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工作队进驻杨家沟村的第二天,身为组长的我,就发现村里扶贫方面存在着重大问题,竟然没把全村最困难的人家列入帮扶对象。
这户人家户主叫杨秋虎,是位淳朴敦厚的青年人,皮肤偏黑,睫毛很长,人很廋,脸有点小。他上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下有多病妻子和正在上学的一儿一女,多靠他种地打短工养活。村里没把他家列入贫困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对他的窘况甚为同情,就拍着胸脯,当即表态,一定要把他列入帮扶对象。可他听后直摇头,说村委会是不会同意的。
翌日,我主持召开了扶贫工作会议。会上,首先组织大家学习了上级有关文件,接着着重强调扶贫帮困一定要全覆盖,一个贫困户也不能落下,然后就把杨秋虎家的问题摆到了桌面上。
在想象中,我一提起杨秋虎家的问题,村干部定会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听后竟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村长杨山奇眉头一蹙,不以为然地说:“老问题又摆到了桌面,看样子今天不得不讨论一下。”
杨山奇的态度令我十分不满,生气地质问道:“难道老问题就不能解决?我想问一下诸位,杨秋虎家的经济条件是全村最差的,为什么没有列入帮扶对象?”
见我说话的态度不好,杨山奇接茬道:“黎组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秋虎的问题十分特殊。他在省城有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商品房,要值好二三百万元。”
他的话让我异常吃惊,眼睛睁得比鹌鹑蛋还要大。
“是啊,尽管他家很困难,村里其实每次都想上报,可名单刚公布,群众就有意见,不是上访就是告状。你想想,资产有二三百万元,怎能算贫困户?”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算不上贫困户!”我将信将疑,不知所措。
散会后,我带人去杨秋虎家核实情况。眼前这几间破旧的土坯房,还有屋里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省城那套商品房联系起来。
看见我们又来,杨秋虎似乎早就料到了,一个劲冲我们发笑,算是打过招呼。
我开门见山,直切主题:“听说你在省城有套商品房,是否是真的?”
杨秋虎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的,一点没错!”
我更加疑惑不解,怔怔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把情况说明白。
杨秋虎见我直勾勾盯着他,马上就明白了,像自来水拧开了笼头,打开话匣子:“各位领导别见怪,那套商品房是我父亲多年前买的。那时候,他在省城当包工头,一心想把全家迁到那里,便买了套大面积的商品房。因当时手头很紧张,所以就没有顾得上装修,直到现在仍是毛墙毛地。可后来,他承包工程要不回来钱,施工时又死了人,一下子赔光了老本,最后跳楼自杀了。”
屋里的空气有些压抑,杨秋虎的故事让我心中有种莫名的难受,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我用衣袖擦了擦,就给他出主意:“你考虑过把房子租出去没有,总不能让几百万元的资产躺在那里睡大觉!”
杨秋虎用手搔了搔头,无奈地说:“房子没有装修,恐怕租不出去。”
我反问道:“你没试,怎能知道租不出去?”
他皱眉想了想,回答道:“好吧,那就试试看!”
我拍了拍他的肩,向他保证说:“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这样说。既然话已张出口,就得想方设法办到,总不能让杨秋虎把我看扁吧!
回家后,我在微信群中发了个帖子,说省城有套面积一百四十三平方米的商品房欲出租,毛墙毛地,没有装修。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有一家投资公司回了帖子,一年租赁费三万元,装修不用主家管。这家公司的总部在深圳,欲在西北开展业务,因员工人数快速增加,急需租赁几套商品房作为员工宿舍。
我立即给杨秋虎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在电话里,他说话吞吞吐吐,词不达意,显然很激动。
星期六中午,我陪杨秋虎去了趟省城。他和那家投资公司签订了出租房屋合同,收取了第一年的房费三万元。
杨秋虎十分高兴,脸上荡漾着春风般的笑容,非得要请我吃顿饭。我连连摇头,说我又没有帮他什么忙。他执意不肯,硬是拉着我去同盛祥吃羊肉泡馍。
杨秋虎最终没有申报为贫困户,不过他家的小日子过得比村里任何一家人都滋润,不久盖起了四间一砖到顶的大房,还买了辆面包车,专跑杨家沟到县城的公交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