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长眠，我常念

您长眠，我常念

王良杰

傍晚闲来无事刷刷抖音，无意中刷到了一个很感人的小视频：孙女提着东西来看望80多岁的亲奶奶；奶奶腿脚还灵便，眼睛也不花，然而却不认识自己的孙女了，想不起她是谁来了。望着奶奶那茫然的表情及孙女满含泪水的场景，我也忍不住泪眼婆娑，泪花中竟闪现出了我姥娘那慈祥的面庞。

我们济阳人，称呼妈妈的妈妈为“姥娘”。我的姥娘姓褚，瓜子脸，小脚，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生于1919年，卒于1984年，享年65周岁。姥娘虽长眠于地下37载，然而有关她的件件往事，却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永世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济阳农村，家家生活困难，然而姥娘却是制作美食的高手，她用一双巧手吊起了我们的胃口，也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无私的疼爱。

那时我上小学，一到周末就常跑到不远的姥娘家。有多次，正赶上姥娘做晚饭。姥娘知道我饿了，赶紧迈着颤悠悠的步子到里屋舀出半碗面来，用水和成软面，再找来一根高粱长杆，把软面粘贴到长杆上，做成高桩馒头一样的东西，放到灶膛正燃烧着的柴火上，慢慢烤熟。刚烤出来时，外焦里嫩，吃起来香脆可口。每次姥娘看着我慢慢吃完，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暑假，我天天待在姥娘家。表姐从村边的徒骇河里捞来一筐筐的河蚌，姥娘就把这些河蚌煮熟，扒出其中的肉来，然后拌上玉米面，给我们炒着吃。这真是既天然又有营养的美食，极大地满足了我们的味蕾，也解决了那个年代家家缺肉的困扰。晚饭常常是姥娘做的手擀面。姥娘做的面劲道爽口，再配上切碎的小咸菜、蒜泥，味道特别的浓郁。每顿饭我都能喝上两碗，很多时候我们连面汤也都喝得一干二净。

春节临近，姥娘就开始了忙活做过年的食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姥娘做的折饼。这是一种用小米面做成的对折起来的饼。做这种饼前，姥娘先把折饼鏊子（这是一种专门的炊具，现在很少见了）刷洗干净，再挑选一些软硬适中的柴火，用水把小米面和成面糊。烙饼开始了，姥娘把折饼鏊子烧热后，刷上点油，然后把面糊倒进折饼鏊子，用文火烙熟。每次做折饼，姥娘都是先让我尝鲜。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姥娘很是欣慰和满足。

姥娘不仅用美食满足了我的口，而且用小举动温暖着我的心。

我九岁那年，一个冬夜，我和小伙伴们跑到邻村去看电影，正巧碰到了大表姐也来看电影。那个年代的农村，都是露天电影，场地随意，不避风雨，看着看着，我的腿脚就冻得发麻，等电影结束后，大表姐就把我领到了姥娘家。那时姥娘已经躺下了。姥娘看到我冻成那个样子，赶忙让我钻进了她的被窝。姥娘用她的身体温暖着我那冻僵的手脚，更温暖了我的心。几十年过去了，似乎依然还能感受到那份暖意。

我小时候，农村的小孩穿塑料凉鞋成了一种时尚。姥娘、姥爷看到很多小男孩穿上了凉鞋，他们就商量着也给我买一双。那天中午，我刚放学回家，我爹就拿出来一双凉鞋，说是姥娘姥爷专门给我买的。穿着那双凉鞋，我觉得自己在小朋友面前也洋气了许多，着实兴奋了好多天。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施行后，济阳家家种起了棉花，收入也有了点提高。姥娘和表姐看到有的男孩穿上了时尚的秋衣，她们也不想让我穿得很寒酸，就合计着给我买一件。而当时，几个表姐妹都还没有这样的秋衣。有一天，大表姐特意跑到了附近村的代销社给我买来了一件秋衣。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件秋衣。因为东西太贵，当时姥娘没舍得让我穿。过了两天，秋风秋雨齐作，天气突然变得异常寒冷，姥娘从衣橱子里拿出了藏好的那件秋衣，我穿到身上，立刻觉得全身暖烘烘的。

姥娘不仅关心我的吃和穿，更从言行上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努力让我们成为有用之才。

文革时期，很多双职工教师生活并不富裕，烤火煤也不够用。这期间，我大哥正在济阳四中读高中，他的语文老师就遇到了这类困难，姥爷姥娘知道后，特意把家里的煤拿出来，推着小车送到老师家里，让老师暂时度过了难关。当然，姥爷姥娘为了我大哥的学习，操心的事很多，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全国恢复高考不久，姥娘村一位表哥考上了中专，这在当时的四邻八乡，也算是一件很轰动的大事。每次我到姥娘家，姥娘就说起这位表哥，让我以这位表哥为榜样，好好学习。因此，周末我去姥娘家时，都会带上几本书。虽然姥娘不识字，但有时我也会给姥娘读上几段课文，或者让姥娘看看我的作业。姥娘看到我挺勤奋，常常夸奖我，期望我也能考上大学，成为有用之才。然而姥娘还没能等到我考上大学的好消息，在我考上当时全县最好的高中——济阳一中的那年春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后来我参加了高考，成为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本省境内参加高考）。

姥娘，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文化，不会讲高深的道理，但是她用自己的言行，让我知道什么是疼爱，让我懂得要不忘感恩，让我明白要不停地奋进。

姥娘没有等到外甥尽孝，就永远地走了，这一走再无归期，从此相见，只在梦里。如果有个直达姥娘那边的天梯，我多想不顾一切地去看您，让您看看我的成绩，算不算有了点出息。

姥娘，我的余生再无您，您长眠，我常念！

（此文入选第四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