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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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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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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庄弯

王军强

没等闹钟响我们就醒了。

北方的八月,天早早就亮了。妻显得特别兴奋,一边忙着打扮自己一边嘱咐我再看一下该带的东西都带上没有。我重又打开背包看一遍:数码相机、小药盒、几件随时可以替换的短袖衬衫以及简单的洗漱用具,东西不多,该带的都带上了。

关窗户、锁柜门、拉电闸......免去了一切后顾之忧,我和妻这才动身出屋。

锁好防盗门,妻又不放心用力向外拽拽。

去东庄弯不仅是妻兴奋的事,也是我值得兴奋的事。

东庄弯是妻的老家,我一直想寻找机会跟妻一起回去看看,机会虽有,但妻每次都舍不得歇。这一次能如愿以偿,完全是因为妻被辞退的原故。实际上,在妻被辞退这件事上她没有一点过错。妻去年内退后在一家企业做保洁工。做过保洁工的人都知道,这种工作并不轻松,工资不高,还没有公休日。妻是个心直口快、有点侠气的女人,大家推举她去找领导说说,看看能不能让大家每星期歇一天。其实这是每一位劳动者享有的合法权利,不找也应该享有这份权利。妻如同上战场肩负着大家的信任和期望去了。实际上妻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她认为这种事找领导提一下就可以解决的。这是一个非常幼稚的想法,像这种有法不依有法不行的事情有的是,你想想,如果对方能让你们歇还用你们去找吗?果然,事实证明妻找的结果不但没有达到,而且转天她还被人家莫名其妙的辞退了。这件事虽然很让人气愤,但我觉得反倒是件好事,它正好可以让我们有时间回老家看看。妻是个想得开的人,任何事情搁她身上,只要睡上一宿觉就能把它们全部忘掉。

呼吸着微微晨风中湿润而又清新的空气,心情也随着一下豁朗起来。

这次回老家本来只有妻弟以及从西安来看岳母的妻姐和姐夫,我和妻并不在计划之内。那天妻正巧去岳母家把被人家辞退的事对大姐念叨了一遍,大姐却眼睛一亮,欣喜地说,这正好是个机会,跟我们一起回老家吧。

大姐有五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和妻结婚后我才知道,大姐和大哥原本都是在老家出生的,四九年岳父从部队转业到天津后才将岳母、大姐、大哥他们以随军家属的方式带到这座城市,据说这还是沾了人家农场保健站李大夫的光。有一天李大夫对岳父说,邸书记,把嫂子和孩子都接过来吧,别让她们待在老家受穷了。岳母和大姐大哥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李大夫的一句话改变了,于是大姐大哥就有了在城市生活和上学的幸福童年。后来大姐嫁给了一位比她大六七岁的军人工程师,随他去了西安。这几年大姐和大姐夫都已赋闲在家,每年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都要来到这座城市和岳母住上几个月,尽一尽做儿女的孝心。有一点遗憾的是,从老家出来了五十多年,大姐还没有回过一次老家。或许想回老家看看的想法她要比我们强烈。

我们五个人惟一回过老家的只有妻弟忠林。听妻说那还是忠林很小的时候,对于老家的印象他也只记得东庄弯的那些秃山以及那个偌大的天然水库,至于那里的人和事他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山里的人和事是不会存留在城市孩子们的记忆里的,能够深深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些曾经被这块土地养育过的人。我的岳父母都是出生在那块土地上的,虽然那是个贫瘠的地方,但他们依然对那里充满着深深的眷恋和热爱。岳父健在时,常听他提起老家东庄弯,那地方有他太多的记忆和眷恋,每次听他提起那里的人和事,他的眼神和话语里都会情不自禁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那是个播撒火种的革命老区,岳父就是从那里走上革命的。

“战斗来了,枪儿上肩,子弹扎紧,雪在急速,马在北奔;攀过高山,穿过树林,用快的脚步,整齐的声音,战斗的意志,火热的心......”、“抗日战士们,请你莫忘记,参加革命为国又为阶级;十年来,许多英雄和同志,流尽最后一滴血,拼着最后一口气......”、“成立妇救会,妇女们有了权,我们妇女有了权,要和男子们并肩站,争取边区人们的好模范......”每当那些无韵无仄的抗日小调以及那会儿的人和事在我眼前被岳父回忆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我发现岳父会幸福得像个孩子似地陶醉其中。

有件事岳父总爱在酒桌上提起,那是小日本偷袭东庄弯被他发现立即明枪报警的事,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农会主任。岳父操着一口已经不太标准的河北方言激动地说,号“好”家伙,那一次山下黑压压的一家伙来了那些个小鬼子,要不是被我看见,东庄弯的人都得被小鬼子砍了。

作为一个虔诚的倾听者,我每次都会在心里默默地为他感到自豪,是他救了东庄弯的那些老少爷们。

我们约好在岳母家集合,然后从那里坐地铁到长途汽车站奔保定,由保定坐到唐县,之后,再倒车坐上两个来小时小巴就到了老家东庄弯。我们没有提前买票,也没预定,因为发往保定的车随时都有。十点一刻我们坐上了发往保定的长途车。发车后忠林跟胡金山通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上了高速公路,大概五个小时就能到达唐县。胡金山是妻大爷家的四儿子,岳父不是姓邸吗?怎么大伯又姓胡了哪?起先我也闹不明白,后来听妻说,岳父小时家里很穷,要饭要到河南村被一位姓邸的老人收养,改了邸姓。老人不仅收养了岳父,还收养了一个比岳父小四岁的女孩。为了能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邸姓老人一辈子都没成家。我对这位邸家老人肃然起敬。

大爷家一共养育了五个孩子,三儿两女,胡金山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兄妹五人胡金山是家里最有出息也是最让胡家人引以自豪的儿子。他现在拥有一个建筑公司,在内蒙还有一个占百分之四十股份的煤矿,资产上千万。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不假,憨厚老实不爱说话的大哥以及没有闯劲的二哥跟他比就不一样了,大哥那些年一直在北京一个建筑工地里给人家做饭,虽然没有挣到钱,但却混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退休金,现在每月在家能够享受到一千多块钱。这在相对还不太富裕的东庄弯来说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刮目相看了。二哥就没有那么幸运,直到现在他还在内蒙金山的工地上打工。

关于金山打拼江山的事我还是知道一些。儿子两岁多那年金山来过我家,那还是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大部分人们还没有经商意识,想做点小买卖又羞于面子,唯恐亲朋好友笑话看不起,许多具有经商天赋和机遇的人大概都是在那个时候给耽误了。金山来我家时带来一张民国时期的万元纸币,他也许认为我们住在大城市里的人,各个都是身怀绝技本事了得的人。当酒喝至面红耳赤不在有自卑和低下的感觉时,他让我帮他找买家,并许诺事成后提百分之二十给我。我自知自己有多大能量,别说百分之二十,就是把卖得的全部款给我,我也帮不上这个忙。那个时候金山才二十多岁就知道可以用钱撬动一切。他可能以为我是嫌分得少,将筷子往桌上一放,用一口浓重的唐县话说,得(dei)啦,事成了俺两一人一半咋样?

那张民国万元大钞究竟卖没卖出去?我至今也不知道。时隔两年在岳父家我又见到了金山,那次他已经不再提那张万元大钞,改做羊绒生意了。我对羊绒还是比较了解的,羊身上的毛分好几级,最好最值钱的就是羊绒了。那时羊绒的价值相当于黄金,曾一度有软黄金之称,绝不允许个人倒卖。金山铁定要做这个生意是看上了它的高额利润,他不惜冒着犯法的危险,用非常流行的灰色马桶挎包,一包一包从内蒙坐火车往大城市里倒腾羊绒。靠倒腾羊绒这个生意让他挣了些钱,这是他打拼江山以来淘到的第一桶金,这桶金对他来说淘得既辛苦又危险,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还是淘到了。

不甘心满足现状的他又开始改行干起土建,那些年全国正是大搞土建的时候,他没有将自己的土建发展方向放在大城市,而是将它定位在遥远的内蒙古呼和浩特那一带,他说这是运用了毛泽东同志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一位很有远见卓识的企业家。在城市干土建的老板们如今有多少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又有多少正在负债累累煎熬着。金山的远见卓识让他的建筑公司很快就发展壮大起来,从最初几万元,没用几年就攀升到了百万,让许多业内人士羡慕不已。

事业有成的胡金山,最初创业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听妻在定州姑家的大表哥说过,金山最初到内蒙干土建时也挺惨的。刚到内蒙做土建生意时他跟人家合伙一起干,合伙生意是干不成的,一个土建工程做下来他不但没有赚到钱还赔了十几万,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做预算时明明是赚钱的吗,怎么到了工程完工却赔钱了?为了躲债他从内蒙回到老家唐县,又从唐县躲到定州姑家。在姑家度日如年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债主们就会找到这里来。债主们找不到他每天就在他家门口等他,弄得全村人都来看热闹。母亲受不了这种打击忍气含恨喝了农药。母亲的死在大部分村人看来是胡金山的不孝所致。

一年后胡金山让大表哥帮他借了几万块钱,想重新回到内蒙准备东山再起二次创业。像他这样,除了大表哥还能有谁敢借他钱?但大表哥毫不犹豫的替他找别人借来了,这就是亲情和血缘的关系。再次回到内蒙,他汲取和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深刻教训,这一次他要自己挑摊,坚决不和任何人合作。成立公司,重新组建施工队伍,随后工程活一个接一个被他拿下,公司很快走上了正轨,没用一年不但把十几万块钱的账都还清了,还把找表哥借的几万块钱也一并还上了。买高档轿车,置办大型设备,公司做得红红火火越来越顺。事业发达了,钱也厚实了,再看五十刚过的金山,人也胖了将军肚也挺起来了。

从保定到唐县本来只需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可我们这会儿已经在车上坐了两个多小时。车慢的原因主要是个体中巴司机为了揽活,一路上开开停停。将近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唐县。忠林站在长途汽车站门口跟金山通着电话。忠林比金山小三岁,但他从来不喊山哥,只称呼金山。是金山吗?我们已经到啦,就在唐县汽车站门口!忠林一边说一边朝十字路口方向张望。

半小时前金山已经来过一次,但他没想到我们坐的这趟车会这么慢。

大姐手里拿着矿泉水问,金山这会儿在县城吗?

