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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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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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鲅鱼跳

 

(一)

朋友某君,公干之处位于大沽河畔。其地河网密布,水域众多。此君工作努力积极肯干,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既得领导赏识,又特有同事缘儿,工作之余颇喜钓鱼。常约了三两好友,垂钓于沟湾河汊,几乎次次无果而归,大扫其兴,免不了被友朋讥笑。某君心中颇愤愤,思谋待机出奇制胜一雪前耻。

一日清晨,曦光微露,风暖日和,几个钓友相约,垂钓于大沽河。某君大喜过望,寻思机会终于来也。其日正逢当地集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遂早早秘嘱下属小弟:我在沽河某处,赶紧到集上弄几条鱼悄悄给我送来!遂赶紧下河支杆,正襟危坐,仿太公钓鱼状,远远望去,大有超世之姿,仿佛遗世而独立。且喜时辰尚早,友朋均不曾至。到底是下属小弟,办事干练,让人放心,不多时即将鱼送来置于钓笼(钓鱼人放置所获战利品所用),正想对大哥言语几句,某君见天时不早,在旁急急催曰:速去速去,免得被他们看到!果然,堤坝上就见了相约的几个友朋。因是相熟,互相不多客气,各自支杆下饵,专心钓鱼是也。

日上三竿,钓友各有斩获。友某往常一样又来打趣某君:老某老某,今日有收获否?某君似乎充耳不闻,头也不回,两眼直视钓竿,昂然道:谁家过年不吃碗饺子!且往钓笼里看!友某伸手提溜起钓笼,愕然对友朋大喊:哟呵,啧啧,老某果然不凡,大沽河里居然钓到了这种鱼!众人往观,哑然失笑。钓笼中,数条鲅鱼崽子,青脊白肚,死直笔挺!某君即日与下属小弟断交,从此金盆洗手,不再钓鱼。但是,某君大沽河钓鲅鱼——确实不一般的话头在当地倒是风快地传开了。

(二)

好友某君,幼时同学,乡间闲人,游街串巷,赶集上店,偶尔贩卖点儿老旧家什,自称从事古董行业,间或从事牲口贩子骡马经纪职业,自封中间商只赚差价,民间文艺业余爱好者,貌似通晓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娴于辞令,富有辩才,善机锋,有急智,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所谓“掉地不沾浮土”、“倒驴不倒架子”一路,江湖人称“铁嘴”。

一日,某君与朋友外号“杠头”者行走于村街之上。薄暮时分,天色灰暗,村里的路灯还没有燃起,一切笼罩在灰蒙蒙的暗黑里。二人忽然驻足,同时发现脚底下不远处一个小小的不明物什。铁嘴说,我看那是粒黑豆。杠头道:不对不对,分明是一个虫子!二人争执一通,未见分晓。仿佛那东西动了一下!杠头道:我说是虫子虫子!你看它爬了!爬了——爬了也是黑豆!铁嘴咬钢嚼铁面不改色。

路灯啪地亮了。地上是哪家倒霉孩子扔掉的废弃电动小玩具。

又一日,某君与三两友朋到乡村农家乐聚餐。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席间上来清蒸鲅鱼一条。众人不免评头论足,这个说个头很大,那个说味道不错,还有的说这个鲅鱼眼睛溜圆新鲜着呢。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算什么!我见过活的鲅鱼,那才叫新鲜呢!众人循声一望,发言者正是铁嘴。

老铁,这个你就是吹了。我家有个亲戚是海上的,人说鲅鱼这东西是深海鱼,一出那个水层,直接就挂了,你怎么就能见到活的鲅鱼了呢?

我——老铁一下梗在那儿。原以为小吹一下卖个三字经,谁知道还真就卖到孔圣人门下!不成想这乡间倒也卧虎藏龙,真真在关老爷面前耍了一回大刀!

哼,哼哼,我——我穿潜水服下去看见滴!怎么着吧!老铁梗着脖子,昂然,一字一顿。

(三)

刘进社师范毕业分在一个距离县城比较远的地方。这地方临海不足50里路。毕业的第二年春天,老同事悄悄告诉他,这地方有个风俗,春天要给老丈人家送鱼。开春送梭鱼,开凌梭。清明前后送鲅鱼,春鲅鱼,以当地的为佳。

刘进社承谢了老同事的好意,因为其时他正跟师范一起分配来的同事李改曼谈着恋爱。李改曼是当地人,父亲是村里的文书,在村里很有威望。刘进社分到这里,一大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李改曼。

开春的梭鱼,刘进社花了小一个月的工资,到集市上买了最新鲜个头最大的两条,捎带着买了些时令的虾虎海螺之类,挂在自行车把儿上,一路铃声响亮,很敞亮地驮着李改曼进了她家门。街上的一帮子七姑八婆叽叽喳喳,朝着刘进社的丈母娘直竖大拇指,嘴上不停地赞叹:改曼他娘,好福气,真真摊上个好女婿!于是这顿饭吃的就比较有滋味,刘进社和李改曼有些黏黏糊糊,老头子瞪眼直瞅,老太太一句“你没从年轻时候过”就给顶了回去。

