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萝卜四季菜
王良杰
那天回老家,哥嫂说买了些水萝卜,让我带几个回去吃。望着袋子里一些圆圆胖胖青白相间的水萝卜,感觉特别亲切,儿时的诸多往事瞬间便冲出了记忆的闸门。
萝卜古时称为菲、芦菔、莱菔等,在品种上有白萝卜、青萝卜、紫萝卜、红萝卜等。《诗经》“采葑(fēnɡ)采菲”中的那个“菲”指的就是萝卜。萝卜种植历史悠久,营养和药用价值也很丰富。在民间,萝卜素有“小人参”的美称。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萝卜可生可熟,可菹(zū)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最有利益者。
我们老家常常把青萝卜、白萝卜统称为水萝卜,以区别于胡萝卜(红萝卜),这叫法虽不准,但这并不影响大家对它的厚爱。我小时候,家家缺粮少菜,大棚种植还没兴起,水萝卜产量大,营养高,易储存,生产队里常常成片地栽种。它物美价廉,吃法多样,一季萝卜四季菜,深受各家各户的喜爱。
“头伏萝卜末伏菜。”头伏天刚过,大家就开始培垄点种水萝卜,不几天嫩绿的小芽便会破土而出,带着希望,揣着憧憬,开始了新生。经过三个月的生叶吐绿,长缨孕育,迎风送雨,霜降前后,地里一垄垄、一行行便满是绿油油的萝卜缨子,枝叶舒展,青翠如玉;绿缨下、土层上,一根根圆圆粗粗的淡青色萝卜傲然挺立,如同胖嘟嘟的小宝宝,顶笠含笑,似与人们游戏。
收获了,一个个白萝卜(或青萝卜)从土里拔出,长长的、圆圆的、胖胖的,好几斤,上端略青,下节嫩白,如同顽皮的瓷娃娃裸露着光滑的肌肤。嘴馋者等不及上餐桌,在地里就剥皮入口,水滋滋,甜丝丝,辣乎乎。更多的是连缨带叶运回家进行细致的加工,再慢慢细品。
水萝卜缨子是极佳的美食,在那个食物困乏的年代,大家发挥聪明才智,运用灵活多变的厨艺,也常常把它加工成多样可口的美食。有的把萝卜缨子剁碎,调上油盐等,包成菜包子。有的把萝卜缨子切碎,把它掺和到玉米面中,做成菜窝窝,条件好一点的,做成菜馍馍。而给我印象较深的则是剁碎后做成菜琪溜。
小时候,常见我妈先把萝卜缨子剁碎,压干水分,放点大油(猪油),撒上食盐,淋点酱油等,把萝卜缨子调成可口的菜馅。然后把玉米面和成较软的面团,用手拾起一些面团慢慢把它拍打成一个圆剂子,再用勺子挖一些菜馅放进剂子中,用手慢慢撮捏成一个菜团,最后上锅去蒸。蒸煮过程,也是我很期盼的时刻。农家锅灶,干柴烈焰,风箱时鸣,烟雾缭绕,如同进行一场视听大戏。饭熟了,当锅盖一掀,热气升腾,那浓浓的菜香瞬间会充盈全屋。一会儿,一锅菜琪溜便会呈一圈一圈的圆形摆放到盖垫上,冒着热气,煞是好看。咬一口菜琪溜,不仅满口是菜,而且唇齿生香,爱不释手。对于天天吃咸菜的我来说,那种味蕾渴求瞬间就会得到满足。
成筐成车的水萝卜被运到家后,最多的吃法则是腌制咸菜。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个咸菜大缸,它可是一个家庭的财富象征呢!一个家庭过得殷实不殷实,咸菜缸是考量的一个重要指标。腌咸菜前,先把咸菜缸刷洗晾干,再把新鲜水萝卜洗净后,一根根地摆放进咸菜缸内,码一层萝卜再码一层盐,大约腌一个多月就可以吃了。水萝卜咸菜,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那就是一年四季的就菜,每餐每顿都离不了,所以说“一季萝卜四季菜”。
新鲜的水萝卜还常常是各家菜包子的馅料,切碎,压干水分,配上调料,包上面皮蒸熟,就是可口的大包子或水饺。不过那时各家很少能上吃水饺,有时用水萝卜来炒菜。萝卜的再一个重要用场就是用来做酱豆子。酱豆子很能考验家庭主妇的手艺,酱豆子做得成功,一家人冬天的早晚餐桌上就有了亮点,就有了美好的回味。那时我家每年都会做酱豆子。记得我妈把豆子煮熟发酵,在阳光下晾晒几天,豆料就算准备成功了。把水萝卜切成小方块,煮熟,与豆料搅和在一起,撒盐,腌制几天,一盆宜人好吃的酱豆子就大功告成了。几十载已过,我还时常回忆那种美味。
为改善伙食,巧妇们还常常做水萝卜合子。从做工来看它类似于炸藕合。与炸藕合不同之处是,水萝卜合子不挂面糊,不用油炸,两片水萝卜中间夹上肉馅,再放到大锅里蒸熟即可。吃起来清爽可口,老少皆宜,自然成为各家的所爱。
“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保安康。”为更好地发挥萝卜的食用与药用价值,先人们早就学会了储存水萝卜的方法,那就是把萝卜埋在向阳的深坑中,上面覆盖些适量的泥土,这样保存的水萝卜不会糠心,新鲜感十足,可以存到来年春天。春天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家中除了储存的大白菜,水萝卜就是春天待客的极佳蔬菜了。水萝卜可炒丝,可炖肉,还可炸成水萝卜丸子,春季有如此花样繁多的美食,能不受到各家的青睐吗?
药食同源。水萝卜是各家的美食,还是中医药材。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对萝卜也极力推崇,主张每餐必食,他在《本草纲目》中提到:萝卜能“大下气、消谷和中、去邪热气。”我们老家,春天生芽打种后的水萝卜母子也常用来治疗积食胀满等胃病。足见一季萝卜,不仅是四季蔬菜,还是四时良药。
如今蔬菜品种丰富,饮食多样,人们早已不把水萝卜当做蔬菜中的佳品。我的母亲也早已离我们而去。然而岁月匆匆,那记忆深处的人与事,就像窖藏的美酒,历久弥香,沉淀至今,令我常思常忆。
(此文曾发表于《当代小说》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