忠林说,他昨天就从东庄弯回来了,应该在。

胡金山现在不仅是千万资产的个体老板,还是东庄弯几百户村民的支部书记兼村长。他每年都要在东庄弯和内蒙这两个地方来回跑,我们这次来老家正赶上他回东庄弯安排工作。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连小学文化程度都不到的人竟能当村长和书记?然而金山毕竟是当了,看来文化程度的高低与人的能力大小是不能等同的。作为一村之长,这两年东庄弯让他搞得有点像模像样了:一条崎岖不平长达十几里惟一能够通往山外的山间小路,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被他修成了一条平坦而又光滑的水泥路。修这条路时,因为上面没有钱只给了他工程造价的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八十资金都是他个人出的。当然,这百分之八十的钱都是他自愿的,没有任何一位领导要求他这样做。

有着几百户村民的东庄弯,想在这里当村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在金山没当村长之前,东庄弯已经换了好几任,有从县里任命下来的;也有从本村选举上来的,但都没能干下来,分析起来原因很多,除了个人能力问题外,主要的还是钱。东庄弯自古以来就是个穷山村,没有山路的时候那里的人们一年到头也出不了村,人们因为穷而穷怕了。所以不论谁当村长对村民们都无所谓,只要他能给大家弄来钱让村里的人们富裕起来就行,不然说什么都不好使。

县领导让金山当这个村官,考量他的主要因素,完全是看重了他手里的雄厚资金。在当今这个迅猛发展的经济社会里,钱也许可能是惟一最好使的东西,有了钱什么事情不可以摆平?当了村长的金山这两年多没少拿自己钱往村里填,修路是他填得比较多的一次,少的便不计其数了。钱真是个好东西,它不仅改变了东庄弯村民的生活水平,也改变了村民们对东庄弯干部的看法,在大家眼里他是一个不掺假没兑水的好村官,据说,到现在每年一万多的村长补贴钱他都一分不要。他是不是有钱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钱?可这钱也是他应该拿的。

在车站门口我们等了不到五分钟金山就来了。那是一辆非常吸人眼球的上百万的悍马越野车,当车停靠在我们面前时,周围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金山穿着一件竖起领子的浅色名牌体恤从车里下来时特有书记范儿。因为来时我和妻是临时加入的金山并不知道,所以一见了我和妻他突然显得非常惊喜,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说,忠林没在电话里对我说你俩也来。他说话的语速比较快,本来我听唐县话就比较吃力,语速一快就更费劲了。我说,麻烦书记大人能不能把话讲慢点?他哈哈笑起来,之后拍了一下我后背说,啥鸡巴书记不书记,我还是那年咱哥俩在一起喝酒时的那个山哥!

金山没变,话还那么粗,这种粗话在外人听起来也许会很不舒服,可我们却感到很亲切,其实这就是亲情和血缘的关系。悍马车坐不下我们这些人,金山让我和妻还有大姐跟大姐夫坐悍马,他和忠林另外打一辆出租车。

金山住在县城一个别墅小区里,这里是有钱人住的地方。这几年,金山在县城买了小别墅,让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们都住进了城里,从山里人转眼变成城里人,这是让几百户东庄弯人都非常羡慕的事情。一个男人的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金山就是我们一个最好的例证。像他这样的男人不仅被东庄弯人羡慕,就连我们这些大城市的人也羡慕不已,在我们这些至爱的亲戚眼中,金山始终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和楷模。人与人之间似乎从来就没有可比性。那时我们和金山同样都是年轻人,同样一起经历着改革开放,可我们大多数人都比较喜欢随遇而止于现状,温饱了肚子就行,有多少能像金山那样敢于闯荡社会和打拼事业的人,到头来我们只会望着人家发出感慨和羡慕。

住别墅就是跟我们住楼房不一样,二百多平方米的住房面积不说,人家还有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大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桃树和柿子树,这个季节上面都已经结满了果实,阳光穿过宽大的树叶照射在大大小小的果实上,果实显得非常诱人。金山媳妇非常热情地迎接着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亲戚,她拿出家里最好的茶给我们沏上。我们坐在半个客厅的牛皮大沙发上,一边喝着表嫂给我们沏的极品铁观音,一边叙着亲情。在我们跟金山尽情投入聊着胡家的过去和现在的时候,表嫂一直面带笑容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我们,赶上金山说到指手画脚得意忘形时,表嫂会不错眼神地盯着他看,从眼神里我能感到那是一种爱慕和欣赏。

表嫂不时走过来替我们把茶水满上,我端起水杯点头表示对她的谢意。她把手里的水壶从我眼前拿开笑着问,跟春英头一次来这吧?我说,我们一直想来可就是没机会。表嫂看看身边的妻又看看我说,不是没机会吧?我听你们山哥说过,你俩是舍不得歇班!妻在一旁证实道,没错表嫂我俩就是舍不得歇,你可不知道我们歇一个班要扣好几十的!现在像我们这种工薪层的人挣点钱多难呀。

妻一直觉得像我们这种工薪阶层的人们,生活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人心浮躁涣散的社会中是非常不容易的,有钱的人能用钱把你砸死,没钱的人病都看不起。金山说,得啦,你俩来我这吧,我管你俩吃住啥活也不让你俩干,每年给你俩一人弄个十万二十万的咋样?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但我相信他是真的。妻对金山说,你不让我们干活我们好意思拿你的钱吗?金山解释说,我是让你俩来做管理,没让你俩干体力活。我不知道我和妻能帮他管理什么?帮他照顾家还是帮他管理东庄弯村?金山说他在东庄弯承包了两座荒山,两座大山大部分都已经载上了果木苗,山上还养了一大批鸡鸭鹅鸽,如果我们想来,就让我们管理这两座大山。在承包这两座大山的同时,他还在东庄弯注册成立了一个旅游公司,公司名字就叫“东庄弯旅游山庄”,公司大本营就建在风景秀美的水库边上,他说大本营现在已经出具规模,将来东庄弯旅游山庄做起来一定要超过赵本山的那个旅游山庄。金山决心很大,依托着大自然的恩赐,他相信东庄弯旅游山庄一定能做起来。

东庄弯给了我们巨大的诱惑。金山看着我和妻说,怎么样两口子来不?妻说你别那么急,让我们再想想。我能揣测到妻的想法,她这是不想来的婉转客套话,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姐大姐夫以及忠林他们都觉得这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都劝我们来这里,大姐跟大姐夫更是极力说服我们。也许表嫂更能理解我们的想法,她说,这里再好也好不过你们大城市,待长了你们就会后悔。

金山家里摆设的都是名贵高档东西,我们像个旅游参观团,楼上楼下挨屋浏览观看了一遍,用各种词汇羡慕和恭维着金山。大姐夫有感而发非常诚恳和热情地邀请他们,啥时你有时间带表妹也能到我们炎凉那住几天。大姐也在一旁说,如果你要是没有时间去的话,就让表妹到我们那里玩些日子。金山说她啥时想去我就啥时给她买上机票。大姐两口子如此热情地邀请金山他们去炎凉并不是信口开河虚情假意,去年大姐她们换了一套一百多平米房子,找金山借了十万块钱,说是要还的,可金没有说过要让他们还。这件事她们没对任何人说,以为大家不知道,但妻无意中从金山那里听到了。人情不分亲朋好友,只要你欠了人家的,不管是你的朋友还是亲戚,在他们面前你心里总会自觉或不自觉的有一种感恩之情,所以,大姐和大姐夫她们在金山面前总是以笑相迎显得格外热情。

亲情是一个永远也叙不尽的话题。表嫂打断我们的话,让金山带我们去饭店。“天伦大饭店”是该县最大最讲究的饭店,它离金山家不远,就在他家身后,如果从他家去饭店走饭店后门的话,只需两三分钟。刚进金山家时我们每人喝了一碗表嫂给我们做的小米粥,小米粥香喷喷的,同样都是新小米,怎么在我们那儿就喝不出这样的香味儿呢?另外我们每人还吃了一些唐县的特色烧饼,那是一种长方型一面带芝麻的薄皮烧饼,跟我们通常吃的那种烧饼完全不一样,这种烧饼吃起来又脆又香又有嚼头,很好吃。如果从外形上看,我觉得这种烧饼应该算作薄饼那一类。

