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乡党委书记郑介参加全县扶贫促进会,正在政府礼堂聚精会神聆听县委刘书记的讲话,突然,他的手机在口袋中颤抖起来。他假装着上厕所,掏出手机按下回拨建。
乡办公室主任急促而压低声音说:“郑书记,有两个记者说要见你,他们是《北方经济信息报》的。”“他们来干什么?你先接待一下,问明情况后再说。”“他们说接到多封群众来信,反映终南乡某些村干部将自己的亲戚上报为贫困户,骗取国家扶贫款。”
郑介闻听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两个记者可不是平白无故而来,是来找事的。他想也没想,立即对办公室主任下达指示:“招待好两位记者,我等会儿就赶回去。”
开完会,郑介急匆匆赶回了乡政府。办公室主任领着一男一女走进了书记办公室,介绍说:“这是郑书记,这是李记者,这是冯记者。”郑书记快步迎上去,紧紧地握住了两位记者的手:“欢迎你们来终南乡指导工作。”两位记者也不客气,并排坐在办公室那张长凉椅沙发上,办公室主任忙把茶叶放入纸杯,倒了水,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郑书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位记者,男的身材高大,国字脸,黑皮肤,戴副金丝边眼镜;女的身材窈窕,肤白唇红,穿着时尚,双腿并拢正襟危坐。
高个男记者掏出红色塑料封皮的记者证,递到了郑介的手里。郑介接过打开,眼瞅着“北方经济信息报特约记者李金斗”几个字,脑袋嗡嗡响,看来,这次自己真的遇上了大麻烦。那位女记者欠欠身,朝他微笑一下,就算打过招呼了。
“郑书记,据群众反映,终南乡某些村干部将自己的亲戚上报为贫困户,骗取国家扶贫款,如李家庄的李柏仁、孙家坡的孙喜旺、王家庄的王小林。这些人根本不符合条件,家庭人均纯收入远远超过3015元的贫困线标准。”
郑介听罢,眉头紧皱,头涨得炸裂开。他的前任就是因媒体记者曝光终南乡某些自然村垃圾成堆,臭气熏天而被上级免职的。他从县委办到终南乡任职前,组织部长特别叮嘱他一定要防火、防盗、防记者,妥善处理好群众信访问题。
郑介检讨说:“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欢迎新闻媒体记者监督指导。”李记者像是川剧演员,换副口气开腔道:“郑书记,我知道基层工作不好做,上有压力,下有难处,往往是吃力不讨好,就像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就拿我们这些特约记者来说吧,除了要完成正常的采访写稿任务外,每年还要向报社上交十万元的管理费,搞得我们身心疲惫,苦不堪言。”郑介马上接过话头子:“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做哪行就不知哪行的难处!”
“郑书记,通过我们这次下来实地调查,证实群众反映的问题基本属实,我今晚加班把调查报告赶出来。张社长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把问题调查清楚。这样吧,明天中午我把稿件发给你,你再核实一下,提提意见。”
说完,李记者和冯记者站起来要走,郑介想请他们吃顿饭,顺便沟通沟通,可他们说还有没有干完的活,晚上得加班开夜车。
送走两位记者,郑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目思考对策。当晚,郑介让办公室主任通知乡长、副书记和宣传委员开了个碰头会。大家表示,这是一起借曝光工作问题之名,实则敲诈勒索的事件。既要防止对方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又要采取得力措施灭火,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
第二天上午,郑介刚走进办公室,他就接到了李记者的电话,说调查报告已经发到了他的QQ邮箱。郑介浏览完邮件,心惊胆战,飕飕冷风从脊背冒出来。此文真要是见报,他不仅会被免职,还要挨行政处分。那样的话,篓子可就算捅大了,他担当不起。
郑介以闪电般速度赶往县委,面见刘书记,尽管在县委办公室还有几个人排队等候。他拱拱手,十分客气地说:“各位老哥,我有急事要见刘书记,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实在对不起!”
