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强
老郭的车丢了。如果是高档车,老郭肯定会心疼死,即使不是高档车,老郭也会心疼。
问题是,老郭丢的车不是四个轮的坐驾,也不是屁股冒烟的摩托,老郭丢的是一辆九成新的自行车。这就让人不可思议了,一辆自行车值多少钱?可这辆自行车老郭也就刚刚骑了一年,按说还是辆新车。不过再新的车也是丢了,至于它现在的主人是谁,老郭肯定不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
老郭那辆车非常好骑,蹬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还滑快。那辆车是小飞轮,比一般飞轮小一些,据老郭讲,那是日本飞轮,这种飞轮蹬一圈要比一般飞轮快一倍。当初在专卖店买此车,老郭图的就是这种小飞轮。
买这辆车老郭花了四百多块钱,四百多块钱对月薪不足千元的老郭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可以这样说,这两车的被盗也是老郭的一大经济损失。
在这之前,老郭也有过丢车经验历,至少有过两次,一次是在机关门,一次是在外出办事,两次丢车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说那次外出办事吧,老郭到一家报社给编辑送一篇通讯稿——老郭在机关搞宣传工作,平时总要给新闻单位写点小稿。他有个习惯,每次写完稿他都要亲自给人家送去。他是这样想的:把稿子亲自送给编辑一来是对人家的尊重,二来也可以跟编辑沟通一下思想和感情。老郭比较喜欢跟人家联络感情。如果那天不是为了送那篇稿子,如果那天直接把稿子寄给人家,那天怎么也不会把车丢了。实际上问题并不在于老郭送稿子就得丢车,关键是偷车贼无处不在,他不送稿子也不敢保证不丢车。
就在老郭上下楼不足十分钟,放在报社大门口的那辆车就不见了。起初老郭站在门口不以为车丢了。他四处寻找,认为自己匆匆赶来忘记了放车的位置。寻找了好一会儿,老郭也没找到自己那辆车。老郭想,不会吧!在这地方也会有人偷?
这样想了好一会儿,老郭就着急了,老郭着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自己要急着赶回机关(他出来时没跟领导打招呼),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自己平时与人友善,从不做害人利己事,自己这把岁数(刚五十出头)坐公交都主动给人家让座,那么多自行车贼不偷,怎么偏偏偷他的?这一点让老郭非常生气。
其实,偷车贼不管你是老郭还是小郭,也不管你是否在公交车上给人家让座,他们一律通吃。在老郭确认车丢后,他还是非常固执地在报社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他是包着这种想法:也许是谁开错了车,也许偷车贼正在远处观察他,觉得他这个人挺老实(老郭面相很憨)过会儿会把车给他送回来。但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也不可能出现。老郭彻底失望了。
在等候了两个多小时后,老郭走进了管辖派出所,他要在派出所备个案,这是老郭最后一线希望。片警在给老郭做完丢车笔录后,抬起头亲和地问,看不出您还是一位作家?老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什么作家,不过是个通讯员。片警说能给报社写稿的就是作家。
谈到写稿,老郭就把丢车的事儿丢到了脑后,他跟片警聊起了写稿的感受和经验。片警津津有味地侧耳听着,不时也跟他聊一点写文张的体会,片警也是个写作迷,他们聊了一个来钟点,片警看看墙上的挂表,对老郭说,这样吧,如果有了结果我马上通知你,即使没有结果,让我说你丢的这辆车也值不了个十块二十块的。话题一转到这辆车上,老郭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起来。那天老郭是徒步从派所走回机关的。
丢了那辆车让老郭别扭了好几天。好不容意把这事渐渐忘掉,新买的那辆日本小飞轮车没骑一年又丢了。这让老郭再次别扭起来。这次丢车让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家门口让人偷了。老郭就家住一楼,他平时把车就锁在自己家窗户底下,并且还用一根刚丝锁加了固,没想到两道锁也没能防住盗车贼。起初他还想会不会是家门口人偷呢?慢慢地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家门口丢车的人不只是他一个人,邻居小张家前几天也丢了车,还有旁边楼的老宋家老刘家也丢了车。这就说明偷车人不是家门口的。
不是家门口的贼,那又是哪来的贼呢?老郭一直琢磨这个问题。
哪来的贼其实对丢车并不重要,当务之急还得要尽快解决骑车问题。对这个问题老郭想过,他不想再买新车了,这几次丢车把他丢怕了。他想买一辆旧车,这种旧车在旧车市场上花个四五十块钱就能买到,放在哪都放心。老郭做出这种决定有一个主要原因:邻居小张认识卖旧车的人。那天小张刚丢完车转天就买来一辆,那辆车非常新,小张说他只花了五十元钱。老郭不信,他说五十块钱能买这么新的车?小张说,我认识一哥们卖旧车,你花五十块钱我也给你弄一辆。