在天伦大饭店里,我们被安排在一个最讲究的雅间里,吃着高档饭菜,喝着金山特意为我们带来的“东方红”。金山说这瓶酒是五粮液酒厂的特制酒,出厂价八百多,是内蒙那边一个被他资助的小学送的。他说他现在还资助着五名在校中学生和两名在校大学生。

大姐说你知道不?你这样做其实你是在积德行善,按佛家讲你今后一定会有好报的,因为你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我们都知道,大姐这么多年一直信佛,现在连日常的饮食都变得以清淡为主,她这种清汤淡菜的吃法大姐夫一直持反对意见,但反对始终不见效果。

大姐在赞扬金山的时候,表嫂也在一旁说,他尽做这些事,因为咱们都是亲戚什么的,俺想俺说啥你们也不会不相信——你们听说了呗?东庄弯那条路就是俺们出钱修的,有好十几里地,可现在村里还有人不相信呢,你说你表弟图个啥?表嫂把目光转到金山身上,他在外面干得好好的县里硬是把他叫回来,非让他当东庄弯书记,俺们东庄弯穷,没人愿意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破书记,他倒好说话,人家给两句好话,让他干他就干了,还一分钱工资不拿。他一分钱不拿谁相信!表嫂看上去冤得要命,越说情绪越激动,完全把我们当成了她的倾诉对象。我想作为女人的妻和大姐她们一定能够理解表嫂的心情,而作为男人的我们却有着另外一种看法: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的事业才会有今天这样的辉煌。这也许正是所谓的因果关系吧。

表嫂的怨言金山似乎也能听进去,不过他还是冲表嫂挥挥手,一副大男子主义的劲头说,这都是老爷们的事情,老娘们家别老跟着瞎掺和!表嫂看上去还是有些惧怕金山的,她不再说话,起身给大姐和我们夹菜。气氛显得有一点尴尬,但很快就被忠林举杯让酒的声音打破了,大家一起举起酒杯,气氛从又活跃起来。酒在某个时候真是个好东西,它既能起到沟通亲情与友情之间的一种最好的黏合剂,又能推动感情尽情迸发和倾泻。

晚上除了忠林跟金山去他家别墅住,我们都被安排在这个酒店。按说我们在金山家不是住不下,再来十个八个他家也住得开,金山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表姐夫一个是我的表妹夫,都是我们这里的贵客,我咋能让你们住家里。咱这地方没有五星级宾馆,如果有,我就让你们住这里了。

大姐夫非常满意,用手推推鼻梁上的高度近视镜,朝四周巡视了一遍,仰起脸说,我看这就很好很不错了,感觉也不比五星级差嘛。大姐也说,就是嘛,五星级也不过如此。金山把房门钥匙递给我和大姐夫每人一把,嘱咐我们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还要去东庄弯。

去东庄弯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我和妻把二楼那间客房让给大姐他们,我们住三楼。妻第一次住这么好的酒店看哪都羡慕的要命,妻以前跟单位出去旅游也曾住过酒店,但都一般般。唐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这儿的豪华酒店却不比大城市逊色,客房入住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这在同行业里是个了不起的数字。我在想,那些百分之九十的房客们在住进这种豪华酒店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有人买单?

妻把浴缸里的热水放好后,我们尽情享受了一次夫妻浴。洗浴后,妻用毛巾在镜前搓弄着头问,你说这一宿得多少钱?我冲好两杯热咖啡估计了一下说,怎么也得几百块吧。妻转过身小声而又神秘地说,他当书记一分钱不拿你信吗?我说我信!他那么有钱还在乎这点小钱?妻有她自己的看法,她说他的钱再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谁跟钱有仇啊?显然,妻有些不相信。

妻的想法让我相信或者说明白了为什么东庄弯有些人至今仍不相信胡金山会不要那份工资?社会在变人们的想法也在变,但这种想法总是让人不可思议,比如,好的事情没有人去信,人们宁愿相信它是谎言是欺骗。

早上,我们来到一楼餐厅吃早点,金山和忠林他们已经早早吃完等在了那里。早点很丰富,有六七种小菜;稀的有小米粥,小豆粥,还有南瓜玉米渣子粥和豆浆;主食是葱花饼,馒头,花卷。早点没有限制可以随便吃,我和妻每人喝了两小碗南瓜玉米渣子粥,如果胃口允许的话我们还想喝。这种粥非常好喝,那南瓜和玉米的混合香甜喝到嘴里让你控都控制不住赶紧往胃里咽。大姐和大姐夫他们从小都是在农村长大的,对这种粥就差着了,他们只喝小豆粥和豆浆。大姐夫食欲非常旺盛,不算干的,他喝了一碗小豆粥还喝了两碗豆浆,我看现在的八零后九零后们见了他这种吃劲儿都得甘拜下风。金山坐在我们对面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大姐夫会心地微笑。我已经把他这种美食家的风采用手中的数码相机记录下来了,回去我一定劝他将这张风采照放大后挂在他家餐厅里。实际上这顿早餐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少吃。

回到金山家,我们一直在院里等他那辆悍马,金山说他让司机到洗车房把车好好洗一下。因为我们今天去老家人多一两悍马坐不下,他又临时弄来一辆丰田越野。金山一会儿打电话问他们车洗完没有;一会儿又问那辆丰田车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将近九点,悍马跟丰田一前一后都到了。两辆车往他家门口一停,就像露天车展,要多醒目有多醒目,任何一个路人从旁边经过时,两只眼睛都不会放过它们,有些路人甚至还要停下脚步看上一会儿。两个司机若论起来都和金山有点亲缘。你俩这半天才来!金山冲两个司机发了一句牢骚。或许是习惯了,两个司机谁也没说话,赶紧下车忙着往车上搬东西。表嫂和她家大闺女也跟着往车上拿东西,大家拿得都是吃的跟喝的,有酱制品肉类,有白酒红酒啤酒,还有一些精致的青菜类。

金山家大闺女今年十七,长得白净秀气,身材也好,修长而匀称,现在北京一所自费学校读书,这些日子正好放假在家。金山一共有五个孩子,四个闺女一个小子,比郭达和蔡明的“超生游击队”还厉害。小儿子明年就要高考,现在只有他在表嫂身边,不过很快他也要离开表嫂。对几个孩子的前程金山早就有安排,老大将来让她落户在北京,老二现在西安读书,将来也让她落户在西安,老三在石家庄,老四学习好在上海“交大”,老儿子金山已经安排忠林在天津帮他买一套能带户口的房子,让他在天津高考。他这种计划和安排表嫂几乎言听计从,可以说计划和安排已经在按部就班的实施,金山说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一般都能做成。

他这话我相信,因为他有钱,有着让人们几辈子都不可能挣到的钱!现在有钱人什么事情不能做成?

东西装好后我们开始上路了。因为有女士,我们男同胞都坐在第二辆丰田越野里,把悍马让给了女士们。从唐县到东庄弯开车只需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这只是普通车的时间,像汗马和丰田这种越野车,金山说最多四十分钟就到了。

十多分钟后,远处连绵不断起伏的群山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它们虽然不是山峦叠嶂、群峰陡峭,但也气势不凡。车在始进山路时大家都非常兴奋,山路不是一马平川,给我们的感觉是,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坡,仿佛行驶在丘陵地带,但我们的确是在大山中前行。车在山路上行驶会让人感到很刺激,车过陡崖峭壁的时候你会发现崖下面水泥厂的水泥罐和烟囱突然显得那么渺小,渺小得就像是孩子们的一堆玩具,让你看后觉得提心吊胆脑袋发晕。常在山路走的人恐怕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快进第一个山村时,司机小刘指着方向盘右下方的卫星定位电子图对我们说,往前面拐一个弯就是西平村,过了西平村再过一个南洼村就到东庄弯了。忠林问怎么没见水库?小刘说水库在东庄弯那边,这边没有。我说水库一定很大吧。小刘说一会你们看到后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他这个关子让我们更加好奇和向往了。

路过西平村和南洼村的时候,我们的车速明显放慢了,这儿的山路都是穿村而过,进村路要比村外路窄一些,司机们到了这种路段都不敢把车开快了。出了南洼村司机小刘说,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金山书记自己掏钱修的。忠林问,从进西平村开始吗?小刘说,从咱们一进前面那片山开始一直到东庄弯村有近二十里路。自从修完这条路,唐县的小巴车也通过来了,终点站就在东庄弯。现在每天有两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人们出山很方便。

金山修的这条山路是水泥路,虽然不是特别宽,但水泥打得却很厚,让人觉得很结实。为了不让拉山石的大货车压坏这条山路,我们看到,在进西平村之前有一个地方已经在路上筑起了两个水泥礅,两个水泥礅之间的距离大货车是过不去的。

车一转过山路,我们马上就看到了东庄弯水库。水库很大,三面绿山簇拥着一望无际的湖水。从我们行驶的山路上看下去,湖水澄清碧绿,深不可测,一波波闪动着白光的水浪在湖面上缓缓涌动,数十只白色水鸟飞翔在上面,悠闲自得......

哇,这地方真美!不知谁发出了轻轻惊叹,有十几秒钟车里变得很静,大家是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忠林是位摄影爱好者,对画面和大自然的感受和反应要比我们来得快,他拿起相机迅速按动快门。

小刘说现在还没到雨季,等到了雨季水位能涨到十几米,他用手指着远处,看到下面那个小山丘水位线了没?我说那能有十多米?最多也就两三米。小刘说因为它离咱们太远,眼睛看不准,实际上那道水位线离水面有十二米高。我问小刘水库里有鱼吗?他说有但都是自然生长的。我说为什么不在湖里搞点养殖鱼?他说以前可以,这两年怕湖水污染,上面已经不让养了。

这是你们唐县的饮用水源吗?

