!小敏气愤地说。
不行,从我娘们儿那就过不去。
我跟你说,张大哥,您谁也不听,就是不给!小敏愣劲儿上来了。
得啦,我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孩子什么样咱们不知道吗?
老张说,咳,谁也别怪,就怪咱们没本事!
老张的话让我无语。我岔开话题,是关于他唱戏的,我说,这下你去票房就不那么方便了。他说没事,骑自行车。我说得骑上一小时。他说那也没问题,我这辈子就靠唱戏活着了。我说人的精神支柱和信仰太重要了是不是?他说那当然了,我要是不好这两口京剧,想想活着都没多大劲。
我呵呵笑笑表示理解。
我在美好家园装修期间,还碰上一个我们小区的老王,他就在我家隔壁,他来这买房跟我和老张的情况其本差不多,也是因为儿子结婚没房,他把我们小区那套偏单卖掉后,在市里给儿子买了一套独单,又用剩下的钱在这里申请买了一套经适房,跟戏迷老张不同的是,老王家的儿子、儿媳不错,人家孩子没提任何要求和条件,相对来说还比较知足。老王用一个偏单出两个独单,两家都认可,可谓一举两得。
我无意间发现,来美好家园买房居住者大都是五十岁往上,也就是说很少有新婚小两口住在这里。
儿子婚期一天天催着我们的装修进度,为了不影响儿子结婚,本来计划装修两个月时间,可不到一个半月就完活了。给儿子腾房搬家走的头天晚上,我和小敏失眠了,这情况以往我们从没有过,不知为什么?我们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就是睡不着,快凌晨两点的时候,我问小敏困吗?她两只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不说。我说,还不困啊?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小敏看着我,两只眼睛是异样的。
我摇摇头,呵呵一笑。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在想我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嫁给你我到底图的是什么?只是图你这个人吗?我以前的闺蜜丽丽知道吧?我们俩前后出嫁,我嫁给了你,她嫁给了一个当官公公的儿子,她现在有三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都在好地段,她给儿子结婚一套,自己住一套,还有一套租给了外国人,光是每月租金就有四千多元,比我一个月工资都要多!同样都是女人,命运怎么竟会如此之大。小敏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仍然看着我。
不错,说得好,您啦继续!我依然呵呵笑着。
我说错了?不是事实吗?
呵呵,说得没错,句句事实。
我最讨厌你这个呵呵!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呵呵?什么时候你不再呵呵了你也就行了!
你知道吗?我也想“我爸是李钢”,我爸是政府官人,我也想有三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我也想咱们住一套,给儿子一套,再租给外国人一套,可是我没那命亲爱的,我爸也没那命,可能我儿子将来也没那个命,你让我怎么办,我们不活了?
小敏无言以答,轻轻叹口气,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像是自语:从明天起不能去跳广场舞了。我们小区离文化广场很近,小敏每天晚上都要去广场跳舞,为了健康不给医院送钱,她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从声音可以听出,她舍不得离开这地方,她清楚,我们到那里居住完全是为了儿子,为了儿子我们只能这样选择,也只有这样选择。我说,你可以天天去,我说过咱们买个老年代步车我天天送你。小敏说,你能天天送我?我说怎么不能?小敏冷笑了一下,就你那脾气性格?她显然不相信。真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远的路途,我能不能坚持天天送她?
由于一宿没怎么睡觉,小敏早上显得有些憔悴。我也如此,脑袋发沉、眼睛发胀。搬家公司的两辆幸福中卡早早就来了,把整个屋里的东西装上车后,我们开始慢慢驶离小区。我和小敏坐在儿子的私家车里,车刚刚驶出小区,小敏就让儿子停下了。
忘东西了妈?儿子把车停在路边。
小敏用手指着远处的广场对儿子说,我记得你一岁多的时候,我就抱着你在那玩,那时,那地方还不是现在的文化广场,除了一片小树林和两个大土坑外,什么都没有,我们住在这一晃快三十年了,这里的居住环境,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现在变得这么优美漂亮,当时想都不敢想啊。
不知是理解,还是不理解,儿子频频点头一言不发。
因为深有同感,我非常理解小敏此时的有感而发。昨天晚饭后,我和小敏还像以往一样去广场遛弯,每天晚上去广场遛弯已经成了我们的一种习惯,这么好的生活环境谁不好好地尽情享受呢?小敏每晚在广场跳舞是一种享受,我每晚手里把玩着一对麻核桃,缓缓地走在广场音乐湖边,悠悠闲闲逍遥自在也是一种享受。然而,从今天开始,我们却要不辞而别,拜拜了,我知道我们的走它一定不会挽留的,这是一个人人都向往的地方,它怎么会挽留呢?此时此刻,我比小敏心情更复杂。
车停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后启动了,小敏还有些恋恋不舍。
你怎么了?
没事。小敏用纸巾轻轻沾了沾眼角边上的泪水。
爸,我妈她怎么啦?泪奔了!儿子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们。
故土难离呗!我脱口而出。
不会吧?怎么能这么脆弱啊?
