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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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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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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

时间过得好快呀!眨眼间,我离开古镇已经十年了。十年来,每当我忧伤、孤独的时候,就会想起古镇的那条小街。在那条不足百十米长的小街上,父老乡亲们一张张质朴淳厚的笑脸,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小街。

十五年前,我从西北税务学校毕业后,便被分配在了武陵县地税局晁村税务所工作。晁村镇是一个距离县城三十多里的山区小镇,与昌平县、茂县两县毗邻,地处武陵县的最北端。由于这里地处半山腰,周围交通极不便利,小镇自然就成为山里人购物的中心。小镇虽说仅有一条不太长的街道,却十分繁华。一年到头,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贩运各种小商品、卖小饮食的摊贩挤满了小街的角角落落。

冯所长考虑到我是个女孩子,就安排我在所里干内勤,逢集时管理集贸市场,并让老贾先带我收一段时间税。我跟着老贾屁股后面转了三个月后,冯所长为了锻炼我独立工作的能力,就让我从第四个月起单独收税。起初,我心里不免有些怯火,生怕自己单枪匹马上阵,一分钱的税款都收不回来,遭人耻笑,就暗自责怪冯所长一点都不通人情。所里又不缺人手,非得要让我这个女娃娃在外面晒太阳、淋雨活受罪。可反过来一想,老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溜,也不是个常法。万般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干呗!

我征收的第一笔税款是星星发屋的,店主是一位大我三岁,名叫李莹的女孩。这位看起来没有我高,又黑又胖的女孩一见我进来,就热情招呼我坐下,然后妹子长,妹子短和我套近乎。当我让她交税时,她却紧绷着脸,生气地说:小店最近生意不好,没有多少人来理发,哪有钱交税呢?我不厌其烦地给她宣讲国家的税收政策,谁知她把头往外一摆,眼一斜,爱理不理的,好像我根本没有来似的。磨蹭了多半天,我好说歹说,嘴皮子快要磨破了,可她竟然无动于衷。轰的一声,一股火从心里蹿了上来,几乎燎着了我的喉咙和舌头,我不由得和她吵了起来。她凶狠地瞪着我,染血的眼球喷着怒火,叫道:我又不会㞎钱,就是不交,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急了,瞪着眼对她嚷道:你今天不交税就是弄不成!这时,跟集的人纷纷跑过来看热闹,将星星发屋围得水泄不通。见此情形,我觉得自己被挤到了山角旮旯,不由得牛劲就上来了,非得要提走她的电推子和吹风机,尽管旁边还有人劝架。正当我俩吵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位脸上长满核桃般皱纹的老汉走了过来,他瞪了李莹一眼,表情严肃地说:瓜女子,皇粮国税不交可不行呀!李莹的脸涨红得像只熟透的番茄,微微地低着头。她也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怎能好意思说没钱交税的话。她眉头皱了一下,沉思了半刻后,带着央求的口吻道:现在手头的钱不够,她下午把钱拿到税务所。我信以为真,便将已填开好的完税证递到她的手里,然后回到了税务所。

谁知,这只是她金蝉脱壳之计,此后一连十多天,星星发屋的大门紧锁。眼瞅着铁将军把门,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在地上捡块砖头把锁子砸了。我的情绪一落千丈,犹如初冬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同事们见生性开朗活泼的我,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愁眉苦脸,很是纳闷。大家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询问原因。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竹筒倒豆子般将内心的苦楚全都倒了出来。大家听后,个个摩拳擦掌,所里的同事哪个不怜香惜玉,要知道税务所可就只有我一个宝贝疙瘩啊!大家齐上阵,在星星发屋门上贴个封条。李莹见税务所的人动了真格的,不由吓了一大跳。她一方面托人跑过来说情,另一方面赶到了税务所,连赔不是,交清了当月的税款。她再三解释说:她并不是有意躲避纳税,而是因母亲生病住院,所以才把理发店的门关了。关门风波过后,只要我去星星发屋收税,刚一走进门,李莹准会把钱递到我的手里,从不打一分钱的羁绊。

