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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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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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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行

那天晚上,李宁透过卫视三秦新闻联播节目,知道江汉市的油菜花开了。他一时兴起,决定去那里转一转。他高中时的同学王云飞,两年前从省委组织部调到那里任市长。李宁给王云飞打电话,说他要去江汉市,顺便看看老同学。王云飞满口接应,说吃住玩都包在他身上。

李宁和妻子已离婚两年了,当他把要去江汉市看油菜花的决定告诉儿子时,儿子劝他不要去:“爸,现在的王云飞已不是当年的王云飞了,人家现在是市长,厅局级干部,哪还能记得你?”李宁听罢,双眼圆睁,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训斥儿子:“你知道个屁,王云飞不是那种人!我和他高中三年一直都是同桌,当年帮了他那么多的忙,他怎能不记得我呢?”

儿子不想与他争辩,老爷子的脾气谁不知道,性格执拗,凡是他认为对的,绝不容许别人犟嘴。那年春节,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饭,儿子和他翻了几句嘴,他不乐意了,顺手举起啤酒瓶子,照准儿子的额头狠狠地砸去。一股黏糊糊的血从儿子的额头喷涌而出,儿媳见状立即拉着儿子去医院处理伤口。他在院子里仍不依不饶,大喊大叫,他没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要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

李宁去县里最大的服装超市,买了一套雅戈尔和一双登云牌皮鞋,穿在身上,对着试衣镜照了半天。笔挺的名牌西装,搭配名牌皮鞋,让他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那天早晨,他换上新买的西装和皮鞋,拎着旅行包登上了去省城的班车。到省城后,他换乘大巴车前往江汉市。

李宁坐在大巴车上,透过车窗向外看。一片片葱绿的果树林,一洼洼映着蓝天的水池,一塆塆农田菜园,一幢幢田园小屋,让他有种无以名状的兴奋。

王云飞当年和他可说是最好的朋友,铁杆关系。王云飞的父亲从建筑工地的竹子架板上掉下来,摔断了两腿。眼看着王云飞就要退学,李宁硬是把他从家里拉回到学校,从此他吃住都在李宁的家里。后来,王云飞考上了北京大学,学费的一大半都是李宁给他张罗的。

李宁出了车站,给王云飞打电话,他没有接,接着短信很快回了过来:“对不起,我正在开会。”

一眨眼,两个半小时过去了,李宁打电话,仍无人接。李宁只好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已到江汉市。仅仅过了两分钟,王云飞的电话回了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你是谁?”李宁心里咯噔一下,按说王云飞应该记得他的电话号码,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

“云飞,我是李宁。”他说话的声音走了腔,听起来像是在哭。王云飞很意外,迟疑了片刻,回话道:“今天我很忙,正陪同客商考察招商引资项目。这样吧,我先让秘书接待你,开完会后我去看你。”

李宁被秘书接着,安排在市政府招待所,不用说房间早就登记好了,单人单间。秘书对李宁很热情,也很周到。秘书告诉他,王市长开完会就会过来看他。

他和秘书在房间等着,功夫不大,有人敲门。秘书打开门,一位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那将军肚走起路一摇一摆,好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李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八年不见,王云飞怎么就变成了这种样子。当年,王云飞在农牧厅的时候,瘦骨嶙峋,体重不足到一百斤,为此,大家给他起了个“瘦猴干公鸡”的绰号。

王云飞满脸通红,精气神十足,拉住李宁的手,唠嗑了几句家常,就说他得马上走,晚上还有个会。胡副省长来江汉市视察,晚上要听他汇报工作。

王云飞匆匆离开了,李宁想起来了,王云飞刚才拉他手的时候,手心湿湿的。上中学的时候,王云飞手心就爱出汗。为此,班主任还批评过他,不能只知道埋头学习,而不参加体育锻炼。