老郭给小张五十元钱,转天小张就给他骑来了一辆。外胎上的花纹都是新的,这辆车跟他丢的那辆日本小飞轮是一个品牌,这让老郭感到非常欣慰。他看着这辆也是小飞轮的车心里想,十块钱买了四百多块钱的新车简直太合适了。这样想的时候,老郭也有一种顾虑:这辆新车已经打上了钢号,万一骑的时候或者放在哪的时候让人家一眼认出来怎么办?到时自己说是花钱买的恐怕人家也不会相信,弄不好还要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站在一旁的小张看出了老郭的顾虑,就说,车把上的钢号不要紧,你花几块钱买一个“把力”换上就行了。老郭说上哪买去?再说我也不会换。小张说这没事,买来后我帮你换上就是了。
小张的建议老郭没有采纳,老郭是这样想的:即使换上了“把力”,车驾上的钢号还是存在的。不过,老郭老郭到是有了自己的办法。
这天老郭把车推到屋里,找邻居借来一把铁锉,放在车把那几个钢号上,一下一下锉起来,没用几分钟,几个钢号便在他的铁锉扫荡下消失了,他又用自喷漆把锉过的地方喷好。
锉掉车把上的钢号,老郭心里有了一点点塌实感。不过,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车驾上的钢号还没有清除。要清掉架子上的钢号有点麻烦,这地方不好下锉,老郭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盯着架子上的钢号琢磨着。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不打算把号锉下去。他找来一个小錾子,用錾子尖慢慢把上面的“1”改成了“7”,又把“5”改成了“8”。这样一来,老郭的心完全塌实了。
就在老郭第一天骑着这辆新车上班的途中,那种塌实的心情又没有了,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这辆车,偶尔有人从他身边骑过的时候,他的心都要不由自主地紧缩一下,生怕人家拦住他。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机关。在机关存车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老郭换车了?小车够讲究。本来人家是一句随便的话,也把他吓一跳。他应了一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就匆匆走进了机关大楼。
在机关办公室,老郭的心思还在那辆车上,他觉得那辆车虽然钢号被他解决了,但还是很容易被人家认出来。他是这样分析的:这辆车很有可能留有人家的记号,可这记号在什么地方呢他猜不出来,也许是车筐?也许是车座?也许是……老郭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想了一遍,觉得哪地方都有可能存在。这样一分析,老郭又犯起了嘀咕。
快下班的时候,处长过来问他,上午那份材料弄完没有?老郭瞅着处长不解地问,什么材料?处长说,你今天怎么回事?一上班我就发现你有点六神无主,在家跟老婆怄气啦?
怎么会呢,我们从来没有红过脸。处长说,那就怪了,一上班我就告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一定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处长是一位善解人意的领导,常常关心下级。这种关心让老郭有口难言,他不想把买车的事情告诉处长,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什么这么说呢?老郭想,自己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助长纵容了盗车贼的行为,五十块钱买一辆新车那能是好来的吗?如果从法律角度讲,自己也许已经触犯了法律。这种事怎么能对别人说呢?老郭不想对处长说明真相。
处长看出老郭的难处,犹豫一下说,记住了,不管有多么为难的事情也不要影响工作,这是原则问题。老郭连连点头称是,并答应自己晚上开夜车也要把材料整出来。
下班后老郭并没有急着回家,他要把在单位想好的事一个一个落实。在路边一个候车摊上,老郭停下来,把车支好,他让修车师傅帮他换一个车筐。修车师傅走过来看了看,说挺好的筐换它干什么?老郭没有思想准备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回答,就说,给你添买卖你还不乐意吗?
修车师傅笑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这个车筐还蛮新的,换它怪可惜的。
老郭说,有啥可惜的,这筐我瞧着别扭,早想把它换了。
修车师傅拿过工具,一边往下落筐一边跟他搭讪,看来你们还是有钱,搁我就用下去了。
老郭不言语,站在一旁看着。
车筐换好后,老郭说,把车座也换了。
车座也换?修车师傅有些纳闷,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这个车座可是最好的。叫你换你就换,愣着干什么!老郭有点不高兴。
换完车座,轱辘也换吗?修车师傅跟老郭开了一句玩笑。
老郭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没往心里去,就找了一个马扎坐下来,看着他干活。
车座换好后,修车师傅问老郭,你这车上的钢号怎么光打在架子上,车把怎么没打?
老郭没想到修车的怎么连钢号也管?就顺口说,你这还给打钢号怎么着?修车师傅走到老郭跟前说,只要话钱我这什么都管。老郭从修车人的眼神里知道了这话的意思。老郭说那你就一块儿帮我把车把上的钢号补上吧!