清明前后,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无处不风景,无处不迷人。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里,梧桐花开了。梧桐花开鲅鱼跳,“鲅鱼跳,丈人笑”。不过,据上文的结论,丈人们享用的也不是活蹦乱跳的鲅鱼,但一定要是新鲜的,且分量要足。这个,尝到了甜头的刘进社心里自然清楚。明摆着,他跟李改曼的事儿,丈母娘是一举拿下了,更重要的是,在村里威信很高十分看重门风的村级干部文书老丈人对他们俩小年轻的严厉看管和不时训诫似乎有所放松,所以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了再接再厉再下一城,刘进社在送鲅鱼这件事儿上豁上了。

哎呦哎呦,您看看您看看,俺活了七十岁了,何曾见到过这么长的鲅鱼!

可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嗯,山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

刘进社左手推着自行车,右手高高举过车把,提溜着鲅鱼尾巴,使劲掂着俩脚尖,脸上洋溢着神秘莫测的笑容。那硕大的鲅鱼头似要拖拉到地上,却又没拖拉到地上。刘进社怎么会让它拖拉到地上呢?那是整整一个半月的工资呢!

以后的事情就比较顺当了。刘进社隔三差五的往李改曼家里跑,时间晚了就不再回学校去了。街上渐渐有了风言风语。丈母娘倒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老丈人看在鲅鱼的面子上似乎也不好一下子撕破脸,一时间也不好立即发作。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

且说有一天天色已晚,刘进社磨磨蹭蹭故伎重演。老丈人就让丈母娘炒了两个菜,爷儿俩开始喝闲酒。刘进社像以往一样夹起一筷子菜就往老丈人这边送,不想被老丈人用筷子一把摁住:小刘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菜啊,吃早了烫嘴!刘进社知道老爷子说的什么,就把筷子抽回来,将菜往盘里一放:叔,反正这早晚都是我的菜,没事没事。你的菜你就由着性子胡搅和啊?村文书勃然变色拂袖而去。刘进社李改曼由此收敛不少。

熬到结婚,都已是冬天了。刘进社也是农村娃,家里也不富裕,也还有要上学的弟妹,家里根本帮不了许多钱。再说,老师的工资普遍不高,这里那里都要用钱,一个婚结下来,十有八九都要向亲戚朋友借钱,日子自然过得紧巴些。多亏俩人是双职工,校长做主给分了两间婚房,虽说旧点,也能凑合着住。

可是,这春天终究还是来了。

李改曼已经怀孕,妊娠反应的厉害,不是呕就是吐,遭老罪了。刘进社白天上班,晚上侍候媳妇,也是累得够呛。更要命的是,送鲅鱼的季节又要到了。

开春儿的时候,丈人托人捎过话来,知道两口子日子紧巴,这开凌的梭鱼,就免了。为这事儿,刘进社心里对丈人丈母好一个感激。可是,事不可再,你这春鲅鱼总不能不送吧?望着校园里满地的紫色的梧桐落花,刘进社陷入了深思。

哎呦,哎呦哎呦!改曼他娘,快看快看,女婿送鲅鱼来了!七十一岁的李兰氏一手抓起地上的蒲团,一手半掩着笑成大半个掐腰葫芦的嘴,接着说道,俺也活了七十多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过这样子送鲅鱼的!

笑死人了笑死人了!到底是识字断句的人,这事也还就您女婿能想出来!

李改曼她娘用眼一瞟,脸上立马挂了红布,收拾起针线笸箩抬腿就往自己家里走。

刘进社单手推着自行车,两只脚尖一高一低一低一高交替挪动,头和躯干的大部分以接近十二点十五分的标准造型倾斜到了车大梁的右侧,右手深深下探,食指和中指上,提溜着用渍湿了稻秸草绑住的三条鲅鱼崽子,缓缓来到丈人家的胡同口。那仨扁扁的鱼头,齐刷刷似要黏在地上。

呵呵,大娘婶子们好啊。刘进社一边跟丈人家的邻居们打招呼一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今年春寒,水冷,鲅鱼也长得慢,整个集上就寻不到个够斤重的,呵呵。

忽闻摩托车声响亮,一对青年男女由远及近,沿村路疾驰而过。摩托车把上,一条硕大修长的鲅鱼,青黑鲜亮,几乎要贴着地皮,正恣意地前晃后荡。

30年后,刘进社已经成了学校的老牌教导主任。因为靠海的缘故,丈人所在的镇举办起了鲅鱼节。已是乡间贤达著名乡里的刘进社还成了首届鲅鱼节的顾问。面对烫金的顾问证书,他恍惚忆起,当年的摩托青年似乎朝他神秘莫测的一笑,而车把上那条近乎拖拉到地面的大鲅鱼确乎朝他眨了眨眼睛,眼珠圆圆,眼光清冷,虽然转瞬即逝,却异常尖锐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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