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五一假期提前请假回老家伊川看望外公,回来时母亲对我说外公又老了许多。我问她外公还能自己做饭吗,母亲说不是吃食堂了么,我一时语塞,想起来那时候外公独自一人烧饭的情形。外婆在世时,他从没做过伙食。母亲说外公在地里干活很勤劳,只是这小小的厨房,实在为难老人家了。还好,现在能够不再靠自己做饭了。
或许是在我记忆中,还保持着幼时对外公那副年轻气壮的模样,所以,即使是现在他逐渐走向衰老和死亡,心中依然觉得一个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乡下老人是可敬的和可爱的。外公出生在一个富农家庭,依照那时政府的政策,外公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而他的父亲,即我的外曾祖父毕业于临县师范学院。不知道为什么,外公和他母亲的关系并不好。外曾祖母抱过我,我记得冬天里外曾祖母穿厚厚的藏青色棉衣,手提圆炉走在村子里的场景,那是一个虽然话多但不算是刻薄的农村老人。也许是,外公觉得她说话不好听,总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外公有一个妹妹嫁在同村,当我父母打算带着妹妹去杭州那几年,我被寄养在姑婆家。姑婆有三个儿子。一个儿子现在搬进城里生活,一个儿子因为办厂借高利贷,至今躲在外地,一个儿子从小痴呆,据说是在同小孩子捉迷藏时,躲在井下失足掉进水里脑袋撞坏了,后来是姑婆在病床上给他送终。外公一家和姑婆一家在平日里往来并不算很多。可能住在一个村庄里,彼此比较熟悉,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十多年前,姑婆家盖房子。外公有空也去帮着他们做一些活。后来姑公干得太吃力,累进了医院,外公前去看望。当时可能由一些我们如今也不愿提及的东西,那一段时间里,外公和他妹妹关系有些紧张。前几年,姑公去世了,去年春节,母亲嘱咐我去伊川姑姑家走亲戚看看姑婆在不在家,姑婆被儿子接进城里过春节了,院门口大门紧闭。
有几年时间,小姨和舅舅他们为了外公年轻在坝上劳动却在晚年没有得到应有的经济补助发愁。好在经过一番努力以后,事情落实下来了。疫情期间,在杭州的小姨没法回村,心底特别关心外公的健康。在电话里小姨想到我妹妹没有打电话给外公,后来妹妹发来消息表示确实打去电话。现在我们年轻一辈人里最关心的人是外公,而过去外公也努力关心我们的成长。比如,我退学那次外公就忧心忡忡在我母亲面前说(峰峰)怕是要不对了,生病期间我看谁都不顺眼,而外公依旧没有放弃。在他眼里,虽然晚辈中在次序上有些区别,例如孙子要比我和外孙(外孙女)重要,但总的来说,没有表现地那么明显,妹妹丽婷(也包括我们)一直对外公的养育十分感激。
在我们眼里外公看上去老实,但不是那种笨拙的老实。他属于那种心灵手巧,什么东西都会自己动手解决的人。院子里几盆月季侍弄地很好,冬天烤火炉的架子是自己做的,母亲说过去祖屋那间木屋也是外公一个人亲手建起来的,我至今忘却不了夏天坐在天井里呆望着雨水滴落在石砖上的情状。
伊川村盛行养蚕,外公家也养过。学校放假时我就去外公家帮忙,和外婆一起去桑叶园采桑,背回屋后将桑叶摘下给蚕宝宝。过去农村老鼠肆虐,所以养蚕要特别防备它们啃咬蚕。有许多活要忙,往往干完一天,整个人都累的不行。蚕结完茧要拉倒十来公里外的铜山口去称。农户很多挤在一块,都要排很长的队。为了早些结束,许多人要后半夜就早早起床。那天晚上不懂事的表弟和我闹着不睡觉,一向脾气较好的外公突然发火,他责怪的人却不是我们,而是无辜的外婆。外公心疼小孩,即使不总是如此,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
外公当然也有缺点。像所有的农村人一样,到了一定年纪,看到儿女还不成家,就会发唠叨,去外头跟同村人抱怨。我印象很深的是那次暑假,我趴在屋里一张权当是的书桌上,在摘抄一本作文书时,小姨伤心地哭着跑进屋里。小姨听到外公在外面,说这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坏话”,当然,小姨嫁最终还是嫁出去了。如果说外公这辈子做错了,或者是有一件后悔事可能是给舅舅带来了一段不幸的婚姻。母亲告诉我舅舅的对象是外公一手介绍的。这个舅妈一直是很强势的,小时候我就很惧怕她。外公对他这个儿媳似乎也不得不敬她三分。一次武把舅妈买来的石英钟拆坏了,外公见状,好像担忧舅妈知道后责怪什么的。过日子,只要相互理解和包容,即使对方有些缺点,一般人也就这么过去了。不过,舅妈后来变了个人。她妹妹嫉妒我舅舅家生活处境过得比她家好,就在舅妈跟前煽风点火,而我这位舅妈没有主见,一直对舅舅不满意,导致最终这段婚姻破裂。我们自然不是要去追根溯源不幸的根源,但幸福也不是那么容易剁手可得的。
如今,外公独身在村子里。老人不习惯离开村里熟悉的人和环境。天气好时外公总会出门去村口广场院子里和同村人聊聊天。大家都是一样土地上的村里人,村里还生活着和外公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每一次回村就听到又有一个老人去世的消失。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拖着残躯走在夕阳下的那些乡间老人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后一批土地的守望者。
2023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