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故城遗址随想

下邳故城遗址随想

王俊章

初冬，寒风轻扫着枯叶沙沙作响。在通往下邳故城的乡间小道上行驶，几番弯曲，几经颠簸，在一番询问与遥望中，汽车终于在一个简易的门前停下。门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睢宁下邳故城遗址考古工地”。

下邳故城遗址，到了！

进门，左侧是一幅长约3米，宽约2米的“下邳故城遗址平面及布方图”。工作人员向我们简单介绍了挖掘情况：

下邳故城遗址至少具有东汉、西晋、宋金、明清时期的城址堆积四叠层现象。其中，以东汉下邳古城遗址为主。东汉下邳古城遗址城址平面呈长方形，北城墙向北略弧，城址西南部叠压于下邳古城城址之下，西城墙部分叠压于下邳古城西城墙之下。城址东西长2500米，东城墙南北长1350米，西城墙南北2000米。城墙顶部距地表深约0.30米，残高约5.5米，顶宽约16米，底宽约32米。

下邳古城的发掘中共布探沟10个，出土金、铜、骨、铁、石、瓷、陶等各类质地包含物300余件，多为韩瓶、青花瓷片、砖瓦残片等。发掘出土的文物还包括宋代铜剪刀、元代黄釉瓷碗、明代兽面瓦当、黄胎绿釉瓷盆等。古城遗址还发现房址10处 、道路5条。其中，魏晋时期、宋代房址各1座，其余8处房址皆明清时期遗存。

听着简介，我陷入了沉思：下邳故城有着怎样的悠久历史？如此繁华之所，又为何被掩埋了呢？求助度娘才明白原委。大城周围12.5里，宋襄公时筑；三国时吕布又筑中城周4里；晋时中郎将荀羡、郗昙又筑小城周2里许。北周时置邳州，州城为金朝宣定五年，完颜仲德任邳州刺史时所筑，西北离直岠山3里许，东距下邳古城3里，明洪武十三年，王恒在州城旧址上扩建，加砖筑高2.9丈，周5里20步，城门3座。明正德七年加固西北、东南两隅。明嘉靖十五年，清顺治八年，多次进行整修。清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戍时（1668年7月24日19～21点），山东郯城发生8.5级的强烈地震，下邳城和邳州城同时被毁，墙倒屋塌，死亡甚众。七月十二日（8月19日）黄河又从邳州花山坝决口，黄河卷携着大量泥沙将下邳古城彻底掩埋。有些时候，历史就是无情。地震，撕裂了繁华；大水，掩埋了风光，仿佛你手中赏玩的一枚价值连城的心爱宝贝瞬间跌入深渊，虽肝肠寸断，却无可奈何！大自然看似柔弱，任人宰割，你可以一次性掠夺，也可以无数次薅羊毛，然而当它拍案而起时，也会让人类惊恐万分，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进门西行约二十米，是挖掘出来的故城一角，仿佛一个偌大的池塘。池塘底部南面，显露出房屋的地基，地面有一些凌乱的残存转瓦片；中间更深一些，由于近期雨水缘故，有一浅层的水；北面土层略高，上面布满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的浅坑。

望着故城遗址，许多人提出自己的疑惑：“青砖是建房子的，还是筑城墙的？”工作人员回答说，大家看到的这些密布小坑，是当时的夯窝，由此可以看出，古代的土质城墙是打夯来坚固的。而这些青砖是铺在城墙外的，当时为了节约成本，城墙都是中间用夯土，表面才会用青砖覆盖。现在看到的这些青砖是铺在城墙上方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其实就是当时的城墙顶。而那条与城墙大致平行的凹槽，有可能是城墙顶部的排水沟。

另一位人员接着说，以往的记载说，下邳古城的城墙角是直角的。所以在城墙角的位置开了一条探沟，主要是为了了解下邳古城城墙拐角的走向。通过发掘分析，下邳古城的城墙很可能是弧形转角，并不像史志上记载的那样。另外，在现在发现的城墙之下，确认还有更早期的城墙遗迹，后面的发掘也许会有新的发现。历史是不容想象的，否则就会误导后人。唯有考古才能揭开真相，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