不,是整个河北省的饮用水源。

胡金山的东庄弯旅游公司就建在水库边上半山腰,再往前走上两里多路就到了东庄弯村。公司还在建设中,但已经初具规模。公司大院以及所需房屋都已建好,经理办公室、会客厅已经做完精装修,会客厅正面墙上醒目地镶嵌着巨幅“东庄弯旅游绿化规划图”;院门口两米宽一个大红字的横幅牌匾写着:东庄弯旅游公司欢迎您。

这时下起了小雨,湖面渐渐变得烟雨蒙蒙起来,好似一副巨大的山水写意画。为了留下这美丽迷人的画面,我们纷纷跳下车,撑起雨伞,争先恐后让忠林拍照,每个人都兴奋得像个顽童,或在镜头前的雨中,或在雨伞下摆起不同造型......

金山带我们在公司里转了一圈,他一边带我们转,一边介绍着他的想法。在会客厅里我们看着他的规划蓝图,蓝图气势不凡。我们并不是来他这里观摩取经的,出于好奇,我们还是仔细咨询着上面的每一个景点。蓝图上面的景点有十多处,其中有三处不知道算不算景点?一个是准备在南山头上建山神庙,建山神庙是祈求山神保佑的;一个是准备在水库边建财神庙,建财神庙是企求财神降财的;还有一个是准备在村东头建烈士墓。建烈士墓让我们感到费解,旅游区建烈士墓干什么?再说了,建烈士墓那是政府行为,是民政局操办的事情,你胡金山想起什么要做这事?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大姐夫说,这个规划蛮新颖的嘛,人们来这地方旅游的同时还能受到革命教育,这主意是表弟想的吧?

金山哈哈笑了起来,他说我哪有这么好的脑子,我就是想给咱们村在抗日时期死去的那些烈士们建一座墓地,这想法有很久了。我说,白求恩好像也是在咱们这一带牺牲的吧?金山说是在白河那边牺牲的,就是咱们来时路过的那条河,离咱们这不过二十里地。

我常听岳父讲东庄弯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他亲眼所见抑或亲身经历的,我相信岳父的话一定是真实的。不过有一个故事让我听后非常震撼,那个故事如果不是出自岳父的嘴里,我怎么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那个故事让我现在想起来心里仍然感到震撼。故事的主人叫二窑,二窑也是东庄弯人,比岳父小七八岁,人长得瘦小枯干但很精神。后来跟岳父一起参加红军。红军北上那年,有一天,岳父率领的一支先头班路过一个叫镶桢坊的偏僻村庄,村里有六百多户人家,是个大村,村外有一片果木园,种着已经结了果的桃和苹果。那会儿村民们对红军还不太了解,不知红军是替穷人打天下的队伍。经过长途跋涉,先头班要在镶桢坊村临时休息一下,二窑这时正巧拉肚子,便急忙跑到远处果木园里。没过半小时二窑却被几十个村民押了回来,岳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想向二窑了解一下情况,可村民们不容岳父问,便都一口咬定说是二窑偷吃了他们的果子。二窑着急地辩解说他没有偷吃果子,是村民们冤枉了自己。不管二窑怎么辩解怎么着急,村民们就是一口咬定是他偷吃了他们的果子。二窑陷入了百口难辩的地步,深知道部队里的纪律,他把无助的眼神投向岳父,想请求岳父给一个公断。二窑的意思岳父心里自然非常清楚,他相信二窑这个兵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怎么才能证明他没有偷吃村民的果子呢?岳父一时也陷入了无法裁定的困境。这时村民里不知谁大声说了一句:剖开肚子瞅瞅他吃没吃!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都惊住了,所有人把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岳父脸上,岳父一脸惊愕转向二窑,二窑脸上也充满了惊恐。人们屏住呼吸,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滑过,显得非常慢。这时,二窑突然拔出腰上的刺刀猛地刺向自己的腹部,随着刺刀扎进腹部的同时,二窑发疯般地大叫:班长我没有偷吃果子......二窑牺牲后,岳父后来才知道,当初那些村民中有坏人在离间他们。

我问金山知不知道这个故事?金山说咋会不知道,二窑家弟兄仨,弟兄仨都在打小鬼子战争中牺牲了,他们家从前就住在村北头,现在家里啥人也没有了。

大姐说,我听我爸说过有一年小日本进村扫荡,咱们村朱宝光媳妇没来得及往山上跑就被小日本在她家院里用刺刀给挑了,死时肚里还怀着孩子。

金山说这事我也听我叟(叔)说过,死得可惨了!朱宝光后来疯了。你知道不大姐,我叔有一次骑马往白河那边送信差一点牺牲了,现在他小腿肚子上还有一个枪眼疤。

我没对金山说,这件事其实我也听岳父说起过,和岳父一起送信的还有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在送信的路上就牺牲了。

雨很就快停了,被雨水刚刚浸润过的群山变得郁郁葱葱。我们在水库边尽兴拍照,金山的大哥赤脚在湖边挑水,他们现在喝的依然是水库里的水,把水从水库里挑上来便直接饮用。我尝试着喝了几口,嗓子眼里有一种淡淡的甜味,感觉很好喝。

由于我们的到来,金山兄弟姐妹五人除了老二在内蒙来不了,其他人都来了,他们跟金山媳妇一起忙着做饭。来时我们已经说好了要吃这里的“河捞”面,这是一种山芋面跟玉米面混合一起的面食,用一种自制工具挤压成一个个细细的条型,跟咱们北方人吃的面条基本一样,不过它跟面条并不是一个味道,河捞面是这地方的特色饭。

大家都在忙的时候,金山的悍马不见了,妻问金山媳妇,表嫂我山哥干什么去了?金山媳妇告诉妻说,去村委会了。妻说他每次来都要去吗?金山媳妇在厨房直了直腰说,每次都得去,今天下午他还要去给大家开村委会。大姐夫在一旁搭话说,我们金山老弟比总理还要忙。

快到中午吃饭时,金山的悍马停在了公司门口。他下了车对大姐说,真他娘的气人!大姐没问为什么?只是冲他微笑着。他又说了一句,气急了我就不干这个鸡巴书记啦。妻在他身边说,胆大啦,还有人敢欺负咱金山书记!金山笑了,脸上乌云瞬间散去,他问表嫂酒菜都得了没有?表嫂说早就得了,表姐表妹她们都等你了。

酒菜一共摆了两大桌,男士女士各一桌。桌上的素菜全都是他们自己种的,绝对属于无公害绿色食品,香蘑、鸡腿菇以及湖虾、湖鱼都是山上和湖里自然生长的。鲜美的鱼和虾让大家把话题都扯到了水库上,大姐夫吃着河虾说,水库是你公司最大的一个资源,你完全可以把它充分利用起来嘛。金山说,上面早就不让在湖里养殖了。大姐夫说凭啥不让养?水库闲着也是闲着嘛,难道还有人看着它吗?金山说,现在已经有了护库人,就是没有,咱也不能带头做这种破坏生态资源的事情。金山还说他前些日子去县里开生态环境会,专家们一再讲,现在吃水问题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大姐夫说,不搞养殖也可以,那你就充分利用现有的资源,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打捞一下湖里的野生鱼和虾嘛。

忠林不赞成大姐夫的观点,他说金山要是带头这样做,那就不只是东庄弯人跟着效仿,而是整个水库周围的村民都得跟着效仿,到时候水库里的鱼和虾还不早早给逮绝了。

咋会呢?大姐夫反驳着,这野生的东西是逮不绝的。

可有些物种已经被人为的灭绝了。

那不是人为给灭绝的,那是自然环境导致的你知道不?

从水库里的鱼和虾我们又上升到了自然环境的保护,这种意识流的聊天方式让每个人都感到非常惬意。我们有说有笑的时候,金山的大哥也在一旁看着我们笑。我发现金山的大哥除了看着我们笑和大口喝酒外,几乎没说过一两句话。桌上还有表嫂的大哥也是这样。表嫂的大哥对金山看上去万般尊敬,大家每次喝完杯里酒,他都要主动站起来给大家斟酒,而每一次都要先来到金山跟前,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给金山斟上,这种举止感觉就像是金山的一个仆人。金山悄悄指指自己的脑袋对我们说,他这地方有点毛病,就是以为这个,人家都能到外面打个工他不行,我让他跟我大哥在这儿打个下手。

金山不说我还真看不出他脑子有毛病。金山的旅游公司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亲戚,有远的也有近的,有平辈的也有晚辈的,亲戚们大部分都沾了他的光。金山这个公司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扶贫济困的慈善机构,唯有他的小妹和他的大姐没有在他这挣钱,这地方有一个风俗,只要是嫁出去的女人他们可以不管不帮,因为你是有人管的人了。金山没有被这个风俗桎梏,小妹和大姐虽然不能来他公司,但他依然背地里帮她们。帮得最多的是小妹,小妹不仅仅是家里的老小做哥哥的应该多帮她,主要是她对家里的贡献最大。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的生活还非常贫穷,东庄弯也不例外,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要比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还要贫穷。因为穷,取媳妇都难。大哥取了媳妇后家里就再也没有经济能力给二哥取媳妇,没有能力给二哥取媳妇那就意味着二哥要打一辈子光棍。邻村有一位媒人要给二哥说亲,金山父母自然非常高兴,但对方的条件是换亲,也就是说人家那边嫁给你一个女人,你这边也要嫁给人家一个女人。那时金山的大姐早已出嫁,家里待嫁的女孩也只有小妹了。为了二哥小妹做出了牺牲。为什么说小妹做出了牺牲呢?小妹出嫁后金山和他大哥二哥才知道,原来小妹心中早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且两个人私下里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小妹牺牲了这份初恋的珍贵感情,并将它深深埋在了心底。