冬季漫山遍野的积雪,让古镇披上了纯白素雅的外衣,一棵棵果树似琼花绽放,白玉雕琢。街道的路面,似撒了大把大把的一层盐粒,亮晶晶的。极目远眺,积雪覆盖下连绵起伏的山峦,犹如童话世界般,银装素裹,晶莹剔透。大雪将税务所的院子埋没在下面,有时甚至高出房廊的地面。垂在房檐下利剑般的冰溜子竟然有二三尺长。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房子里寒风飕飕,蜂窝煤炉子不起多少作用,我只好蜷缩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缩作一团。

小街上的业户们向来就没有上门交税的习惯,去每家征税非得专管员把腿跑断,嘴皮子磨破,没有哪一家子不是跑上七八次才能把钱收到手。为此我伤透了脑筋,便下定决心采用最原始的办法盘查门店的营业收入。于是,我选择了一家名叫风雅酒家的食堂蹲点。尽管北风呼啸,外面很冷,每天天不亮,我就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后,便拿着笔和本子,搬把椅子,坐在卖羊肉泡馍牌子人的旁边。来一个人记一笔,就这样一个月下来,我把风雅酒家每天的收入情况摸得走不了大向。秃头老板见我这个女孩生性倔强,一心要把饭店每月的营业收入弄个塘清水亮,一下子傻了眼,两只眼睛瞪得如牛铃一般大。或许中国人一直就有“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训,或许是我的顽劲让他感到怯火,他最后不得不甘拜下风,慨叹道:以前来了那么多收税的,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有我这个女娃命里注定要成为他的克星!为收他的税,下了这么大的功夫,他算是心服口服。当天下午,他来税务所交清了当月的税款。他的行为在小街产生了极大反响,人们见像他那样的“皮缠棍”,都让税务所的小女娃制伏得服服帖帖,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说不交税的话。自此以后,小街的纳税秩序大为好转,甚至出现了排队申报缴税的可喜现象。只要到了每月的申报期,业户们见我从小街走过时,就会争着喊我:姑娘,这个月的税款我准备好了,下午就送到税务所,你千万不要出去,一定要等着我哟!我听后点点头,微笑着答道:好的,好的!

山里头由于雨水较多,天气经常雾蒙蒙的,雨后的山路会变得泥泞不堪,成为地地道道的泥巴路。这里距离县城很远,平日所里又不休假,只是到月末结账后才会集中安排休当月的假。常年呆在偏远的山区税务所,业余生活单调乏味,人们除了打麻将、玩纸牌外,再也没有别的娱乐项目。我又不爱打麻将、玩纸牌,自然就选择读书打发时间。这期间,我还真看了不少书,《天方夜谭》《红与黑》《孤星血泪》《简爱》《悲惨世界》《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经典名著让我爱不释手,乐此不疲。那天,我一大早起来,发现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雨点砸着窗户的玻璃,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不远的山尖上,伴随着阵阵的雷声,划过一道道闪电,让乌黑的天瞬间透亮,很快又转为乌黑,吓得我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品尝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时常在想,什么时候能够调进省城工作,像城市人那样,端坐在高楼上,推开蓝莹莹的明窗,与游弋的燕雀耳语,与漂浮的白云细语。我不知不觉就迷上了写作,写了许多散文﹑小说,时不时在省、市报刊杂志上发表,渐渐地在全省地税系统小有名气,引起了市局领导的高度关注。三年后,我离开了古镇,调入市局办公室干文秘工作。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眼盯着电脑,轻轻地敲击着键盘,我不由想起了古镇的那条小街。多想再回那儿走一走,看一看,重新感受一下自己当年的生活!终于等来了一次机会,我随同市局办公室的李主任一起下武陵县地税局,对档案管理规范化工作进行检查。检查完毕后,不知是谁提议去晁村镇吃农家乐,没说的,同行的人一致同意,无人反对。

近几年武陵县政府大力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晁村镇的大多数人家都已从山村搬迁了出来,在山麓公路的两旁办起了红红火火的“农家乐”。土鸡、野兔、荠荠菜疙瘩、凉拌苜蓿﹑煎饼﹑油饼、玉米粑粑、糜子面窝头,这些原本只是山里人吃的农家饭,如今却成为了城里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古镇那条曾经繁华一时的小街,渐渐地走向了衰落,昔日的商贩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那里,只剩下了一间间脏兮兮的土坯房和一条百十米长、长了一个个“土疙瘩”的土路。古镇的那条小街,就像天边绚丽的彩虹一样,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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