“这些大大小小的坑是什么？”

那是倒生活垃圾的地方。因为年代久远，垃圾都碳化了，所以呈黑色。从测定的情况看，垃圾里都有大量的骨头，说明那时的人们以食肉为主。

“这里出土最多的文物是什么？”

韩瓶。韩瓶，即南宋名将韩世忠部队所使用的行军壶，是一种难得的宋代瓷器。小口，双唇，弧肩，直腹，下部斜收，小平底，饰旋纹，双系。有双系的瓶罐高34厘米，口径5.5厘米，底径5.5厘米；瓶体粗瓷厚胎，看上去比较豪放、沉稳。韩瓶，彰显出下邳故城是一个军事重地。历史上的下邳经历了楚汉相争、三国角逐、宋金交兵的风云激荡均发生于此。

许多人，大失所望。下邳故城遗址远不如南京博物馆富丽堂皇，远不如徐州龟山汉墓气势恢宏，还不如睢宁县展厅布局精美，也不如古邳镇展馆翔实可观。遗址四周，有萧瑟的树木，寥落的村庄。一条小河，荒凉地延伸着，有成片的芦苇寂寥地站在水边，时而有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

凝望着，我的心突然悸动一下，仿佛看到了张良进履的情景；似乎听到了吕布厮杀的声音；宛如嗅到了孙母豆腐的清香……

希望在此一刻复活

来自失望的坟墓

来自“来自失望的坟墓”？当然不是。那只是蔡其矫的感喟，而我，面对的是下邳故城。故城深埋地下5米左右，叠藏着无尽的繁华，难以一见。

城墙，轰然倒下；生命，戛然而止，地震用一抔黄土掩埋了无穷的繁华；树木，掩面哭泣；小鸟，哀婉涕泪，沂水用一抔浊水涤荡着无尽的悲戚昔日的繁华与昌盛，在自然之力面前，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乃至没有呻吟，没有挣扎，没有感知就被叠入历史的褶皱之中。。突然的天灾，谁也无法抗拒。撕裂的大地倏尔复原，如同合上一卷厚厚的历史。酒肆、轩榭、歌舞……同时退场；哀叹、惊悚、撕心裂肺……一齐稀释。只有在发黄的书卷里，才能嗅到一丝芳香；只有在想象的头脑里，才能还原出一幅灿烂的美景；只有在复原的现场，才能复活出一个个活力四射的生命……

灾难，无法阻止生活的继续。幸免于难的城内居民逃到圩堰上避险：先是搭建商马窝棚（注:起初，官府为了灾后重建古城，不允许在堰上建造房屋。治所迁址后才放宽)，后来居民们利用从古城废墟上挑拣出的建筑材料，陆续建造出砖木结构的瓦房，一律都是青砖小瓦，鳞次栉比，错落有序，曲折蜿蜒，炊烟缭绕，活像一条意欲腾飞的青龙。自然形成了一条商业街，被形象地称之为“龙街”。龙街有两道街相平行，南面大街是主街，也称为前街，北面的街道距前街三四十米，称为后街，亦称小街。据专家考证，“龙街”的形成及建筑理念非常科学合理，最大的优点是弯弯曲曲，充分利用了空间，极大节约了土地，是建筑史上的一大创造，显示出人民灾后重建的智慧与才能。现场的参观者唏嘘不已，赞不绝口。

遗址与龙街相映，感受的还有失望吗？我仿佛看到了灾后人民蓬头垢面地佝偻着身躯，行走在烂泥里，用破损的手拿着砖瓦，拉着棍棒，搭建着遮风挡雨的房屋。辛苦劳作之余，仰望天穹，露出微微的笑容，那时开在水中最美的花朵，芳香弥漫心间，浸蕴在历史的深处。

下邳古城，一个繁华时代的结束，也是下一个繁华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