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利那时就只被喊作“长利”,姓是被省略的,因为年轻嘛,厂子里的领导啊师傅啊都这么叫他。
当然现在多数人都喊他于大哥、老于。时光已经在他的额头、发迹等处留下痕迹,并把他从倔强帅小伙历练成温雅中年人。
“长利,下班后开个小会。”听,那时的团支书也在这么喊他。因为岁数小,他自己听着也亲切。年轻本来就是一份得意的资本嘛。
可是一到会场,他马上就得意不起来了。
厂里陆续招工进来一群群小青年,在那个年代,组织上是强烈关心青年同志个人问题的,团支书此次开会就是不想让大家在个人问题上是“一个人”。于是在现场,在接下来的几天,组织压力也好,借组织干预之机敞开心扉也罢,一个个人儿开始渐次变成一对对人儿了。
长利落单了。一丝空落落的感觉瞬间划过他的心际。
他发现有一个女青年也落着单,没配对。
那个中午,两人走了个迎面。长利表现得比哪一天都平静,直视她的眼睛,说:“通知你个事儿。”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下面这句话也已经说完——从明天开始,你,归我。
他当时的言语状态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酷酷的。就这样他自己做了自己的“组织”。她是他现在的妻子。
这个周围人都知道的故事,曽被孩子写在儿时日记中,“我妈是被我爸爸通知来我家的,接到通知时妈妈怯怯的,爸爸好酷……”
通知,也几乎是两个人婚后生活的主题词汇。只不过更多地是她通知丈夫了:你要几点回家;今天晚餐我将为你做什么可口的;你最近不舒服应该及时吃我给你装在你口袋里的药……
多少年了,他一直有个疑惑,为何总能一进家门就恰好赶上饭菜刚上桌,喝到刚刚出锅的第一碗汤?而张望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功课。她神奇般地总能算准他下班的时间,并在他身影一出现在长长的巷子口的那头,就放桌子启菜,熄灶火盛汤。“这或许就是神奇的感应!”他想。生活久了,不仅仅越来越有夫妻相,还有夫妻心,是感应的心。
孩子上大学后他调到我们单位,跟年轻人一样山南海北地跑业务,好在现今通讯发达了,他可以随时电话通知她每一天所在的城市,告诉她自己在家保重,早睡早起,不用惦记。而当他一次深夜返家,却仍看见了通亮的灯火、敞开的窗户以及她张望的表情。“我是正好在晾衣服。”她像往常一样,死活不承认张望就是在等他。说话间脸颊还有些羞涩,如同回到初恋的时代。
生命的痕迹会一点点爬上眉梢,岁月却让眼睛更清澈,看到对方是那么地疼着自己。
家里不宽裕那时候,饭桌上他大口吃新炒的菜,她吃他的剩菜。突然有一天开饭,他把她刚端上的剩菜一把抢过来,倒进垃圾袋,妻子愕然。长利以20多年前通知她“你归我”的语调说:“凭什么我不爱吃的菜你吃?为什么我剩的菜必须你吃?凭啥我不吃的,就得你吃?!你和我是平等的!知道吗?我今天正式通知你,别一味为了对我好而委屈你自己!”
那一刻,妻子有泪。看着丈夫的眼睛,她说了结婚20多年来最肉麻的一句话——下辈子,我还嫁作你的妻子……我还等你的通知。
旋即又说:“不,你我这辈子都好好的爱,好好活,活过100岁,让我可以继续为你做菜,煲汤等你,你相信我,我菜会做得越来越香,汤会越来越可口,让你一口也不剩,一滴都不剩,不剩……”
这是一段开始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爱情。当年的长利现在都自称老头了,可我们单位的“70年代”、“80后”都愿意亲近地喊他于大哥,他关于爱情的解读穿越时空后仍是那么新鲜,他的幸福对于今天的新人类而言总是那么诱人。(王奎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