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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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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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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鸡蛋面

早上李剑同母亲吵架,下班后母亲又开始煮面条了。这是李剑第四次在外地吃母亲亲手烧的鸡蛋面,过去李家的农村很少吃面。春节的第一天,每个人挂完纸,会吃上一年里唯一的一碗长寿面。后来,李剑从学校毕业,到杭州工作,早上常常是吃干拌面。他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江南地区早餐也流行吃面食,包子除外,那么北方或西部岂不是顿顿离不开面食。李剑同事有安徽人,据说她们到了外省,心底怀念的还是家乡美食。即使在这里天天吃饭,可是毕竟城里只是暂时谋生之所。其中一个叫“老鸟”的女孩子,在车间里总是对她们讲起自己未来的计划,她打算先存够本钱,然后回县城开一个店面。至于是超市还是小吃店,“老鸟”说她现在还没能想个清楚明白。

  离开服装公司的李剑曾经想回去见见这帮一起工作的女孩子,可是,那些熟悉的同事,均各走各的路了,再次碰面的机会可谓是大海捞针了。有的找到了如意的伴侣,过着婚后带娃娃的日子;有的不再做车位,换了一个好单位,为了给孩子成长提供更好的环境;有的依然在原先的地方做着相同的岗位工序,因为觉得到哪里都是苦干;而有的竟然不知所踪,也许快乐地活在光明世界的某个角落,似乎就像一缕阳光,突然又从黑暗处伸出那颗好奇的脑袋。

  当母亲打电话叫儿子吃晚饭时,她的儿子李剑正埋头于浩如烟海的互联网信息整理工作中。窗外阴雨阵阵,查天气预报,下个礼拜二温度会稍微上升二三度。李剑穿着一件毛茸茸的连帽衫,脚上是一双凉拖鞋。这就让见到他的母亲有话头说了。母亲站在他面前,告诉他的儿子,再不注意保养自己的脚,身体到了冬天就会败下去。所谓的地气从脚入。农历上九月正是阳气由盛而衰,草木亦由盛而衰之时,你这么不注意身体,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一类日常的唠叨,使一心在创作上有所追求的李剑往往感到不知所措。明明他已经为了这个家庭很努力地改变过去的形象。早起早睡,晚上十点必上床,十分钟以内必睡着。从前他熬夜两三点,上床后依然胡思乱想。早上四点半起床,手机里闹铃也关了,仿佛有一根精确的发条,到了那个点,李剑便自然睁开了眼,接着,刷牙洗脸刮胡子,换上头天晚上拿出的干净衣服。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他承认自己有些看书不专心,他习惯一心多用,勤于思考。

  这又是一个不错的早晨,母亲打来电话,叫李剑过去吃饭。李剑坐在院子里,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英语新闻。放电脑的椅子在水泥地面上显得有些摇晃,右边是一条黄色金属凳,上头摆着七八本书,再旁边是一张折叠的棕色小板凳,除了堆着书,还有一杯凉开水,一根塞入式白色耳机,给手机充电的是爱国者移动电源。前天洗干净晒在墙角的两双鞋子差不多水干了。那双有一点沾上灰尘的拖鞋是李剑住在上一个小区时,去附件的购物大厦买来的。买过了以后,他就觉得后悔。虽然便宜,但不透气,笨拙的样子。另外一双褐色的匡威球鞋倒是物美价廉,是去年春节穿过来的,尽管穿久了会有那么一点点异味。越过阳台,远处新建的楼盘,正在抢着做最后的装修。记得刚搬到如今这个小区,路边的工地上才开始零零散散地开工,两年不到,一个接一个的新小区就完成了。

李剑总是觉得城市发展速度太快,自己得十分努力,跟上它永不疲劳的脚步。

那天吵架的内容,回想起来,他依旧很是惭愧,母亲为了他自己的未来担忧,仅仅多了几句话,他便不耐烦地发火。这在他过去也是少见的。李剑一大早就提着电脑,和一袋书去母亲处,准备一头呆在母亲那儿,写点有意义的东西。母亲看到儿子兴冲冲的模样,没有说什么。起先聊天的气氛轻松,没有想到十二点吃过午饭,李剑彻底爆发了。他挥舞着双手砸向电脑椅子扶手,把鼠标扔掉了,甚至他还说出来威胁母亲生命的荒唐话来,发泄完,他收拾着电脑和书,返回了他的住处。