李宁不由想一个问题,今天的王云飞和昨天的王云飞有什么不同?他不用多想,答案马上就飞进脑子。今天的王云飞与昨天的王云飞,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今天是一个大市的最高行政首长,这里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他喜欢谁,就会给谁批发只官帽子;他讨厌谁,就会把谁的官帽子撸掉。谁给他好处,他发个指令,数千万元的政府工程就会落到谁的头上;谁铁公鸡一毛不拔,对不起,你只能充当一名大工程项目招标中的陪拍者。

晚上,李宁在招待所附近的街上溜达,买了两斤葡萄、几只木瓜,便和卖水果的中年女人聊了起来。中年女人对王市长很有成见,说江汉市的市民对他意见很大,骂他是“王扒皮”。江阳县有个副县长想当县长,给王云飞送了十万元,他连眼皮也不眨,坚决不要;另外一个副县长,给王云飞送了三十万元,自然就当上了县长。听罢此话,李宁心中一惊,倒吸了口凉气,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王云飞迟早要出事。

第二天,秘书过来了,告诉他,王市长很忙,今天可能没时间过来。说完,秘书陪他去了洋县看油菜花。

阳春三月,万物勃发,秦岭南麓的洋县,迎来了油菜花盛情绽放的日子,村前屋后,沟道坡上,黄灿灿的油菜花漫山遍野,一望无际,恰似上帝打翻了染料缸,把洋县变成了一个黄色世界。李宁站在花海中,笑盈满面,不停摆弄姿势,让秘书帮他拍了许多照片。

那天晚饭前,秘书让李宁在房间等他。八点钟的时候,有人敲门,他连忙开门,见秘书领着那天接他的司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他疑惑地问:“你这是?”秘书边往房间走边说:“到里边说。”

他们把东西放下后,也没解释什么,便拉着他到楼下的餐厅吃饭。上菜的时候,李宁问:“王市长什么时间能到?”秘书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是这样,王市长临时去深圳参加一个招商会,走时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多长时间能回来?”“四五天吧,临走时,他让我安排好你的活动。”

李宁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刚才让秘书送这么多东西,嘴上什么都不说,分明是在下逐客令。这样想着,李宁说话也就不客气,语调中带着一股怨气:“我明天就走,家里还有许多事。”秘书皱皱眉头,装着不解的样子:“那可不行,你这样一走,王市长可要批评我,你一定要等他回来。”

王市长,王市长,他完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可他没有。也许王云飞认为他这个老同学无关紧要,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也难怪,谁让他只是位平头百姓,而不是县长、乡长、局长,人家用不上他。

那天晚上,李宁喝了许多酒,他酒量本来不大,也就半斤。可那晚,他不知吃了什么解酒药,特别能喝,和秘书一起干掉了三瓶飞天茅台。

他回到房间实在撑不住了,吐了个一塌糊涂。他心跳动得特别厉害,脑子像爆炸一样发胀发疼。一会儿,他感觉床在晃动,座椅在晃动,茶几在晃动,整个房间都在晃动。他心里嘀咕:难道江汉市发生地震了。

翌日中午,李宁给秘书打电话,说他要回去。秘书让司机把他送到高速车站。

大巴车驶出车站,奔驰在高速路上,一片片葱绿的果树林,一洼洼映着蓝天的水池,一塆塆农田菜园,一幢幢田园小屋,很快被甩在身后。李宁在想:今天的王云飞和昨天的王云飞,怎么就判若两人?当年,他和王云飞可说是莫逆之交,亲如兄弟,白天晚上都在一起,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可自从王云飞从政后,就没有再来过他家。他和王云飞虽是同学,可两人的社会地位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家是厅局级干部,他只是位平民百姓,自然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假如他也是个厅局级干部,王云飞能这样对待他吗?这样一想,李宁心里的怒气被和煦的春风化作了春雨。淅淅沥沥的雨拍打车窗玻璃,像一支有节奏的曲子。他想睡,就是睡不着,气得他狠劲拍着车座后背。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李宁上网浏览新闻,一则消息令他心惊肉跳,像个木偶人一样,呆坐了很长时间。江汉市市委书记王云飞因涉嫌严重违法问题,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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