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杰
金秋十月,家乡济阳,澄澈的天空开始变得高远,大片的玉米叶泛起微黄,棵棵的水稻弯下了脊梁。当清爽的秋风轻轻拂过,空气中便弥漫着令人沉醉的庄稼成熟的芳香。这是秋姑娘施足了魔法,告诉大家该秋收冬藏。这个时节,我常常会思念秋假的那些美好时光。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本村读小学。一年我们有三个假期:年假,麦假,秋假。年假,大家都明白,无需多言。麦假,即麦收时节放的假。那时麦收时节,各村都没有拖拉机、收割机等机械设备,只能依靠人工收麦,用镰刀割,用牛车拉。“芒种前后麦上场,男女老少昼夜忙。”因此,此时小学生们都会放麦假,放假不是休息,而是要走进田间地头,帮生产队里捡拾麦穗。烈日当空,成排成队的小学生在老师们的带领下,用稚嫩的小手一棵一棵地捡起落下的麦穗。喉咙干渴,热汗直流,小手起刺,那种劳作的辛酸苦不堪言。因此,我们对麦假并无好感,唯独最盼望的是有42天假期的秋假。
当高大的玉米刚结出棒槌,洁白的棉花刚开在枝头,成片的地瓜秧爬满垄沟,我们早早就盼望秋假的到来了。“啥时候放秋假啊?”“还有几天啊?”我们课间掰着指头数着,田间瞅着庄稼盼着。盼秋,是那样急切、那般渴望。
当凉爽的秋风秋雨与成熟的庄稼窃窃私语后,金黄的成熟的迷醉的秋天便悄然而至了。“收秋抢秋,不收就丢。”大人们开始起早贪黑地忙秋了。闪亮的镰刀开始了飞舞,长长的镢头走进了地头。掰棒子、割秫秸、刨地瓜、拾棉花……那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就呈现出一片繁忙、喧闹和欢乐的景象。42天的秋假,生产队不用我们帮忙干活了,因此这个假期便成了大家玩得最嗨的时刻了。
拉走玉米秸秆,刨掉根茬,地里剩下了许多掉落的玉米叶和枯黄的老草。这时我们就可以搂柴火了。你约着我,我叫上他,三五成群,肩扛竹齿的耙子,身背自家编的粪筐(或挎着圆筐)。哪里柴火多,大家就一拥而上,你抢占这片,他圈下那块,喊声、叫声、笑声,及“刺啦啦”耙子拖动的声音便会奏成一曲美妙的劳动乐曲,响彻在田野之中。有时,为了抢夺地盘,我们摔起了跟头,开始了打闹,这种吵闹纯属游戏,绝不会生仇,即使动手动脚,也是乐趣无穷。当豆秸割掉后,厚厚的一层豆叶,是我们搂到柴火最多的地方,三两耙子就会搂一堆儿。不一会儿,圆筐就会装得满满的,收获后的满足感常常让我们高兴半天。
很多时候,搂柴火只是一个由头,其中逮蚂蚱、啃甜棒、烤棒子、烧燎豆、焖地瓜等则是我们做得最多,也是最开心的事情。
没有了庄稼的庇护,那些肥硕的蚂蚱几乎无处藏身,它们只能躲在草丛上。有一种蚂蚱,通身草绿,腿长身肥,飞得不高,是大家的最爱。我们常常瞅准蚂蚱,悄无声息地猫腰靠近,把手掌握成空心的半圆型,猛地扑上去狠劲儿一捂,多半会手到擒来。如果第一次捂不住,受到惊吓的蚂蚱就要飞很远了。有时我们就脱下鞋子,瞄准了扣过去,蚂蚱就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逮住的蚂蚱都被串在一根带穗子的狗尾草上,这就是民谚所说的“一根草上的蚂蚱”。把它们拿回家,或油炸,或蒸煮,那种天然的野味是我们的美食。