现在看来妹夫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他不光老实厚道,为人还实在,妹夫的家基本上都由小妹说了算。但与之相比,妹夫的妹妹也就是金山的二嫂便跟妹夫截然不同,她不但为人不厚道,还经常在三个妯娌之间搬弄是非,弄得兄弟姐妹们都对她有意见。

二嫂是个外向型人,嘴像抹了蜜,又甜又好使,她是第一个从女士桌上端着酒杯来我们男士这桌敬酒的女人。她用杯里的白酒跟我们每个人敬酒,并且一个一个地夸奖着我们,说大姐夫一看就是一个什么都晓得的大知识分子,说忠林的摄影技术是最好的,多丑的人都能给你照漂亮了,给她们照的相片哪一张都能上报纸。我觉得她这样夸有点夸过了,其实她并不懂摄影,怎会分出好坏呢?

二嫂回到女士桌上的时候,表嫂瞥了一眼,冲我们呶呶嘴。金山说,我这个二嫂子啥都不行就是这个嘴行。显然金山也对他这个二嫂有看法。

听惯了城市的喧闹,一下子感到这里是如此的清静和安逸,在这里除了人的说话声你只能听到湖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和湖鸟嬉戏时的清脆叫声。

午后,随着身体的疲劳和酒精对身体的渗透麻木,人们的兴奋程度也开始慢慢降下来,大家都找地方或床或沙发休息去了,金山的大哥挽着裤腿也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边抽烟,一边打着瞌睡。我跟忠林还有我们对不上号的几个亲戚孩子去湖里划船,他们大都在二十岁左右,虽然这几个孩子的水性和划船技术想必一定都不错,但考虑到我们的安全,临下水库时金山还是让表嫂的大哥为我们掌舵划船。从山上看水库你并不觉得它的博大,小船一旦驶入湖面后你会突然觉得这深蓝色的湖水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我和忠林提议要去对过小山上摘苹果,几个亲戚的孩子赶紧拦着不让去,说那是人家自己种的不是野生的。表嫂大哥在船尾摇着桨说,没事的,上去提金山他们就让摘。果然,我们一上小山上就有看园人拦住了我们。表嫂大哥说他们是金山家亲戚想摘几个果子吃。一听说是金山的亲戚,看园人立刻满脸笑容,赶忙让我们去果园里摘,还主动帮我们找袋子。忠林回头小声对我说,金山还够牛!

金山下午又去了村里,听表嫂说他去村里跟村民代表们协商圈地建烈士幕的事情,因为要占用村民一部分土地,金山跟村民们协商了好几次也没达成共识,原因很简单,村民们大部分都不同意建烈士墓,说现在都啥年代了,建它有啥用。还说要建也可以,那得让县民政局给俺们经济补偿。村民们并不知道建烈士墓只是胡金山一人的想法,县民政局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要经济补偿也只能是胡金山一个人出。

我们有些不解,对表嫂说,金山不会实话实说告诉大家是他自己想建这个烈士墓的。表嫂说,那就更建不成嘞,你们想想他打小从这个村长起来的,又都是亲戚连亲戚,他们死活不让你建你能建成不?

现在村里没人知道这是金山自己的主意吗?

这个事除了我和金山谁也不知道。起初他有这个想法时我也不同意,我说这是民政局的事,几十年了,他们都不想着建你建啥?他说他就要建!以前没钱的时候他就想等自己有钱时一定要在东庄弯建一个烈士墓,他的犟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他想做的事八匹骡子也拉不住。

他出人、出钱、出力,到最后这些政绩都归功于县政府和人家县民政局了?

那有啥办法呢,他要这样做我也管不了。

表嫂明显不赞成金山的这种做法。不赞成也没有办法,表嫂管不了金山,她惟一能做的只有顺从。我这时似乎明白了金山中午进院时生气的原因,村民们肯定是跟他讨价还价了,认为建烈士墓是国家出钱的事情,补偿金能多要点就多要点。东庄弯现在除了胡金山是个有钱的人,绝大部分人的生活还是比较贫困的。据说县财政每年都要拿出一部分钱资助他们。

从金山公司到村里,看着仿佛近在咫尺,如果步行最少也得一个来小时。大姐提议要到村里看看,这也是我们来时的想法。大姐夫忙着从包里取出摄像机挎在勃子上,摄像机是从电视购物上买的。忠林也在抓紧调试手里的相机。妻不失时机地把手里的三星数码相机掖给我。在我们各自准备的时候,表嫂已经给金山的司机打了电话让他马上来公司接我们。

听说我们要去村里,金山的大嫂和二嫂她们都非常高兴,尤其是二嫂更是热情过度,她两只手抓着大姐的胳膊说,到了村里晚饭一定要在俺家吃!

东庄弯的山村依然是古老和淳朴的,在这里你看不到现代社会的痕迹,整个村子好像与世隔绝,孤独而又宁静的隐没在大山深处。村子里的房子以及院墙很少能看到烧制的砖瓦,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用山石砌成,房型看上去好像既无规划也不讲究,但实际上它们都是很有讲究的,比如房子的结构形状,庭院的大小朝向。这种古朴的画面我好像从哪个电视纪录片里见到过。

我们在大嫂和二嫂的引领下,悠闲地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坐在院门口阴凉处编织着坐垫和纳着鞋底的女人们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友善和羡慕。村里面见不到几个年轻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听大嫂说,这些女人们手上的活都是金山从外面联系来的,纳一双鞋底能挣二十快钱,手快的能吃苦的一天能纳两双。一个古老的石磨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这是全村家家户户至今仍然在使用的石磨,一米来长带有裂痕的磨盘推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油亮。妻快活地跑过去,双手握住推竿做吃力推磨动作让我们拍照。镜头里,一个身材苗条、穿着时尚的妻推着一个古老的大磨盘显得非常滑稽。

我们先来到大嫂家。在大嫂家坐了一会儿又来到二嫂家。二嫂带我们看她家去年新盖的一套院房,新房还没住进人,二嫂说这套新房是她们准备给儿子过两年结婚用的。二嫂的儿子跟二哥都在内蒙金山的工地上。我能看出,二嫂带我们看新房就是炫耀给大嫂看的,大嫂心知肚明,一边看新房,一边捡二嫂爱听的话说:盖这套院房时二伯没在家,都是俺这个弟妹一个人操持的。听大嫂这么一夸,二嫂更来劲了,给我们讲她如何忙前忙后和怎样受苦受累盖起这套院房的。二嫂动情的讲诉让我们有些感动,大姐也夸奖了几句,说二嫂嘴一份手一份,的确是咱们胡家一个能干的女人。

临走,二嫂非留我们晚饭在她家吃,我觉得这是个不可能的事情,二哥没在家,家里就她一个女人,我们跟谁吃?再说,看上去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拿什么招待我们。看来金山说的没错,二嫂的确是嘴好使。

我们每个人都对二嫂做了真诚而又婉言的谢绝后才离开。

看过了大嫂和二嫂的家,大姐要去金山老房子那看看。老房子是金山在这个村里出生和娶妻生子的地方,这地方有他太多的记忆和留念。自从他在县里买了别墅之后,这个地方金山就一直让它闲置着。大哥跟大姐曾经让他把这个老房子翻盖一下,金山没同意,他说他要是想翻盖这个房子,这个房子他就不要了。大哥他们不知道金山为什么不想翻盖?金山不想翻盖的想法恐怕只有表嫂最清楚。老房子现在一直由金山老岳母看着。

表嫂带着我们来到她们的老房子。老房子门口坐着她的母亲,在表嫂的介绍下,老人看着我们木纳地笑着。大姐夫问表嫂老太太今年有多大啦。表嫂说八十多了。大姐夫说身体看山去还蛮可以。表嫂说脑子不行了。大姐问平时糊涂吗?表嫂说有时糊涂,不过,她为俺们看这个房子可尽职呢,每天都早早来这里守着。

忠林趁大家说话的机会用相机给表嫂的母亲和大家偷偷抓拍了十多张。

金山的老房子院子特别大,除了三间正房外,两边还有四间侧房。表嫂指着西边的两间侧房说,那就是我们住的房子。妻说那两间东房以前谁住。表嫂说是你大哥他们一家住。那二哥他们呢?妻走到院里一棵粗大的柿子树下,回头看着表嫂。

表嫂说,西边那两套房子本来应该让他们住的,可你二嫂就是不愿意和你大爷大娘他们住在一起。

二哥也不愿意吗?

他愿意,可他得听你二嫂的。

大姐夫说你家院子咋这么大,我看房子都比人家多。

表嫂说,就是因为俺家房子多,打日本的时候金山的爷爷把它当做了村农会,三间正房和两间东房给农会办公用,只有两间西房才是爷爷他们自己住的。

岳父就是那时候当的农会主任吧?我说。

表嫂说你听金山讲的?