一路上李剑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去母亲那儿。

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地暗下去了,四五点时,李剑拿出手机拍下了那个屋檐上方几公分处的亮光。周围是一片寂静的声音:汽车,鸟儿,拍打河岸的水波,落叶,早起者的低语和九月的轮廓,所有的发生是如此和谐和缓慢,仿佛没有人意识到二零二零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时间。李剑很肯定他对这个翻天覆地的世界的感觉落后了太多太多,只不过如同妈妈早晨做的稀饭总是用昨晚没有吃完的剩饭,里面隐隐约约地会让他吃出了生活忧伤的味道来。倒不是说节俭有错,而是这种对过日子投入大量能量的方式,使李剑无法时刻去认同。

那碗鸡蛋面吃起来,还是熟悉的味道,面条是母亲下班路上特意去市场买来,五块一袋,整整齐齐的细面用一个薄塑料袋兜着。母亲差不多每天下班背袋里少不了几样新鲜的蔬菜,比如:嫩青菜,小白菜,豆荚,干豆腐,辣椒,猪肉和各种的调料。

石桥原来有一个大型批发市场,过去整个石桥路旁边的市民都去那里买菜。随着拆迁令的实施,菜市场消失了。原来李剑在那儿买干面的次数不多。每天摊位上摆出的年糕和生面都能销售掉,至于市场里常常不止一个摊铺。感觉它的性价比还可以。有的年纪大的农民工往往买一大袋的馒头,甜的咸的味道,葱花,红糖均有,不过分量区别多少。

而星桥镇菜市场里头卖面食的摊铺旁边紧挨调料和粮油店,老板坐镇,早上顾客排队,下午稍微等一下。李剑买过一只桶面,有一次还回家尝了一碗米酒,可惜只有甜味,况且他身体也不再允许吃这类过甜的食物。鸡蛋有本地土的,整网兜十几个,和普通鸡蛋一同堆在菜摊上面。除了鸡蛋,咸鸭蛋,老板还卖腌肉,可是与市场右面的专门的熟肉店一比较,就显得寒酸了。如果吃面条的时候,再凑上一包北京烤鸭,那真的是夫复何求了!

母亲烧鸡蛋面的一个理由是方便。中午十二点几分出门,十一点半前开始准备。花的时间不抵晚饭三分之一,因为晚上那顿有继父一起吃。不过,李剑认为,晚饭实在可以做的简单些,这里面有顾忌继父潜意识上的原因。午饭吃一碗面条只是充一会儿饥,清汤寡水,两个鸡蛋煎了一下,装饰了不粗不细的面条。几天前母亲忽然下了决定,以后中午只须煮面条。李剑有什么理由不吃呢。作品无法发表,经济来源断了。另外得一个月之后才能去找新工作。他自己渐渐地对生活加深了理解,也学会了与他人相处。如何对待一碗普通的鸡蛋面,蕴含了朴素的人生道理: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可能够端正人生的态度。

洗好碗之前,李剑用筷子把碗里的杂汤水逼尽,倒入垃圾袋。加了一点洗洁精,开小自来水,沥干。筷子放进木笼,碗放回屋里门口塑料盒。母亲吃的津津有味,一锅面条,所剩无几。锅里的水倒出来,母亲把手里碗筷弄干净,便叫儿子走了。母亲必须午睡十分钟,李剑下了楼梯。关上防盗门,他来到小区广场。九月桂花飘香,李剑坐着金属板凳,摸出手机,在WORD上把两三天前写好的小说接下去。广场的西面是一个学校。时不时传来体育课上学生的喊叫声。砖墙的茶树上盖着五颜六色的被子。太阳又开出来了,微风吹拂着绿叶树枝,也使孤独的李剑此刻如同嗅到了金色的劳作气息。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每一种芬芳都是对经历过苦痛的人们最美好的回报。

回到住处,阳台外棉被飘到地上,空调外机的尘土,排成两列的厚鞋子,早起晾在雨棚下的T恤衫,毛巾,裤子,被套和雨披,还有那个填满泥土的泡沫箱,上个礼拜闯入的流浪猫,楼下小商贩的身影,栏杆的倒影,书桌上的电脑光标,鸟的叫声,红褐色的瓦片,乌黑的水垢,两只划记号的笔,宜家的闹钟……这一切恍惚间成为了李剑生活全部的存在,那是一个被日常屏蔽的微缩宇宙,在遥远的银河系角落暗暗发光发热。也许,作为一个文明的现代人,李剑唯一能做好的打算是摘到那颗代表他的星星,并且将它的光热照耀温暖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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