我们口中的“甜棒”,就是指嚼起来有甜汁的玉米秸秆。在那个很少能吃到糖块的年代,甜棒就是我们的“巧克力”。大家到了一块没收割的玉米地边,把筐子放到一旁,瞅着看坡员不在,偷偷地钻进玉米地,根据经验,专挑那些玉米棒槌长得小但秸秆粗壮的,把玉米秸从根部折断,再折断上面一大截,只保留下面的几节。我们用手握紧甜棒,用牙狠劲地撕开秸秆的硬皮,当把外片都撕掉后,只留下秸秆内部鲜嫩脆生的部分,咬下一口使劲地咀嚼,大量的甜汁就会从口中不断地流进胃里,流进心里,那种甜蜜不仅满足了我们的味蕾,更让童趣永远驻留在了我们的心中。
在济阳,我们把玉米棒槌简称为“棒子”。烤棒子,也是一种极富乐趣的事情。我们偷偷溜进玉米地,找到那种粗壮的玉米棒槌,扒开外皮,用手掐一下棒粒,太硬或太软都不适合烧烤,最后挑选出适合烧烤的玉米棒槌,掰下来,再用小树枝插进棒芯中间,做成类似烤串的形式。然后到沟边弄几块坷垃,搭起一个小土灶,寻觅几把干草或秫秸。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柴,开始点火烧烤。烧烤中,还要不停地转动棒子,让火苗充分烧烤到棒子的每个部位。一会儿,一股浓浓的甜香味儿便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当棒子上许多棒粒烧得开裂时,烧棒子的全程就结束了。这是极富营养,又充满野趣的大餐。大家你一个,我一个,拿起烤好的玉米,也顾不得烫手,三下五除二剥下外皮,“吭哧”咬上一口。“哇!”,特别的香甜,那一刻,仿佛任何人间美味也难与之媲美。
深秋,当大豆将要成熟之际,残留在上面的金色叶片,在秋风里哗哗作响,与秋合唱着一首丰收之歌,此时也是烧燎豆的绝佳时机。我们拔来一些豆荚繁多,豆粒饱满的豆棵。点起一堆柴火,将豆棵放在火上慢烧。几个人围在一起,边用细棍撩火,边凝神专注地盯着豆棵。当“啪啪”的一阵脆响后,便有烧好的豆粒猛张飞一般从豆荚里跳将出来。待豆粒和豆荚完全脱离后,再将大火扑灭。此时需有人脱下上衣,双手扯着朝烧剩的灰烬猛扇起来。灰烬被扇跑后,剩下的,就全是烧熟了的黄豆粒儿了,一个个都炸开着嘴,或黄亮,或焦黑,满满一地。一声招呼后,大家纷纷捡起那地上的豆粒儿投向嘴里,“咯嘣”“咯嘣”地,咀嚼声连成一片,那自然快乐的节奏里,蕴含着孩童们简单的满足与纯真的喜悦。遍地的豆粒儿抢吃完后,大家互相看着被染黑了的嘴和脸,自然会说笑一番,那种童趣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心间。
“八月八,地瓜儿大。”到了秋假,地瓜已经成型,地瓜垄早被撑得裂出巨大的缝隙,我们又可以“焖地瓜”了。我们见大人不在,先偷挖几块大地瓜。再找到一个干松地,往下挖成“U”型小土灶,捡几块大坷垃,排列在四周,用捡来的树枝或干草点起火来,估计烧得差不多了,把地瓜扔进火堆里,弄塌土灶,用烧好的坷垃等压在火堆上,把地瓜严严实实地焖在里面。等过两个小时,把地瓜扒出来,撕掉黑皮,一块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焖地瓜”就大功告成了。那种香甜与快乐,如今城里的孩子永远都难以体会到。
岁月匆匆,转眼间四十多个秋日已悄然而逝。如今没有一个假期是秋假,那个叫“秋假”的词语,也鲜为人知,然而它却承载了我们生命成长的无数故事,记录下了一代人的美好印记,那份童趣与乡愁也令人常念常忆。
(该文发表在2021年12月8日《山东工人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