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村寨里的人们,便开始互相转告和询问,种山兰的事。
叔叔遇见大伯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什么时候上山种山兰稻?”
大伯回答说:“快了”。
伯母见到婶婶的第一句话也问:“你什么时候上山种山兰稻?”
婶婶回答说:“快了”。
无论遇见谁,问的都是同一句话,回答的也是同一句话。人们奔走相告后,开始忙碌起了种山兰稻的事。我总是忘不了,家乡人种山兰稻情景。
家乡人唱着砍山歌开山歌,开出的山兰地,便精心在山兰地周围打桩围起了篱笆,在山兰地里种木豆、地瓜、矮豆角、木瓜、南瓜等,母亲也一样。所以,说是山兰地,其实就是植物园。我对植物的认识,最早就是从母亲的山兰地里开始。种山兰稻,不需要犁田和耙田这种重活。只要把山上的小乔木和杂草,收拾干净,用削尖的木棍,在地上扎个小洞,再把谷种放进小洞里,然后用土埋好。山兰种子在地里,经过露水的滋润发芽,长成翠绿的禾苗,抽出谷穗,到11月便成熟。
山兰稻成熟,收割山兰的时刻,是家乡人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家乡人把山兰稻一棵一棵捻下,扎成一捆一捆,晒干后,挑回家,脱粒去谷壳。家家飘出一缕缕山兰米饭的香味和笑声,这是家乡人煮头饭,吃第一锅新米庆丰收的喜悦;户户响起了木桶的声音,这是家乡人舂山兰米粑的声音。舂出的米粑,热呼呼的,抓起小一团,往混有红糖的椰子肉丝里一扔,带有米香、椰子肉香和红糖香甜的糯米粑就在手中。家乡人互相赠送糯米粑,分享丰收喜悦的同时,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隔阂。黏黏的,软软的,糯糯的糯米粑,把家乡人的心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家乡山多地少,家家山上都有一块山兰地,种山兰稻。田里的稻谷收成不好,山上的山兰稻补充。那时候,村里的老百姓都是这让应对缺粮的。
山兰稻属旱稻,家乡人有家乡人的叫法,他们把这种旱稻叫“门昂”。它与水稻最大的区别是稻谷粒尾端,有一条细长的毛,且种植在山上,靠海南热带丰富的天然雨水浇灌和热带雨林气候滋润自然生长。6月份播种,11月份收割。
这种原始耕种,起源于原始社会,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
原始耕种,顾名思义起源原始社会。而山兰稻种却来自于一个美丽的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生一对儿女,妻子去世后,又娶了妻子。继母很讨厌他前妻生的两个孩子,常常设计把他们洗的衣服弄脏,把牛放跑,把鸡打死而嫁祸他们。他们的父亲听信了继母的话,把姐弟俩带到深山,扔在了深山里。姐弟俩找不到回家的路,在他们饥饿难耐时,发现了一只死鹿,一只老鹰为了分得鹿的内脏,叼来火种。姐弟俩用火烧了一块山地,但没有种子。就在姐弟俩为种子发愁时,一只鸟从天上飞来,边飞边叫:“格个谷谷,谷在我的肚子里,格个谷谷,谷在我的肚子里。”姐姐用她的头钗射下鸟,刨开鸟的肚子,果真看见谷子。姐弟俩把谷种子种在地里,不久长出很多稻谷,这稻谷就是现在的山兰稻。
我的母亲在七指领脚下,开了一块荒地种山兰稻。
春风拂过村庄,春天是播种的季节。除了忙田地里的农活,母亲也从不放松山兰地里活。
记忆中,母亲一旦有空,总是到山上的山兰地里忙碌。她可护山兰地的每一个角落,渴望能有更好的收成。它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只有山兰稻丰收,才能弥补水稻收成不好的缺粮日子。母亲种山兰稻的同时,也不忘记在山兰地四周种木瓜、木豆和木薯。木瓜、木豆和木薯长大,既能当篱笆保护山兰稻不被野猪破坏,又能结木瓜、木豆和木薯,充当菜。她又在山兰地里种矮豆角、葫芦瓜、玉米、南瓜、地瓜,尽量让各种蔬菜和粮食,填满整个四季。
也许是母亲已养成了勤劳、节俭的习惯,难于改变。政府禁止砍山后,村里的人都不再上山砍山种山兰稻。母亲也不砍山种山兰,改在自家坡地上种,仍然种有木豆、地瓜、南瓜和木薯。山兰稻成熟了,母亲收割山兰稻,用山兰米煮干饭,山兰米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村。木豆成熟了,母亲把木豆连同小枝丫砍下,绑着挑回家晒干。然后,用舂臼舂脱壳,剩下灰色的、圆圆的木豆籽。村里的人想吃木豆籽,都向母亲讨,母亲也从不吝啬。从来都是有求必给,求者不会空手而归,堂嫂就是其中一个。
伯母早就不种山兰稻和木豆了,喜欢吃木豆的堂嫂,没有木豆吃了。每年刚刚开春,她就会问母亲说:“北,(家乡话称婶婶为北)”今年还种木豆吗?“种”母亲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时堂嫂会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脸,高兴地说道:“今年又有木豆吃了”。摘木豆时,母亲总是不会忘记给堂嫂两三斤的木豆籽。母亲自然也不会忘记我,她常常托人带木豆籽进城给我。虽然生活条件好了,可以用骨头煮木豆汤,但我还是喜欢按照母亲的方法一用木豆与雷公根煮汤。木豆与雷公根煮的汤,丈夫喝了说很涩,女儿和儿子喝了,直接说不好喝。然而,我却喝得津津有味。
母亲的山兰地一年四季都有各种蔬菜,她为全家的吃喝而操劳,辛苦养育了一个个孩子长大成人,有了各自的生活。
如今母亲已七十多岁,不能再种地了,但她仍然惦记她的山兰地,不忘记种山兰。她还总是唠叨着要弟弟接着她,继续种山兰,可是弟弟不愿意。弟弟说现在的槟榔很有价钱,种山兰稻不值钱,还不如种槟榔。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弟弟在山兰地里种槟榔,弟弟没办法,只好用投票的办法,让全家人投票决定。槟榔的价格很高,摘一次槟榔果,就能挣好几万,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全家都投种槟榔的票,母亲因为这事伤心了很久。
母亲的山兰地不仅减少了我们儿时的饥饿,也丰富了我们的餐桌,留给我们美好的记忆,更让我们提会到人间最美,最伟大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