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杰
小时候,一年四季街头巷尾常游走着各种各样的商贩,有卖小鸡小鹅的,有卖蔬菜瓜果的,有磨剪子补锅的,有收废品卖百货的。“卖小鸡儿来嗨,小毛鸡儿吆。”“拿鸡蛋来,换钱了。”“雪糕!雪糕!好吃的冰激凌雪糕。”“红沙瓤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枯燥的叫卖声被小贩随性谱成各种曲调,从嘴巴里演绎出来,有的浑厚深沉,有的绵延悠长,有的清脆悦耳,有的轻松欢畅。声声叫卖,就是一曲悦耳动听的乡间协奏曲,各具韵味,余音绕村,久久不绝。
乡村叫卖声就是那些年街头巷尾的广告,它靠买卖人的吆喝技巧,炫耀产品,招揽顾客。在很多地区,也有一些买卖不仅靠人的吆喝,还有专门的响器,敲打摇动,顾客便知。比如卖豆腐的敲梆子,卖香油的敲铜锣,卖百货的摇拨浪鼓,等等。这些响器,敲打有模式,节奏已固定,约定俗成,众人无需猜测,一听便知何种买卖。随着商贩的走街串巷,这些响器时敲时响,奏出乡村特有的叫卖器乐。走街串巷的商贩也俨然形成了一道亮丽的乡村风景。
“梆!梆!梆!”秋冬春三季每日清晨,村里就会响起豆腐梆子单音的重奏曲,那是卖豆腐的推着手推车在串巷叫卖。不用高声叫喊,随着洪亮悠长的梆子声,那些忙着张罗早饭的大娘或嫂子们,就会端碗或拿盘纷纷走出家门,循着那美妙的声音而去。小车上的豆腐透着温热,卖主揭掉雪白的湿漉漉的笼布,用一把长长的豆腐刀横竖一切,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如同白玉被卖主轻轻拾起,托到手中,再小心地放进买主的碗盘里。然后大娘或嫂子把豆腐放回家里,再从家中挖来一些黄豆或玉米,让卖主过称放好。这样一场粮食换豆腐的乡村交易就圆满地敲槌落定了。
相传,三国大将军关云长从戎之前曾经卖过豆腐。关公与一富家小姐通过敲木头的方式幽会,且梆梆声使关公的豆腐卖得很快。众人为纪念关公,很多地区就兴起了用敲木头来卖豆腐的风俗,后来就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梆子。豆腐梆子一般用枣木或槐木制成。挑选一段长约25厘米的硬木,上面开一长约20厘米、宽约3厘米的豁口,沿着豁口把内部挖空,底部装上手柄,再配上一根光滑的敲槌,一副梆子便做好了。
一副小小的豆腐梆子敲了千年,奏出过数不胜数的乡村叫卖曲,承载过历朝数代人的悲欢故事。
“布—隆—咚,布—隆—咚……”一阵拨浪鼓的鸣奏曲响彻了村中的大街小巷,再配上“拿铺衬套子来换针线——”的吆喝,大家知道这是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来了。听到货郎鼓的乐曲,小孩儿们立刻兴奋起来,放下饭碗急不可耐地从家里跑出来,围着货郎的小推车左瞧右看。推车上有小孩儿喜爱的糖蛋蛋、泥模子、洋茄子、小人书、小镜子、红头绳、花发卡,也有大人需要的缝衣针、香胰子、耳朵勺、烟袋锅、烟袋嘴、痒痒挠等,家庭所用样样齐全。大家高兴地挑选着心仪的商品,然后回家拿破铜烂铁、废布旧衣等来兑换所需物品。如果没有旧物换,也可花钱买,那年月,几分钱就可哄得小孩儿心满意足。
用拨浪鼓招揽顾客大概起源于宋代,也叫“货郎鼓”。 拨浪鼓自带玩具属性,能极大地吸引孩童,且节奏富于变化,可灵活配合叫卖者的吆喝。因此这约定俗成的行业响器,在全国多地普遍流行。一阵“布—隆—咚”的货郎鼓乐曲不仅满足了人们的商品需求,更给宁静的乡村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中午寂静的村中,突然响起了“当当……当当……”清脆悦耳的铜锣声,没有大声的叫卖,没有过多的喧哗,大家一听便知这是那位卖香油的商贩载着香油麻汁进村了。这面铜锣呈圆形,直径25厘米左右,与戏曲演奏的铜锣不同,它是平面的,上面有两根长长的细线分别穿在铜锣的两个位置,两根细线三分之一处用一根小棍支撑,两线尽头又分别缠在一根小棍的两端。卖香油的左手拿着上端的小棍,右手拿着敲锤。当左手甩动起铜锣时,铜锣在身体一侧前后上下摆动,当铜锣摆到右手附近时,卖香油的就会用敲锤敲击铜锣两下,发出“当当”的声音。如此循环,“当当……当当……”的器乐演奏就此开始。不久,有妇女就会端着一大碗芝麻,手拿香油瓶或麻汁缸,走近卖主。一番询价打价后,卖香油的就会把芝麻倒进专门的秤盘中过称,然后把称过的芝麻再倒进布袋。随后卖香油的再用油壶给买主倒香油,或者用油勺舀取适量的麻汁过称。
民间有“郑子明敲银锣卖过香油”的传说,足见这一响器的使用不会晚于宋代。至近代,用铜锣卖香油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一面小铜锣,敲出的是乐曲,成就的是买卖,彰显的是百姓千百年的智慧与规矩。
千百年来,我们这个地区,除梆子、铜锣、拨浪鼓这些走街串巷的响器之外,说书的用小鼓,弹棉花的用弹弓,相面的用竹板,锔盆锔碗的用铁铉等。作为各自行业的叫卖工具,它们演奏着不同的乐曲,承载了无数的乡村印记。
在经济发展、市场繁荣的今天,豆腐、香油等百货早已陈列在各大商场超市,乡村叫卖也越来越少,作为叫卖响器的梆子铜锣等也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那久违了的“梆梆”“当当”乡村响器音乐,作为记录乡村市井风俗以及人文百态的乡土文化,带着街头巷尾的味道,永远深藏在了部分人的心中,沉淀成了一种乡愁记忆。
(此文发表在《山东教育》2022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