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票友
王军强
马派刘是北京票友,虽说都是票友,但票友跟票友感觉不一样,作为皇城根儿臣民的那种自豪感就与众不同。“嘿,怎么说那您嘞?”您听,马派刘的话从骨子里就带有那种感觉,尤其是那“嘿,怎么说那您嘞”,前面那个老北京人特有的“嘿”字,更加突出了北京票友的那种自豪感。
实际上,甭管您是哪里的票友,说来说去到末了,都离不开“票友”这两个字。所谓票友,其实就是一业余爱好者,大家凑在一起,您一段二黄、我一段西皮地自娱自乐,乐和乐和而已,没有谁想指着它吃饭,如果真有哪位想以此为生,一辈子端这碗饭,早就起小科班进戏校了。不过这话也并非绝对,专业里也有半路下海的,您像溪派创始人奚啸伯,就是其中一位。京剧名家中,还真有许多这样的例子。
马派刘的老师,早先也是一位票友,后来下海了。不过他不是学唱的,他是位琴师,拉得一手好胡琴。同样一把胡琴,搁他手上立马变味儿,沙甜脆!那味儿、那感觉绝对与众不同。打一比方,喝酒人品一口十年窖,再尝一下当年窖,那味道、那感觉是不一样的。十年窖让你越喝越想喝,每一口都舍不得往肚里咽,恨不得让它留在嘴里继续发酵,而当年窖让你喝上一口便索然寡味。
马派刘起小就特别喜爱京剧,他最初是跟老师学拉京胡。京胡拉得像模像样有点意思的时候,他又喜欢上了唱,尤其喜欢老生。最初学老生学的是杨,可几年后又改学马了,这要搁过去科班学戏,老先生绝对不允许。马派刘经常说杨派低沉沧桑,他喜欢,而马派飘逸潇洒,他更爱。
于是,马、杨他都学,好在他的老师成全他。他唱杨时,老师就按杨的拉法给他托垫,比如洪三段完全是正宗杨的拉法,拖缠垫裹带一点不能差;唱马时,胡琴完全又是马派的另一种拉法了。杨跟马的胡琴伴奏风格迥异,区别很大,你即便是一个戏盲,上耳一听都能听出不一样来。虽然不一样,马杨各有各的风格味道,让你百听不厌、意犹未尽。
没去茶社和票房的时候,马派刘和他的老师经常去公园吊嗓儿,这师徒俩每次去公园吊嗓儿,都能吸引来很多戏迷围观,京胡吸引力就是这么迷人!有嗓子眼儿痒痒实在无法忍受的戏迷,就主动上前要求马派刘的老师给吊上一段,哪怕一句摇的散的都成。戏迷票友们有一点特别有意思,他们不管以前认识不认识,哪怕是初次相见只要一搭话,就像多年未见面的兄弟和老朋友,立马就变得亲近起来。他们的友谊纽带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京剧。
因为京剧,使他们之间没有了陌生、没有了戒备,人人都是兄弟朋友,和谐得一塌糊涂。不论你是什么人物,地位有多高、身份有多低,只要你想唱,琴师保准二话不说,小胡琴往腿上一架、腕子一抖,咪咪拉拉(白菜疙瘩),得,这就开唱了!甭管你唱得味道如何,在不在调上,哪怕是活鸡管宰他都会认真给你拉。
从专业角度来说,不管你是唱的,还是拉的,老师都不允许你到业余圈子里玩,这里有一定道理。京剧是一古老又严谨的艺术,演唱者的唱念做打及琴师的缠带拖垫,要求非常精准,如有一方不准,或没板,或丢眼,都不算完美。这种错误如果出在戏院里,那“倒好”立马就来了。一个专业演员和琴师,总是扎在票友堆里,玩着玩着也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我在公园听过马派刘的唱段,他那会儿好像有三十大几了。有一次,我听他唱马派名段《甘露寺》里的一经典段子——西皮原板“劝千岁”,这个段子不仅是专业演员保留的节目,也是票友们的最爱,好听不好唱,不讲究的怎么唱都成。
