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

父亲走了以后，那些夜晚我躺在寝室里，蒙着被子悄悄哭泣。父亲是在春节里搭车去镇上走亲戚时遇到车祸意外去世的，在村里人描述中是一块滑落的巨石将客车推到河里。同车离世的还有一位不幸的孕妇，整车仅有两三个幸存者。告诉我这个噩耗的小姨夫，当时跟着我父亲做木工活。我至今记得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默默地爬上那个临近村子山坡时的场景，小姨夫吃力地尝试着踩了几脚踏板，但前面的路太陡了，只好把我放下。后来，这位默默无闻的小姨夫也患上肝癌去世了。

父亲的离去对我打击很大，以至于在大家以为一切即将回归正轨时，我在汾口高中读了一个学期就被迫性地选择退学。母亲在许多年以后，告诉我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是要我们兄妹俩读大学，现在我的情况让人很失望，生活也颇无奈。可是父亲的影响并未因为他的离开而远去。在记事起我就很怕爸爸。最早的记忆是在当时为了逃避计划生育一家人远去云南，村里建书好像也一起去了。他是一个很勤快的徒弟，前几年回乡，盖了一栋豪华别墅，令四周的村民都侧目。在我印象中父亲带过四个徒弟，除了小姨夫，建书哥，还短暂地带过村里一个年轻人，以及汪村附近（？）一个青年A。那时A骑车翻山越岭带过来两泥桶螺蛳，经家族一商量：父亲不在了，让A跟大伯干。可是，似乎A吃不了苦，最终不了了之。

在父亲离开我们的那些时光里，我没有想过有人比我们更加伤心，爷爷奶奶一度很痛苦，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几个姑姑也差点接受不了。上江的二姑就跟我说过，她那双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哭瞎的。所以，父亲的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母亲面前都成为了一个禁忌话题，就像时间快进到二零零六年，谁也想不到有一天我成为一个“疯子”。

我性格中的缺陷或许跟原生家庭有关，但在这里我不想把错推到亲人身上，哪怕他曾经不是那么的完美。父亲虽然能说会道，也会赚钱，却是一个生活不会打理的懒汉。外出去工地上做活，换下的衣服堆在屋里，直到返回村子才扔给母亲去洗，而妹妹和我在懒惰上有遗传父亲的部分基因。至今想到洗衣服时，我都是不愿意。衣服打湿后，倒点洗衣粉，放一放，清水一冲，就算晾衣架上了。不过记得那次暑假小姨带我去金华找父亲，住在招待所的那段时间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好像父亲的衣服我也帮忙洗了几件（？）。父亲去工地上上班，就留我一个人在屋里。好在他买了两册书，上下《十万个为什么》，倒没有让我学会问为什么，因为我读到一页是关于通古斯大爆炸的内容，感觉就很不好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或躲在背后等着出来，或者我一闭眼，就会扑上来的样子。当然，我可能属于天生胆小那种类型，有次我没事时抓放在门口木凳上木屑玩，父亲便走过来“警告”我再玩就把我吊起来打一顿。或许，在父亲眼里我太乖了，以致不符合他对男孩品质的要求。

在我的成长中，也能感觉得到父亲对妹妹更偏爱。妹妹不仅漂亮聪明，而且长着一副伶牙俐齿，自然能得到父亲的欢心。可为什么父亲有时也会把我抱到怀里，用他的胡子蹭我脑袋，大约，这是另一种乡下人表示亲昵的方式。

过去村里人偶尔谈及父亲，都会说他这个人会做人，容易相处。然而，像大多数农村男性一样，父亲也有吸烟，喝酒乃至赌博的恶习。以前我们对身边人吸烟倒也不反感，关键是没有健康意识。到了我们这一代人，一般上了大学，讲究的几乎都不吸烟。有一次，到村里一户人家喝酒后回家的父亲，醉醺醺地走进家门，什么话也没说就一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鞋子也没脱下。母亲见状，虽然埋怨个不停，但还是帮着父亲脱衣上床。几天前，在一个公众号上刚读到一个拿了诺奖的作家提到自己醉酒后丑态百出的模样，不经是叫人感叹一番。父亲打扑克打得多，不搓麻将，只是牌技一般，大部分时候都在往外掏钱。我们这边亲戚天生有牌瘾，从爷爷奶奶大伯爸爸叔叔大姑二姑三姑堂哥表弟表妹，一上牌桌就忘乎所以。后来，在那几年席卷淳安县的赌博中，有些家庭几乎家破人亡，一提起人们仍旧胆战心惊。

作为妻子的我妈妈却从不打牌，连扑克也认不好。有一次，我问妈妈，为什么会看上我爸爸那样的男人，母亲说世上哪有完美的事情，况且你爸爸还留下这幢房子给我们，要是你也许就造不起来呢。

只是父亲也和母亲吵过架，过年那回，父亲牌友邀他去打牌，可母亲要求他做过节的米果，嗓门一大，两个人就不开心了。父亲一怒之下，捧起灶上的碗，一把摔碎了。然而，在我印象中，父亲同母亲吵架吵到让我受不了，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谁。父亲生前在爷爷奶奶那里并不受待见。

父亲是汪家老三，大伯老实，小叔是读书人，好像奶奶比较关注大伯，我父亲嘴巴硬，所以，在老一辈人中得不的好。造房子期间，爷爷帮我们做了一些功夫，奶奶逢人便说爸爸怎么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爸爸和奶奶就吵了一架。

父亲是在我小学六年级走掉的，我一直记不住那年到底是一九九几年，去上坟时还特意看了又看，可是父亲还是从我的记忆中慢慢消失了。

母亲和我烧纸给父亲，蹲在郊区路边，远处工地上轰鸣声巨响，父亲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关于父亲，我能做到只有写下这篇短文，是为纪念。

2023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