实际上,儿子不知道我这会儿也要泪奔了!
我和小敏一路无语……
住进美好家园已经小半年了,我却很少见到戏迷老张,按说,我们住在一个楼栋里能够经常见面的。小敏说,搬来那些天,她还在小区外面的野地里,见到过戏迷老张,他一个人在啊啊咿咿地喊嗓子,后来就很少再见到了。小敏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有过,只是那几次他并没有在喊嗓子,而是一个人在小区外漫无目的地溜达。有一次,我还问他,现在还去市里票房唱戏吗?他看看我说,没那心气儿了。我感觉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说话底气也不冲了,开朗的性格也不见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两只眼睛没神儿了,好像这双眼睛看到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我说,你不是戏瘾很大的吗,怎么又没心气儿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犹豫了一下说,去一趟太远了,实在不方便。我说,你跟我学,买一辆老年代步车不就行了吗?他说买辆宝马也不行,感觉不一样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后来,我和小敏听说戏迷老张住进了精神病医院,这让我们感到很诧异,挺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精神”了?我说,哪天咱俩看看他去?小敏说,先别去医院,先到他家里看看再说。
我和小敏第一次站在二十八层往下看,小敏说有点晕,戏迷老张的老伴儿让小敏坐到沙发上,说别再往外看了。他老伴儿看上去身体也不太好,坐一会儿就要起来站一站,她说自打搬这来身体就感觉一天不如一天,整天哪都没地方去,最多在小区里转转。老张这“精神”也是因为来这憋坏的,他的性格你们俩还不知道吗?他哪是那种在家呆得住的人啊,这不来这没几个月人就给憋屈坏了。小敏问要紧吗?他老伴儿说要紧倒是不太要紧,这不在医院住了没两天就让儿子接走了。住这没有多长时间他就后悔了,天天说不该来这住,哪怕在市里租间房都不能来。我也不想来这地方,可不来又怎么办?儿子需要房结婚,我们上哪弄那么些钱买房,老张要是有本事,当个头头脑脑的,至于跑这来吗!
小敏说,您说得没错,男怕站错队,女怕嫁错郎,咱们都犯了一个大错误!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只有耸耸肩呵呵一笑的权利。
花了一万多块钱,买了一辆四个轮子的老年代步车,第二天就专车专用了。晚饭时,小敏猫抓心似的催我,吃完没有?我说你着什么急。她说能不着急吗?天天在这里圈着,早晚也得把我憋成神经了!
直接去文化广场?
随你便,赶紧,只要进市区哪都行!
我把老年代步车一直控制在中速,从一出美好家园小区大门,小敏就开始掐表,到了文化广场,小敏一下子把腕子伸到我眼前说,你看看,五十多分钟,将近一小时了!我说,美好家园离市区就这么远,你让我怎么办?小敏下车后抛给我一句:接着呵呵呀!
小敏每天晚饭后,都要让我陪她去文化广场,我成了她的专职司机。她去跳广场舞,我在广场闲遛儿,其实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但感觉却有很大不同,小敏说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小敏她们舞蹈队里有好几个情况跟我们一样的,把市区房子让给儿子结婚,老两口跑到城乡接合部买房居住,虽然没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但大同小异。
这天,我和小敏去市区采买回来,刚一进小区就听到有人喊我们,小敏说那不是刘娘的大儿子吗?我仔细看了一下也认出来了。我问他是来这儿串门还是找人?他说他也在这买了套经适房,今天是来看房的。我说你不是市里有房吗?他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本来老娘有一间房要给我儿子结婚用的,老三两口子不同意,让他儿子去找老娘要。我说那不是因为你们家老三有病住院,让刘娘卖房救命的吗?他说没错,是这么回事,可你也不能让老娘卖房呀?那房子是老娘的,凭什么卖房给你呢?你怎么不让你儿子找你丈母娘卖房呢!
我能听出来,他们哥俩儿之间的关系现在不太融洽。
要是老娘没让他们气死,我就不会往这地界儿买房了。他显得很冤。
去去吧,都是一奶同胞别闹太僵了。小敏劝着。
嫂子您不知道,我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都是这房子闹的!
什么时候搬过来?我问,有意把话题转移开。
还没装修呢,不怕您了笑话,大哥,这两天我刚找朋友借了两万块钱,准备简简单单装修一下,都是毛坯房不装修也没办法住啊?
我说也是。说过这话不知为什么,心情就突然有些沉重。
这天,隔壁老王手里举着一张报纸,乐乐呵呵来到我们家,他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听了可千万别激动!我说什么好消息这么兴奋!他说咱们这很快就要通地铁了!我说是真的吗?他说当然!今天的报纸上都说了!你们最近没发现咱们这儿的配套设施正在加紧施工吗?还新添了好几条公交线呢!瞧着吧,等一切都弄好之后,咱们这儿就成了香饽饽啦!
天呀!小敏惊叫起来,来这买房还真是买对啦!
我也差点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