那天看的人特别多,有戏迷票友,也有不是戏迷票友的,他们只是到公园游玩,听见胡琴声便循声而至,是来看热闹的。其中,还有几个蓝眼睛大鼻子的老外,他们一边听,一边颔首微笑,偶尔也会拍手喊上两句,喊的什么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其实,不光我听不懂,那些戏迷票友们也听不懂。我敢说,大鼻子老外绝对听不懂马派刘唱的是什么,你只要从一些细节上就能瞧出来,比如,马派刘唱到该叫好的地方,大鼻子老外却一脸茫然不知所云,而不该叫好的时候,他们却张开大嘴,拍手嗷嗷大叫起来,表情兴奋得让人不可思议。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马派刘刚一张嘴“劝千岁杀字休出口”时,就有人大声喊:好味儿!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喊“好”的绝对是内行,他们听的是味道,看的是细节,形象点说,就是犄角旮旯、拐弯抹角,越是这些小地方越不好唱、越不好拉,大部分票友唱戏时,抻脖子、瞪眼睛、青筋暴跳,恨不能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唯恐哪位爷说他不行。实际上,唱戏并非蛮力,用蛮力说明您没坐过科,没跟专业老师学过。看专业演员演唱,有哪位是这种造型?专业演员讲究的是,以含而不露的内功,来达到声情并茂的人物感情,也就是说用内敛的气和声来演绎戏词,劲在内而不在外。
马派刘虽然没有机会跟专业老师学戏,但他的老师也相当专业了。马的所有唱段和唱腔,都是老师亲自教他的,所以说,马派刘唱马的段子在票界算是最正宗的,一般的戏迷票友们,都不敢轻易唱这个段子,这段难度非常大,尤其是后面从“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转流水“青楼偃月神鬼皆愁”那段,很多票友都唱不好,这段流水不光要求行腔吐字要清楚,为了表现人物内心活动,速度也要逐渐加快,唱不好就水了。
票友们形象地管这段叫“赶了死”。
马派刘唱这段最拿手的,就是后面的快流水,这段戏词从他嘴里出来就像炒崩豆,干净利索,每个字头字腹字尾,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加上老师那把胡琴托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业演员。我第一次在公园听他唱戏时,就误以为他是剧团的专业老生演员了。我听过马连良的《甘露寺》,李慕良的胡弦儿,觉得马派刘唱得跟他们差不多。
马派刘进茶楼是近些年的事。一般来说,进了茶楼的票友是不会再去公园了,茶楼跟公园不是一个档次。在茶楼可以卖票彩唱,票价虽然不太贵,但从某种意义上能证明你的艺术水平,不仅如此,还能让你体验在舞台上的那种感觉。那是怎样一种感觉?马派刘说,您猜怎么着?那感觉奇妙无比、妙不可言。
马派刘不会忘掉他第一次在茶楼演出的情景,那情景让他回味起来就像喝了两盅小酒,那叫一个美!他那天一共唱了三段:第一段是杨派洪三段的快三眼,第二段是返场,马派《借东风》中的二黄原板,第三段也是返场,《赵氏孤儿》里的一段反调“老程婴”,这三段具有不同风格,不同风格的演唱都让马派刘落了彩。不管是专业,还是业余演员,能赢得观众和戏迷的掌声,那是对你艺术的最好肯定,一位票友连唱三段都能有彩,说明这个演员水平不一般。
也就是在那次茶楼清唱,让马派刘在北京票界有了很大的知名度,慢慢地也就传到了天津票界。天津的戏迷票友热情很高,他们希望马派刘能来天津玩玩。天津戏迷最懂戏,有种说法:不管你是哪的角,要想红,你必须得过天津戏迷这道关,只有让天津戏迷们认可,你才有机会走红。
马派刘跟他老师来过天津,在天津名流茶馆唱过两次,但那时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票友。所以,他那几次来天津玩票就像流星,一闪而过,没有人会记得他。相反,他的老师却被天津一些戏迷票友记住了。他们说,北京有一位琴票,那小弦儿拉得——那叫一个牛!