不等人家回话,郑介就跑着站在了刘书记的门前。组织部长刚一出来,他就闪身挤了进去。“郑介,你坐。”刘书记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你现在正面临着一场新闻危机,要采取果断措施,不惜一切代价化解危机,决不能让负面新闻报道影响全县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你去宣传部,找薛部长,让他指导你去做。”
从刘书记办公室出来后,郑介到宣传部找薛部长。薛部长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全力以赴配合你们灭火。你去新闻科找侯科长,他会指导你怎样去做。”
郑介首先向侯科长介绍了情况,然后表态说,只要能够灭火,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车给车。
侯科长仔细看了一遍调查报告文稿,淡淡一笑:“李记者不愧是大笔杆子,动辄上纲上线,危言耸听。按照他的说法,乡镇领导全是昏官,没有一个好官。这些小报记者,经常采取以发表负面报道相要挟的手段,索要巨额宣传费。究其根源,这些小报小刊大多实行招聘制,企业化运作,聘用人员要完成规定的巨额管理费任务,势必造成一些聘任人员违背职业道德,以负面报道的名义敲诈勒索。”
侯科长说,咱们分两步走,一方面你让乡财政所准备五万元的现金备用,另一方面由他负责联系《秦岭日报》总编方领。方领是咱们县的人,和省城各大报社的老总都很熟。县上要是遇上灭火的事,都会找他帮忙。
等候科长说完,郑介立即给财政所所长打电话,让他三天之内准备五万元的现金。财政所所长哭穷说,现在四下都在要钱,上月倒借的四十万元说好这个月还给人家,至今钱还没有着落。你今天突然提出要五万元,他恐怕做不到。郑介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吼道:“弄不来钱,你立马就给我滚蛋,想当财政所所长的人比牛毛都要多!”
省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喧嚣热闹。侯科长带着郑介会晤《秦岭日报》主编方领。方领瘦黑细高,戴副眼镜,人看起来很文气。
方领神情严肃地说,这次灭火任务十分艰巨,扶贫工作又是天字号一号工程,谁都不敢踩那条红线。终南乡某些村干部胆大妄为,把不符合条件的亲戚报为贫困户,骗取国家扶贫款,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张社长不愿放弃这篇新闻报道,执意要刊登。我动用私人关系,好话说了一大筐,他勉强同意拿十万元宣传费撤稿。我软磨硬泡,他最终答应掏五万元撤稿。
郑介一听嘴里直喷火,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打劫又是什么?方领扯住他的衣角,劝他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不听人劝,把人家惹毛了,人家执意要发表,你有什么办法不让人家发。你丢了乌纱帽,掏多少钱能买回来官帽子?”方领这样一说,可把郑介噎住了。方领说的都是大实话,他无言以对。
侯科长劝郑介什么也别说了,让方领代他请张社长吃顿饭,什么问题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
饭安排在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店。张社长坐在主陪位置,方领坐副主陪位置,侯科长和郑介分坐主宾和副主宾位置,李记者和冯记者分坐在方领两侧。
酒场上大家绝口不提调查报告之事,说的尽是客气话和大千世界的奇闻异事,气氛颇为和谐。相互敬过酒后,侯科长指着空座上的一个黑皮包对张社长说,这是郑书记让我捎给你的东西。张社长用手掂了掂,沉沉的,咧嘴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侯科长、郑介望着张社长和两位记者坐着出租车远去,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年后的某天下午,郑介闲着上网,看到了一组记者被处理的消息。中央电视台记者李敏涉嫌受贿被刑事拘留;《网络报》首席记者关键涉嫌受贿被刑事拘留;《北方经济信息报》记者李金斗、冯虹涉嫌诈骗被刑事拘留。
郑介站起身来,望着蔚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浑身充满无尽的力量。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因为两个行骗的记者锒铛入狱,司法机关替他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