金山没对我说过,我以前常听岳父说。

大姐夫建议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合个影,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我们在院子中间成月牙形站好,忠林在认真对着我们调试焦距。调好焦距,忠林说我数一二你们一起大声喊茄子!就在忠林按下快门的瞬间,我忽然想,实际上我们这会儿是在革命老区东庄弯的农会大院里合影,它不但有纪念意义更有历史意义。胡金山不想翻盖这个老房子或许就是基于这样的历史原因。

不知为什么,在金山老房子这里我们逗留的时间最长,每个人都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是什么让我们对这个老房子如此眷恋?

离开老房子的时候,表嫂的母亲颤巍巍站在院门口一手拉着大姐一手拽着妻,恋恋不舍。表嫂说俺们转转还回来。老人就像个听话的孩子相信了这个善意的谎言,慢慢松开两只手。

一缕炊烟在远处山间里缓缓升起,东庄弯的山村又有了另一番景象。

金山挺着个将军肚站在村委会门口抽烟等我们。

会开得咋样?大姐夫走到金山面前问。

得啦。金山说,建墓地的补偿金这几天我就给到他们手里。

又花掉你不少钱吧?

花花吧,赚钱就是花的,给谁花不是花。

妻说,听见没有同志们,有钱人说话就是跟咱们不一样。

金山笑起来说,山哥也让你当一把有钱人咋样?

不行不行,我可没有那个命!

没有自信不行,你山哥要是像你这样没有自信早就完蛋了。

要不你能成为一个有钱人呢。

金山又大笑起来......

在村里转了这么一大圈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里的村民,他(她)们依然保留着人们最原始的那种纯真、憨厚和善良,他们没有华丽的语言也不会虚情假意,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想笑的时候不做任何修饰,开怀大笑是发自内心的,这种感觉在城市里是很难让你感受到的。

咱们这的人们一点也没被污染。

金山不解,你说啥?

纯真善良。不像城里人。

金山明白了我的意思,诡谲地笑着看着我问,你看山哥被污染没有?

没有。我说,你外表看上去像是有点被污染了,但内心依然是纯真和善良的。我并不是在恭维或者阿姨奉承,这都是我自己的真实感觉。金山听后,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被人察觉的自豪感。我想,我这话肯定说到了他心里。金山说,你还真行。劝我开一个卦摊,他给我出钱。我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就说,我要开就开在你的村委会里怎么样?他说,那你还让我这个书记干不干。对于这个芝麻大的官他还是很在意的。那年在五台山求签时,他抽了一个上上签,摇签的道士说他财大命旺,日后定会官运亨通。老道的话果然灵验,正是那年县里让他回东庄弯当书记的。其实我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巧合。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巧合,让金山对这个小小的村官非常在意。

准备上车回公司的时候,定州姑家的大表哥给金山打来电话,说他明天一早过来。定州离唐县很近,坐上小公交只需一个多小时就能到。金山说你不用跑了,大姐跟大姐夫她们过两天还要去看姑呢。我们来东庄弯当天金山就和定州大表哥通了电话。定州的大表哥现在已经是做了外公的人了,三个闺女都已嫁人,家里只剩下他和大表嫂还有一直被他们照顾的姑姑。八十多岁的姑姑虽然身体还可以,但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他们每天除了照顾姑姑,还要带看着外孙女,生活的担子并不轻松。听说我们来到了唐县金山家,他当天就想过来,因为那天大表嫂去娘家没回来他也就没能赶过来。

我一直认为妻子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金山兄弟姐妹五个,结婚后又有了五个孩子;定州大表哥也是一样,兄弟姐妹一共八个,比金山兄弟姐妹还多了三个,我不能不佩服姑姑。让我佩服姑姑的不光是她能生养,也不光是她生养的孩子各个都心宽体胖,大表哥有一米九高,体重二百多斤。让我佩服的是她从三十多岁就开始伺候因公瘫在床上的姑夫,直到姑父最后去世。姑父是在一次救火中被砸伤的。伺候姑夫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她没有让姑夫受一点委屈,几乎每天都要给姑夫擦身按摩,像这样持之以恒的耐心伺候,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抗日期间她也跟岳父一样一起在东庄弯农会搞革命,姑比岳父小三岁,但是搞农会工作能力却一点也不比岳父差。那年小日本进村扫荡时,村里牛树根的爹跑晚了被小日本从后背连砍了三刀,如果不是姑姑在小日本眼皮底下及时把他偷偷背到山上,他早就没命了。姑姑救了树根的爹,日后便成了牛树根一家的救命恩人,直到现在牛树根家的后人们每年春节都要提上很多礼物去定州看姑姑。应该说岳父他们这个有血缘的胡家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革命家庭。

回到公司金山没有和我们一起住在公司,他要马上赶回县城。路上我见他接了两个电话,两个电话好像都是从县里打来的,一个像是找他谈投资生意;另一个像是请他吃饭,他爽快答应着。车在公司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金山没有下车,他让我们在东庄弯多玩几天,等他办完事再来接我们。大姐、大姐夫、忠林还有妻都把目光聚到我这像是在等待我的决定。他们知道,我在单位只请了几天假,如果在东庄弯玩几天再到定州姑家待一两天,假期肯定会超,可我又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趣,就说,那就客随主便听山哥的吧!大姐夫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怕啥?你顶多再给单位打一个电话再说一次瞎话嘛。大姐说打啥电话!回去再跟领导说呗,反正领导也知道他是请了病假的。忠林说还是听大姐夫的给单位打个电话。妻说不听大姐夫,听大姐的不打!该不该给单位打电话一下子成了他们争论的焦点。最后还是金山说话有分量,他将半个身子探出车门说,你不是请了假出来的吗?出来了就啥也不要想,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打什么电话请什么假!领导就是领导,金山的话铿锵有力,不容质疑。

我们在风景优美、空气新鲜的东庄弯住下了。暮色中的东庄弯一片寂静,让人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感觉。实际上我们转天在东庄弯只玩了一天,这一天我们是在金山的旅游公司里度过的。我们爬到公司的后山上,欣赏着已经初具规模的旅游山庄。后山坡上有好几百只用绳网高高罩起来的养殖山鸡,网罩外面还有上千只黑灰色毛绒绒的雏鸭雏鹅。绳网里的山鸡偶尔扑棱起翅膀鸣叫着飞起来,而绳网外面的雏鸭雏鹅们却在蹒跚着东跑西串,不知什么时候一大群白鸽从我们眼前悠闲飞过。金山大哥说这是他们养的肉食鸽已经有一千多只,鸽舍就在山下面。顺着金山大哥手指的方向朝下望去,山下村东头有许多人正在忙着平地。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正在做什么。金山大哥说他们在整地,准备建烈士墓。说完又自语了一句:俺也不知金山是咋想的非要建这个墓。看来金山大哥是不愿意让金山花钱建这个烈士墓的。不愿意让他建这个烈士墓的岂止是金山大哥一个人,他的大姐和妹妹们也都不同意,她们对金山不止一次地说过,建烈士墓那是县政府的事情,要建也应该由县民政局出钱,你出钱算个啥!她们的话的确有一定道理,没有谁逼着他做这件事。她们的话金山根本就不入耳。他做任何事都是这样,一旦决定要做了便谁也左右不了。

金山是个智商很高的人,听说他最近又要在东庄弯建一个科技试验园。因为建科技试验园上面要给一笔扶持资金,金山建这个科技试验园也许正是看中了这笔扶持资金。这么有钱的人难道还在乎这点钱吗?起初我还不太理解,以为他是为了那笔钱。后来我明白了,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证明一个人的经商意识还有没有,如果能做到这一步,说明这个人的经商意识还有,智商还在活跃期,如果不能做到这一步,说明这个人的经商意识和智商正在退化。金山不属于后一种,可以说他现在整个人都处在“黄金期”。

晚上大姐给金山打电话让他第二天早上来接我们。金山说他这会儿正在内蒙和人家谈生意,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赶回来。大姐有些惊讶:你这会儿在内蒙啦!我们也都感到惊讶。大姐夫说,嘿,我真佩服表弟这种精神。妻说不光是精神还有体力!大姐夫嘴一咧,咋说不是啦!我觉得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金山都是我们值得敬佩和学习的榜样。

金山正在内蒙谈一个煤矿收购生意。准备出售煤矿的煤老板是金山的一个生意伙伴,是当地一个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大富翁,他那个住在鄂尔多斯市的二十岁儿子不爱上学就喜欢玩高档车,这几年跑车玩腻了,又想玩悍马,煤老板毫不犹豫,一个电话就给少爷订购了两辆。悍马提来后,没想到问题也来了,城市里没有沙漠,没有沙漠悍马便无法施展与众不同的优势,这时煤老板一个电话又调集了三十多辆红头大卡车,红头大卡车每辆载重三十吨,它们从城市外很远的沙漠中把沙子一车一车运到市里,卸在指定地方,然后堆成一个又一个高低不等的小沙丘,供那位纨绔子弟在上面飙车耍酷。看来在这个现实社会里你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做到。