实际上,那会儿马派刘的老师已经下海进剧团了。
马派刘来天津唱戏是受天津几位名票的邀请,天津票友热情好客,早就给马派刘发出了邀请,请他来天津玩,只是马派刘一直在照顾老师没有时间。老师那年得了中风,一切生活都得由人来照顾。马派刘的师娘早在老师中风前,在一次车祸中不幸离世,由于师娘生前不能生育,所以他们一直无儿无女。
老师中风后不久,马派刘就把老师安置在了自己家里。按说,老师自己有一套房,马派刘完全可以把老师安排在他自家里,但马派刘没有这样做。老师病后,他的一个亲戚因儿子结婚无房,便借住在了那里。
最初,马派刘把老师接来的时候,媳妇儿是反对的。她对马派刘说,你孝敬你的老师我没意见,我不但没意见,我还打心眼里挺敬佩你的,现在能像你马有义这样孝敬老师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可是你不能把他接到咱们自己家里来呀!你这样做考虑到我和孩子的感受了吗?再说,我们生活会很不方便的,你老师自己家也有房子,在他家不行吗?
得,您这是容不下我先生?
马派刘媳妇儿是一位贤惠媳妇儿,平时对马派刘百依百顺,只要是马派刘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会言听计从。但这一次不同,她不想再顺着丈夫,她要跟他讲讲道理,她问马派刘,你这人还讲不讲理!
嘿呦,我啥时候不讲理了,您也忒会扣帽子了!
我给你扣啥帽子了?你就是不讲理!你说咱们这两室一厅的小单元房,家里每天躺着一个吃喝拉撒睡都得用人伺候的病人,咱们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些实际情况,马派刘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一味地坚持把老师安置在自己家里。媳妇儿拧不过他,门一摔,一气之下带着闺女回了娘家。媳妇儿回娘家的第二天,马派刘就主动去了娘家,他在娘家跟媳妇儿又是作揖赔礼,又是点头道歉,发誓答应媳妇儿回去后就把老师送回自己家。见马派刘改变了想法,媳妇儿也就不再坚持住在娘家,二话没说就跟着马派刘回来了。满以为回来后,马派刘就会把老师送走的,可马派刘又变卦了,他还是坚持要把老师留在自己家里。这一次,媳妇儿犹豫了,她犹豫了许久,想转身再一次回到娘家,但她没有动。她看着马派刘叹着气说,马有义,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这是媳妇儿回到家后的第一句话。
马派刘莫名其妙。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错了人!
为了在家把老师照顾好,马派刘去茶楼唱戏的时间几乎很少,而那一次去天津,是他花钱雇了一个临时保姆才腾出了时间。
因为来过天津,他深深感受到了天津戏迷票友的热情好客。那次,他并没有在天津名流茶馆唱,而是被天津票友们安排在中国剧院,唱了一场折子戏。后来他知道,在中国剧院那场折子戏,是天津票友们花钱给他租的,具体花了多少钱他不知道。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有个叫“小天津”的票友说,别提钱,提钱就见外了。
那一次,马派刘本来想唱马派戏的,“小天津”他们建议他唱杨派戏。马派刘知道天津的戏迷最喜欢杨派,在天津有着“十生九杨”的说法。马派刘说,那我就来杨先生《文昭关》里面的一轮明月那折吧?
