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鸟

等鸟是家乡人，在水稻长出稻穗时，去稻田等鸟飞来吃稻谷把鸟赶跑。

四月底，夏天迫不及待地在海南大地上登场。春天慌张地收起尾巴，并催促着多情、温暖的春风赶快离去。海南的夏天是个急性子，刚到大地马上吹起了热风，不甘示弱的太阳，也尽情地挥洒着阳光。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开始有些灼热。风吹热气袭人，热气催着稻谷渐渐变黄。

五月中旬，馆里要举办民歌培训班，我用微信通知各镇乡的民歌传承人报名参加培训班。“其他人，可以报名参加民歌培训班吗?”一位传承人通过微信的语音问我。“可以呀”我也用微信语音回答她。“最近忙什么?”回答她后，我接着问她的近况。她说她忙着农活，10分后她就要去稻田赶鸟。我一听到“赶鸟”这两个字时，我沉睡了上万年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活了起来。“赶鸟，好呀，我小时候也赶过鸟。但不知道与你们这里的赶鸟是不是一样?”我兴奋地说“应该一样的”传承人带着不敢确定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五指山地区赶鸟与老家赶鸟的做法是不是一样，但叫法肯定是不一样。因为虽然同是黎族，但不同地方的黎族都有自己的方言。

赶鸟，我不知道五指山地区的黎族怎么叫，但在家乡不叫“赶鸟”，而叫“涛但”(涛但，黎语，直译“等鸟”)。

现在很多人还不知道为什么不叫“赶鸟”，而叫“等鸟”。据家乡的老人说黎族人现在种的稻谷的谷种子是鸟送给的，在很久以前，一对姐弟俩在山里摘野果，一只鸟嘴里衔着火苗，飞到姐弟摘野果不远的地方时，火苗落在山林里，山林着火。姐弟俩看着被火烧后山林土地肥沃，心想：要是有南瓜种子种在这片地上，该有多好啊!突然空中又飞来一只鸟，这只鸟一边飞一边叫:“番泊书来欧内，番泊书来欧内”(黎语，意为稻谷的种子，在我的肚子里)。这只鸟在上空旋转着，久久不肯离去。它飞呀叫呀，突然一头扎到地上，死了。姐弟俩将鸟的肚子刨开，鸟的肚子里，果真的有稻谷种子。于是，姐弟俩把种子播在刚被火烧过的地里。过了不久，地里里长出禾苗，结出了谷穗，姐弟捻摘了很多稻谷，吃上了米饭。后来，姐弟俩种稻谷，稻谷成熟鸟飞来吃时，姐弟俩就等鸟吃饱了，才把鸟赶跑。从此以后，家乡就形成了等鸟吃饱，才赶鸟跑的习俗，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当稻谷渐渐变饱满，鸟闻到了谷子的香味，纷纷朝发出谷味的方向，成群飞来。人们也纷纷在自己的稻田边，搭一个棚，等鸟。

“等鸟”是一件最轻松的活，最适合年幼和年老，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做。

在家乡，等鸟这种轻松活都是让给年幼和年老，或者是体弱多病的人去做。

小时候，我最喜欢“等鸟”。到等鸟的季节，我总是抢等鸟这个活，去稻田里等鸟。我家稻田旁边是族里一位阿公的稻田，阿公和阿婆只生一个女儿，女儿嫁人后，剩下他们两位老人。两位老人种一块7分地的稻田，他们的稻田与我家的稻田只隔一条田埂。田埂把两家的稻田隔开，却隔不开我们两家的友情与情义。我们两家一起犁田、插秧、等鸟、割稻；一起包粽子、舂糍粑、过节，像一家人一样地生活。

每次等鸟都是我和阿婆。阿婆是一个朴实、善良的黎族妇女，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还很壮实，但一只脚行动不方便。听母亲说阿婆的脚是在一次收割稻谷时，在担谷子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脚踩到一个坑，加上一担谷子的重量压下，便断了脚。幸亏村里有一位草药很了得的人，采草药给阿婆治疗，阿婆才没落下残疾。阿婆虽然走路像正常人一样，但不能干重活了，只能干等鸟这样的轻活了。

阿婆对我就像对自己的亲孙女一样，每天去等鸟都会带菠萝、黄皮、粽子、鸡蛋等许多好吃的给我。我也不会白吃阿婆的东西，总是主动帮阿婆等鸟、穿针线，捆棉线。阿婆每天总会借等鸟的机会，缝衣服、纺棉钱和织筒裙。我一边捆棉线，一边等鸟。飞来吃稻谷时，便使劲地拉绑在稻田两头的绳子，嘴里还不停地“喔……喔……”叫喊。挂在绳子上的布片飘动起来，“喔……喔……”的叫喊声，在寂静的田野里回荡。鸟被叫喊声和晃动的布片吓跑。其他鸟容易被下跑，但麻雀可不会轻易被吓跑。麻雀不但胆大、调皮，而且最喜欢吃稻谷。它们成群飞到稻田里，不停地吃谷子，不管怎么喊，怎么晃动布片都吓不跑它，我只好走进稻田去赶。当我刚进入稻田时，胆大、调皮的麻雀，有的飞到稻田旁的树上，立在树枝上，得意洋洋的看着我，等我回到棚里刚坐下，又飞进稻田里吃谷子；有的甚至不肯离开稻谷，钻进稻杆下不肯出来。我拿它们没办法，气得捡起地下的土块，对准麻雀就扔去。这时，一直埋头纺线的阿婆，带着疼爱的口气说：“你打鸟干什么?它们吃饱就会飞走的。让你来等鸟，又不是让你来打鸟，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赶它们，它们都不肯跑呀”我生气地说。“一直赶到它们跑呀”阿婆见我被鸟气，笑哈哈地说。我生鸟的气，也不搭理阿婆，不与阿婆说话。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没有用，阿婆还是那句话。我对麻雀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草棚里，坐在一张竹做成的小矮凳上生闷气。

我不再去理会麻雀，右手肘关放在右膝盖骨上，手掌托着下巴，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看翠绿的田野；看蜻蜓立在稻穗上，听风吹稻穗发出沙沙的响声；听鸟的欢叫声，尽情呼吸稻谷的味道；尽情享受大自然的美。

我像鸟儿迷恋稻谷一样的迷恋稻谷，那带着自然气息的稻香，让我一生沉醉。

又是一年稻谷飘香的季节，我等鸟，等鸟载着满身的稻香飞来，飘下一缕稻香，芳香着我的人生；等大地丰腴，田野芬芳，生命灿烂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