煤老板这些年就是靠开煤矿发的财,他没有文化,只念了四年小学,但他现在却拥有四个煤矿,四个煤矿每年给他挣的钱均在七位数以上,他出手大方,花钱如流水。奔驰车里经常放着好几捆百元大钞,遇上朋友临时用钱他便从车里掐出一捆,这一捆少则一两万,多则五六万,掐出去的钱他是从不往回要的。这点钱对他来说相当于几百,几百块钱送个人情是很值得的。两个多月前他的一个煤矿由于疏于管理出了事故,造成严重的瓦斯泄露,这次事故致使三名矿工死亡。三名死亡者每家得到二十五万元补偿金,补偿金协议上有一条写着:拿到补偿金后乙方(死者家属)不许再以任何形式和理由来找公司或上级其他部门,死者今后与公司再无任何关系。从穷山沟出来打工的三名死亡矿工,家境非常困难,二十五万对死者家属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串让人头昏眼晕的天文数字。拿到二十万五块钱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没有为失去亲人流露出更多悲痛,他们因此还为这位煤老板的宽宏大度心存感激。

对于三名死亡矿工的家属,煤老板只用了七十五万就轻松搞定了。瓦斯泄露这个矿去年也曾出过事故:一名矿工在井下作业时不幸触到一根老化的裸露电线而被电身亡。对于这名死亡矿工的解决方法,与这次同出一辙,只是给死者的补偿金比这次少了五万。连着两年出人命,煤老板怀疑这个矿有可能风水不好,他想找一个最好的风水先,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因为有钱,煤老板特别相信风水先生。金山听说煤老板要找风水先生,便主动给他找来一位,这位风水先生穿着一身道袍,自称是南山隐士,学的是“易经”流脉。风水先生给煤老板做过法算过卦后,一脸凝重地告诉他说这个矿不能要了,让他尽快卖掉,而且还不许以此牟利,卖个成本价足矣,还说,这样对他本人以及日后生意都有好处。煤老板不想以成本价钱把这个矿卖掉,不以成本价钱卖掉这个矿他又怕日后真的会如风水先生所言,对他和他的生意不好,无奈,他只得忍痛割爱将这个矿卖出去,可卖给谁呢?风水先生点拨了他一句,你可以将这个矿卖给那个胡老板,这是它最好的归宿。煤老对风水先生的话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想,在赔钱的基础上卖给胡老板自己还能落个人情。就这样煤老板以两百多万元的成本价把那个矿卖给了金山。

煤老板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自称南山隐士的风水先生原来是胡金山为了低价买到这个矿花钱雇来的。

本来金山在电话里说要转天中午才能赶回来,但他转天上午九点多就回来了。和金山的悍马一起来到东庄弯的还有五六辆高档小轿车,里面坐的是县委副书记和民政局领导,另外还有县电视台以及平面媒体记者。他们今天是来给东庄弯烈士纪念碑奠基的。几辆小轿车没有在金山公司停下,它们在公司门口快速驶过,直接驶向村东头。金山在路过公司门口时,在车窗口笑着冲我们摆摆手,又向村东头方向指了指。我们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东庄弯的所有村民全来到了村东头,他们有序而又好奇地站在空地上,他们不仅要看看县领导讲话,还要看看听听胡金山讲话。我和妻还有大姐她们也赶到了现场,妻说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咱们看看金山怎么讲话。大姐夫站在我们身后说这很好讲嘛,就讲他这次出资修建这个烈士纪念碑,是因为自己没有忘记死去的烈士嘛。大姐说金山能这样说吗?大姐夫说咋不能?这些都是实话嘛。大姐说东庄弯的人们谁也不知道修建这个烈士墓是金山自己出的钱,他们到现在还以为这钱都是县民政局出的呢。大姐夫摇摇头说我不明白金山干啥要说这个瞎话,你出的钱就是你出的嘛,咋还说是人家县民政局出的呢?大姐说你管人家金山是怎样想的,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想法。

奠基仪式非常隆重,县委副书记在讲话中高度赞扬了老区人民和东庄弯牺牲的烈士;县民政局局长也在讲话中满怀激情地赞扬了东庄弯的烈士,他还在赞扬中列举了一些烈士的姓名。我们在下面听着那些被提到姓名的烈士大部分都姓胡,其中有两个烈士的名字还跟胡金山爷爷是一个字儿的;最后是胡金山代表东庄弯村委会讲话,他的讲话很简短也很认真,主要是感谢县领导和县民政局对修建烈士纪念碑的大力支持。

胡金山的讲话虽然很简短,但周围的长枪短炮和摄像头始终没有离开他。

在一片掌声和照相机快门的咔咔声中,副书记挥动了第一铲土......

奠基仪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中午,胡金山在公司为县领导以及那些一起来采访的记者们安排了几桌农家饭,这几桌饭是他昨天在电话里就已经安排好的。奠基仪式还没有开始,公司大院里就已经有人在忙碌了,金山大哥也在其中,他主要是干挑水烧火的下手活,偶尔也会帮着厨师们择择菜刮刮鱼鳞。大盆里的鱼和虾都是早上村干部安排人从水库里现打上来的,这些即将成为人们口中美食的鱼虾们个个鲜活,它们在盆里自由自在地游动着。有十几只山鸡也没能幸免,它们被金山大哥从网罩里用长长的手网一个个逮住,又一个个被他宰掉,然后把它们扔到滚开的锅里一烫,这样一来它们身上的羽毛就很容易被退掉了。他们还宰了十多只白鸽、十多只雏鸡。

大家在院里忙着做饭的时候,金山带着县委副书记和县民政局长们到山上看他的宏伟蓝图去了,记者们也都前呼后拥跟着一起去了。大家上山没几分钟表嫂就接到了金山打来的电话,表嫂拿着手机一边朝院外走一边应着。我猜测着可能是金山安排她什么事情。果然我的猜测没有错,我看见表嫂急忙吩咐金山大哥到网罩里再逮来十只山鸡,惊魂未定的十只山鸡很快被杀掉了。这时表嫂也挽起袖子帮金山大哥一起把这些还带有余热的山鸡收拾干净,山鸡们被分成了两份,一份六只,一份四只,两份都用纸箱装好,六只那份放在了县委副书记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四只那份放在了县民政局局长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县副委书记和县民政局局长的车都停在公司门口,表嫂和金山大哥往那两辆车的后背箱放纸箱时,我和忠林还有大姐夫站在院门口石阶上看到里面装的不光是几只山鸡,里面还有好多高档的烟酒。忠林在一旁笑着问,你们猜猜那些东西能值多少钱?我说得一两千!大姐夫说一两千下不来,咋说也得小一万!忠林看着大姐夫有些怀疑地说有这么多吗?

咋没有?大姐夫指着副书记那辆车后备箱说,你们知道那个后备箱能装多少东西吗?

表嫂好像感觉到我们正在议论什么,冲我们淡淡一笑,那笑里的内容我们似乎都能够明白。

中午饭局一共准备了四桌,院里摆了三桌,屋里还有一大桌,屋里那桌是为领导们准备的。我们有幸被金山安排在屋里那桌,这意味着我们也有资格和县委书记同桌共饮。毕竟是头一回跟这些县级领导们坐在一起,心里不免有点紧张。我问金山这样行吗?金山不解地说,有啥不行?大姐夫说,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平头百姓。其实我知道大姐夫的想法,别看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想跟这些领导们坐在一起的。在我们眼里,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金山说都是人有啥不一样!大姐夫说,咋说呢,没有共同语言就是不一样嘛。金山说等一会在酒桌上啥鸡巴共同语言都有了。

大家在桌前依次而坐,金山紧挨着县委副书记,这是县委副书记示意他坐在那的,看上去他们的私人关系很不错。坐下后,金山和县委副书记有说有笑。举杯时,金山向县委书记介绍我们这几位从大城市来的亲戚。在金山介绍过程中,县委副书记不说话,始终冲我们点头微笑着。大姐夫在桌下用脚轻轻踢踢我,小声道,我说的咋样?跟咱们没有共同语言吧。我没说话,但我比较认同他的观点,说心里话我对这些官员们也没有太多好感,他们好像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永远隔着一道墙。

看来这位县委副书记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喝过第一杯酒后他便主动找话题和我们聊天,他问我们在大城市里生活的怎么样,在做什么工作,以及住房情况等等。当我们提到现在房价胡天时,他也和我们一样有着同样的感触。他认为的房地产市场是一个非理性时期,很多老百姓想买房买不起,而有钱人呢又都有房住,难的是那些真正需要住房的老百姓。他这话就像一股热流,一下就钻进了人们心里,让人觉得热呼呼的。金山把目光转向我们,那意思告诉我们,这不就是共同语言嘛!