马派刘跟大家的想法不谋而合,给他配里子的老生,是一位曾经在天津票友大赛上拿过一等奖的杨派老生,文武场都是专业的,给他操琴的是天津专业团里的一位著名的杨派琴师。
那天演出的上座率达到了百分之百,虽然演出票有一半是赠送的,但这样的上座率在票界也实属罕见。演出很成功,整个演出过程中,马派刘得到了天津戏迷们的多次好彩,尤其是“一轮明月照窗前”那段二黄慢三转“心中有事”的快原板,戏迷们给他的掌声最多,其中里面的那几个“嘎调”,更是让天津戏迷们高声大叫。来天津之前,他只是想在天津再过一把瘾,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天津戏迷们会那么喜欢他,以至于在他演出结束后,竟有几个戏迷还在门口等他,等他的目的只是想跟他说上几句话,表示一下对他的艺术的喜欢和欣赏。
您啦不是业余的吧?您保准是专业剧团的!其中有一个戏迷口气肯定地问他。
马派刘笑笑说,我可是一天科也没坐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票友。
得了吧,骗谁呀?我看您绝对是剧团的!打赌吗?您要不是专业的,我敢在您面前磕死。
得您嘞,您说我是我就是吧!马派刘拱拱手一脸幸福。
怎么样,咱没看走眼吧?您一张嘴那就是一专业!天津戏迷也自豪起来,自豪中他还不忘从自己兜里,掏出中华烟让马派刘抽。马派刘不会抽烟,一边道谢,一边夸天津戏迷懂戏会戏。
天津戏迷被夸晕了,兴奋地把刚刚点着的一支香烟,从嘴里拿下来,语速神快地说,您这话算是说对了!跟您了这样说吧,我们天津戏迷个个都是行家,哪个角要想在全国走红,不来我们天津这个码头过过罗,您就甭想红!咱就甭提是哪个角儿啦,他就是那一年来我们天津,可这个码头没过好,折在了我们这儿。
马派刘在天津中国剧院唱的那一场折子戏,让他在天津戏迷面前出尽了风头。晚上,“小天津”他们在海上明珠大酒店请他吃饭。吃饭的时候,每个人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他们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马派刘今天演出的事,给他拉弦的那位琴师,在跟马派刘碰杯敬酒时说,我从一个专业琴师的角度说,你今天的演唱非常到位,尺寸把握得很好,我给很多票友拉过,给我的感觉都没有给你拉得舒服顺手,不是我夸你,就凭你这几段下海干专业都没问题。
“小天津”说,他唱的马派也非常棒,有机会你听听。
有机会干什么,现在就来一段呗?有人提议。
于是,有人拍手喊着“同意、同意”。
马派刘没客气,挪开身边椅子站起身。
琴师问马派刘,来哪段?
马派刘说,来段反调《赵氏孤儿》。
胡琴过门响了。这段反调开头的京胡伴奏,是由“新八岔”曲牌开始的,前面一大段的曲牌过门非常好听,这个段子是马连良先生和琴师李慕良先生创新改编的,如今已成为马派的经典唱段。
马派刘在高亢美妙的京胡伴奏中,渐入佳境。雅间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聚精会神看着马派刘,听他清唱。唱到一半时,房门被人悄悄推开了,外面站满了许多食客,靠后面的抻长脖子踮起了脚尖,每个人眼里都充满了好奇和羡慕,还有几个服务员也挤了进来。那天的那顿饭局后来成了马派刘的独角戏,他为大家唱了五六段马派戏,掌声不断。
从天津回到北京后,马派刘下了高铁就赶紧打车往家赶,他心里惦记着躺在家里的老师。他给媳妇儿打了个电话。媳妇儿说,好了好了,有话回来说。
在天津那一回玩票的情形,很快就传到了北京,有认识他的戏迷票友打来电话,对他一个劲儿地恭维和羡慕,还有戏迷让他帮忙联系一下,也想到天津玩一票。马派刘马上给“小天津”打电话主动联系,很快,在他的帮助下,这件事很快就要成行了。
可是,就在马派刘准备带北京票友去天津的时候,老师突然不行了。他把老师送到医院不到一天,老师就走了。老师走的时候,他一直呆在身边,医院里有专门为逝者穿衣美容这一项,但他没让,他说他要亲自为老师净身穿衣服。
从火化场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他就被老师家的亲戚们叫去了。他心里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叫他去。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证明了他的判断。老师家的一个亲戚拿话点马派刘,意思大意是:马派刘要是想跟他们争房子,那是一分一厘也争不走的;如果马派刘不跟他们争,有可能他们还会给马派刘一些经济补偿。他们说,毕竟是马派刘一直在照顾他的老师。
不管他们的话说得多么含蓄,马派刘都能听出来。他说,得,你们的话说完没有?如果都说完了,那就该我说了。
大家鸦雀无声,不安地看着马派刘,想着他能说出什么?马派刘从大家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来了紧张和担心。他笑笑,不慌不忙地说,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意思我也听得明明白白,你们的担心我能理解,换了我可能也会这样想,这很正常。不过,我想对你们说的话只有三点:第一,我把老师接到我家里照顾,完全是我个人行为,我愿意。第二,我这样做没有任何想法和杂念,也没有想占有我老师的任何财产,我发誓。第三,你们想对我做任何补偿和感谢,我是分毫不取,也不接受。马派刘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说,我可以对你们保证,在我照顾老师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口头或书面遗嘱,请你们放心。
大家听完马派刘这番话,脸上表情一起灿烂起来。他们千恩万谢地感谢马派刘对老师的孝心,发誓将来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好好报答马派刘。
老师走了,马派刘情绪低落了好长时间。那段时间,他总是在回忆跟老师学戏时的一些情景,“一日为师,终日为父”,这句话他始终没忘。
有一回,媳妇儿对他说,你知道吗,你把你老师接到咱家后有一段时间,外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议论咱们的吗?