修车师傅说这没问题,不过像你这种情况在我这大钢号得交二十块钱。老郭说我只是打车把。修车师傅说都一样,同意咱就打,不同意就算了。老郭想想还是说,大吧。
一切完事后,老郭总共花了五十块钱。老郭觉得这五十块钱花得挺值,值就值在钢号也打了,钢号一打,老郭心里就彻底塌实了。这种塌实感让老郭在回家的路上少了许多担心和多疑,车也骑得很溜,一路上他还在心里哼起了小调……进屋的时候,老郭还幸福地瞧了瞧锁在门口的那辆车。
就在老郭花费很大精力把车重新整修一遍后,小张的那个卖旧车的朋友出事了。他被最近开展的全市公安打击盗窃自行车团伙专项行动给打击了。
听说小张的朋友出事了,老郭心里有跟着紧张起来,这种心情让老郭坐卧不宁,茶饭不香。夜里睡觉也不塌实,还经常做噩梦。有一次老郭梦见自己被拘留了,犯罪事实是自己帮助罪犯销脏,在他被送进拘留所的那一刻,他被吓醒了。吓醒后的老郭浑身都是汗,老伴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说,两只眼呆呆地瞧着屋顶。发呆那会儿的老郭突然想把这辆车处理掉,觉得他对自己是个祸根儿,必须尽快处理。他想把它卖掉,又不敢卖,想仍掉又舍不得,他有些为难。
按说小张的朋友只是一个卖旧车的,他怎么会出事呢?实际上小张的朋友虽然没参与偷盗自行车,但他是个销脏者,他所卖的车大部分都是从那些盗车贼手里接的,已经形成了产销一条龙,这样小张的朋友无疑也就触犯了法律。在公安局里小张的朋友就把曾经卖给小张的几辆脏车的事情统统交待了,这几辆脏车其中就有老郭刚刚整修完的那辆车。小张被传唤到了分局,很快又把老郭也传去了。
老郭平生还是第一次进分局,一个白净脸的小警察在一间屋里问老郭,你前些天买过一辆自行车没有?
老郭点着头说买过。他来时就已经知道是这种事。
白净脸小警察做着记录,又问,在哪买的?
老郭说在我们邻居小张那买的。
别提小张,说名字,叫什么?
张海,老郭说弓长张的张,大海的海。
多少钱买的?
五十。老郭说,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你怎么还买?小警察看了看老郭。
老郭实话实说,便宜事谁不想沾呀?
知道有句话叫什么吗?小警察又看了看老郭。
老郭连续快速地眨了眨眼皮,莫名其妙地直视着小警察。
便宜就是当!小警察说,你买的是脏车,是他们偷来的知道吗?严格地说你这叫犯法!
说到犯法两个字,老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便宜没沾成,稀里糊涂竟成了犯法者。在机关这些年做文字工作,老郭多少懂些法,他想跟小警察辩解一番认为自己是不知者,不了解内情,是花钱买的,如果这也是犯法的话,那么多买这种旧车的人都是犯法吗?在老郭的印象中,如今法律还没有这么一条。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其实在这种场合,说不说这些理由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老郭不再言语,一直等到小警察把笔录做完,让他在上面签字按手印后,老郭才说,那车现在就给您推来?小警察站起身说,骑来了?老郭连忙点头说就在门口放着。
推院来吧。小警察点上一支烟。
回家路上老郭心情非常郁闷非常别扭,他在心里一直埋怨小张。认为,小张虽然好心帮自己买车,实际上是在坑害自己。老郭想不开,心里总是憋闷,这种憋闷有时让他喘大气。
老郭进分局的事,机关里的人们很快都知道了。大家对老郭进分局的事说法很多,哪种说法都让老郭无法接受。老郭总想找机会跟大家解释一下,可人们见了他谁也不提这档子事。人们不提,老郭就不想跟大家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应该说比较善解人意的还是那位处长,为这事处长专门找老郭谈过心。处长说,我那天问你你还瞒着不说,今天我以朋友的身份对你说吧。处长的语气非常温和亲切,处长说,咱们在社会上交朋友一定得有个原则,不三不四的人决不能交,害了自己后悔晚矣。处长的话让老郭有苦难言。老郭再一次感到心里憋闷,他在处长面前深深地喘了一口大气,但觉得这口气还是没喘透,两肋感到了气胀还有一丝隐痛。
老郭友好几天没去机关上班。
老郭天天在家郁闷着,话也不多。老伴纳闷,问他哪儿不舒服,老郭说不出来。老伴催他去医院瞧瞧,老郭起先犹豫着,可后来还是去了。
路过一个旧车市场时,老郭突然停住了脚步,两只眼下意识地看着那个旧车市场,看了几分钟,老郭没敢穿过这个旧车市场,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