大姐夫一脸认真的样子说,那政府咋就没有个办法呢?金山拦住话,冲大姐夫笑笑说,咱们喝酒不谈国家大事可以不?这话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晓得是啥意思,可大姐夫却看不出来,仍在阐述着他的看法和观点:我们哪里谈国家大事啦,我们明明聊得都是老百姓的小事嘛,你咋还不让我们谈呢?大姐夫真是个“不醉不罢休”的拧巴人。

副书记笑咪咪地看着大姐夫,心里准在想:这个人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有上级领导在场,酒桌上的民政局长显得非常规矩。他一直坐在副书记身边,话不多,举止也很谨慎,即使偶尔说句话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每当有人过来给副书记斟酒时,他都会主动把酒瓶截过来,然后再由自己亲自动手给副书记斟上。中国的大小官员仿佛都有这种通病:只要跟领导在一起不管你是性格张扬的还是性格好爽的都会马上变得毕恭毕敬温顺无比。民政局长是个性格比较豪爽的退伍军人,听金山说他们每次在一起喝酒时他都会在推杯换盏中统揽全局尽显本色,而这会儿却判若两人,让人无法相信。院里有不少人来我们这桌敬酒,实际上他们都是冲副书记来的。在整个喝酒过程中我发现一个现象,此次随行的那些记者们这时竟没有一位过来为副书记摄像拍照的,之前,在奠基仪式上的那些长枪短炮突然销声匿迹了。领导喝酒时候不能拍照或许早已成为官场上的一个潜规则。

看起来副书记酒量并不大,喝了不到三两他就脸红了。他拍拍金山的肩非常愧疚而又动情地说,胡金山替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建烈士纪念碑本应该是我们政府做的事情,他却自己拿钱替我们做了,这是我们工作中的一大失误,今天我在这里代表县委县政府对他表示深深感谢!对于革命老区的每一位同志我们始终充满敬意。我在县里查阅过有关资料,发现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这段时间在咱们东庄弯这片土地上牺牲的烈士是最多的,胡金山的二爷也是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副书记在酒桌上讲了许多关于东庄弯烈士的故事。这些故事大部分我们都是第一次听到,故事里的烈士们有的牺牲的非常惨烈,有的却很平淡。金山二爷牺牲的时候就不是那么惨烈,他是在一次小日本上山扫荡时,为了掩护村民尽快转移被多发机枪子弹击中胸部而牺牲的。

副书记的话让酒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人们都沉浸在了对烈士的追忆中。大姐夫又用腿碰了碰我说,二爷这事咋没听金山说过?我说他恐怕也不知道吧。

也许是因为我和大姐夫都是烈士后裔的亲戚吧,副书记跟我们的感情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吃完饭,副书记主动提出来要和我们合张影。忠林悄悄在我耳边兴奋地说,我还想找金山说说让他跟咱们合个影呢,这下正好!

副书记跟我们合完影后,他又主动招呼在场的东庄弯人跟他一起合影。因为知道了建烈士纪念碑的钱是胡金山自己出的钱,随来的几个记者和摄影摄像把金山围在院里不失时机地进行现场采访。金山在人群里不停挥动着手,脸上表情是不希望他们采访照相。

官员们酒足饭饱后准备回县城,金山没跟副书记他们一起走,他要等他们走后再送我们去定州姑家。副书记上车前金山在他面前耳语了几句,看样子是在叮嘱什么。

大队人马走后,公司里忽然清静下来。金山用手朝后捋着粗黑的头发从院外走进来,喝酒吃饭的时候一直没说上几句话的妻,这时站在屋门口冲着金山大声说,今天晚上我们在姑家跟姑一起看电视上的东庄弯书记!金山嘿嘿一笑说,你们看不到我。妻说为什么?今天有县委副书记电视台敢不播!大姐夫也附和道,老姨说的没错,今天晚上不仅能在电视里看到你,还能看到我们。你知道不?记者们采访你的时候我一直找机会站在你身边,就想粘一粘你这个书记的光。忠林说,大姐夫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大姐夫听后一脸得意的样子说,我这不叫机会主义,我这是借名人提高自己知名度。他把脸转向金山,姐夫这样做表弟不会有意见吧?金山说,我要知道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在海峰书记临走时说那些话了。

你说啥话啦?大姐夫莫名其妙看着金山。

说出来会让你失望!

咋知道我会失望?

我嘱咐过海峰书记千万不要让媒体报道我,更不要把我的镜头在电视台播。

大姐夫说,他是县委书记咋能听你的?

金山说,我们是哥们嘛!

悍马车缓缓离开东庄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虽然我们只在东庄湾停留了短短几天,但对这里淳朴的人们以及优美的自然环境已经有一种难舍难离的眷恋。车在山路上渐行渐远时,心里这种难舍难离的眷恋之情也就越发强烈。车里没有任何声音,我和妻将目光都投向窗外,我们的眼前都会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风景......拐过一个弯路时,正在建墓地的地方便出现在我们眼前,人们这会儿还在忙着开槽运土。墓碑地基看上去很大,我想,墓碑一定小不了。妻轻轻发出感叹,这个碑建起来一定很壮观。坐在前面副驾驶室的金山忽然转过脸,对我和妻说,山哥我下一步还准备再在这个纪念碑附近建一个东庄湾革命烈士纪念馆。妻说,你下一步还要准备建纪念馆?金山说,没错,到时我请表妹夫、表妹你们两来当这里的讲解员怎么样?妻忙摆手说,我不行。

金山笑着将目光转向我,怎么样妹夫来吗?我笑笑,没说话,金山知道我们是不会来的。

妻说,你资助了那么多大学生,可以把你他们叫来做这个工作呀。

金山说,其实最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你山哥不能强迫人家。现在的孩子们,想法可不像咱们年轻时那么简单,你在经济上帮了他们可以,但你不能左右他们的想法和选择。

建纪念馆还是你自己出钱吗?妻问。

当然还是你山哥我出啦!他的语气坚定而又自豪。

我怀疑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呀?妻半真半假说。

有什么目的?金山把身子扭过来,想让妻说说明白。

妻说,没有目的你傻呀!

当然有目的啦。我在一旁帮妻说,山哥现在已经不需要钱了,他现在需要的是政治资本和政绩嘛。

金山大笑起来,笑声在车里回荡着。他说,你们知道吗妹夫?现在弄一个人大代表需要花多少钱吗?很简短的,你们山哥要是有目的,副县长我都能花钱搞定。但是,这些想法和目的我都没有,这话可能没有人会相信,就是换了山哥我,我也不会信!其实,要说目的和想法我还是真有,我要把我的目的和想法说出来恐怕更不会有人相信。我能感觉到,金山的语气和表情是非常认真和严肃的。我相信他说的这番话肯定是心里话。他有的是钱,一位有钱的人,如果要想走仕途那是轻车熟路的事,用不着等到现在,即便是如今这个东庄湾书记,不还是人家上面几次请他,他才答应干的吗。

其实,我是很想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在静候他的想法时,他却把身子转向前方不说了。

妻问他为什么不说了?

金山扬杨手,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也没人信,还是多为后代们做点实际的事情吧。

无意中,金山给我们留了一个小小的谜。

车快要驶出大山的时候,前面有一段路遇上了小小的山体塌方,我们只得绕道而行。车在崎岖不平、上下颠簸的土道上放慢了速度。金山在用手机给一个人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让对方赶紧派人去抢修那段路。对方好像在拖缓。

金山不干了,脸子一吊,说少跟我扯鸡巴蛋!明天早上不给我修好我要找你算账!

刚一到县城金山和他媳妇就下车了,他说他们俩个人不能和我们去姑家。说明天一早他还要赶回内蒙。我知道,他前些日子刚刚收购的那个煤矿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急等着他回去处理。

金山在车门口和我们告别,他笑着把我拉下车,张开双臂说,来,咱弟兄俩拥抱一个。我们轻轻拥抱了一下,他说,什么时再来山哥这?我说,来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和金山轻轻拥抱那一刻被车里的妻偷偷用数码相机抓拍了。

东庄湾我们收获都不少,妻他用手里的相机几乎把古老而又纯朴的东庄湾都记录了一遍;而我收获的却是思想和心灵的洗涤,应该说我和妻都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收获。

我和妻在去姑家的最后一站,心情却怎么也没有像去东庄湾时的那么激动和迫切。金山曾在车上说过,你们到了姑家,肯定还能听到许多关于东庄湾的故事。

我突然想,金山为什么不写一本回忆录呢?这本回忆录虽然看似胡家的历史,实际上,它是属于整个东庄湾的。

车马上就要进入定州市的时候,金山突然给我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有件事差点给忘了!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我回到天津后,好好帮他找一位大腕作家。我说是不是给你写撰?他说扯蛋!给我写啥!你山哥有啥好写的?不过是一个有俩小钱的人。

他说他要让大腕作家替他给东庄湾曾经牺牲的烈士们写一部书,要写最好的!书的名字他说他都给起好了,就叫《东庄湾》。

我答应他说没问题。他说,你放心妹夫,写书的稿费你可以让对方随便开,要多钱你山哥都给!不过有一点,必须要找写得最好的作家,如果他看着好,他说稿费他还会多给的。

我万没想到,我和他的想法竟会这么巧合!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想写他个人,而是些东庄湾的烈士们。我似乎解开了他之前无意中留给我和妻的那个谜。

我的手机音量很大,金山的话妻在一旁也听见了。

妻说,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你同意吗?

什么想法?

我想为东庄湾的烈士们做点贡献。

什么贡献?我不解。

力所能及捐点钱!妻说。

金山不缺钱!

我知道,妻说,他不缺钱是他的事,但不能代表咱们,咱们捐一分也是咱们的心。

没问题。我说,那咱们现在就可以捐!

妻说不急,等咱们回到天津,把咱们的亲戚都动员起来,大家一起捐你说怎么样?

我搂过妻亲了一口。说,这也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战斗来了,枪儿上肩,子弹扎紧,攀过高山,穿过树林,用快的脚步,整齐的声音,火热的心,流尽最后一滴血,拼尽最后一口气,为了就是多杀敌......”。妻用不太纯正的唐县口音,悄悄哼起了东庄湾的抗日小曲。

慢慢地我也随着妻的声音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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