哦,议论什么了?
人家都说咱们是看上了你老师的那套房子,你老师要是没有那套房子,咱们是不会把他接到咱家的——连他家亲戚都这么想!
那是人家的嘴,人家爱怎么说,就让人家说去吧。马派刘笑笑不以为然。
不是我说了,马有义,你老师家的那些亲戚没有一个懂事的,你照顾了你的老师这么长时间,他们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道声谢谢的,即使现在也一样。马派刘媳妇儿觉得很冤。
票友们那次想到天津玩票,要不是赶上老师去世,马派刘早就带这些票友去天津了。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忘掉,这天,他给“小天津”打电话,想继续商定到天津玩票的事情,“小天津”在电话里告诉马派刘说,这些日子先不要来,因为他们有一位票友肺癌晚期,因家里生活很困难,人一直在家熬着,大家得每天轮流去照顾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玩。
马派刘拿着手机许久没说话。
和“小天津”通过电话的第三天,马派刘来到了天津。他找到“小天津”,要跟他一起去看看那位患肺癌的票友。
这还是一片尚未改造的棚户区,大部分都是上世纪50年代盖的平房。他们来到一间面积不大的屋子,床上躺着一位五十多岁身体消瘦的男人。“小天津”悄声对马派刘说,这就是老赵,唱花脸的,两口子都是下岗工人,生活真不容易。“小天津”叹口气,去帮老赵轻轻翻动身子。
床上的老赵吃力地睁开眼,看一下马派刘,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但那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小天津”趴在老赵耳边小声说,这是北京的马派刘看你来了。
老赵的一只手艰难地往上抬了抬,想把手伸给马派刘,但瞬间就瘫软了。
马派刘心里一阵发酸,眼眶有点潮湿。
他看着微闭双眼躺在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老赵,问身边的“小天津”为什么不送医院?
“小天津”说,我们大家头一批捐款已经用完了。这不,现在大家正在积极筹备第二批捐款。
马派刘说,这样不行,人得马上送医院……
其实,马派刘这次来天津,随身带来了两万块钱,这两万块钱都是北京票友们自愿捐的,如果不是急着来天津,马派刘说可能捐的钱还会更多些。
当天,老赵就住进了医院。办理完住院手续,大夫把马派刘和“小天津”叫到外面说,你们送来的这位患者已经是晚期,我是从你们家属角度考虑,我觉得病人到了这种地步,住院除了烧钱没有太大意义。
马派刘说,只要能尽量减少病人痛苦,哪怕住一天也成。
“小天津”也说,钱不成问题,我们有!
果然如大夫所言,不到一星期,老赵就走了。老赵走的当天中午,马派刘就又从北京赶过来了。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几位北京票友以及一些募捐款。在医院大厅里,马派刘接到媳妇儿打来的一个电话。
你们在天津哪家医院?
有事啊?马派刘来到厅外。
当然!我现在天津站了。
你来干什么?跟这起什么哄啊!
我没起哄,我是来送捐款的。
什么?马派刘调换了一下手机位置。
你听清楚了,马有义!媳妇儿一字一句:我是来给你送募捐的!
马派刘突然无语,一股暖暖的东西在心里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