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点钟,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下子怔住了。
我的老师肖洛要来京城,过一个半小时,他就来了。他给我下了个命令,让我去火车站接他。我急了,赶忙往地铁站跑。肖老师就是这个脾性,说风就是雨,做过的许多事情让人匪夷所思。
肖老师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后来从政担任过副县长、县长、市政协副主席,前几年退休了。
每次回家,我都会听到肖老师的逸闻趣事。说他为官清正廉洁,从不接受别人的钱物。他曾把一个包工头从他的办公室骂了出来,据说是包工头趁他不在家时,给他的妻子送了一个装满百元大钞的信封。他曾经顶着上面的压力,撤了姐夫是副市长、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县卫生局局长梁鸿宣的职务。他还下令处罚过省长违章的坐骑。他曾经力排众议,费尽心血,建了个北城公园,使县城居民有了个健身休闲的场所。肖老师的儿子已经通过了雅思考试,欲去美国留学,攻读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可他坚决不同意,说美国人是大坏蛋,老是和中国作对,害得儿子没去成。为此,爷子俩闹翻了,互不来往。
我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火车站,抓起手机一看时间,谢天谢地,总算没有迟到。要是真迟到了,非挨肖老师一顿骂。于是,我买了张站台票,在出口处等。
一声长笛响过,火车进站了。肖老师一下车,我就从他的身上闻见一股槐花蜜的香味。肖老师只提了个旅行包,打过招呼后,我接过提着。
肖老师的眼睛瞪得像二饼,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质问我:“李维为什么没来?”我连忙解释说,李维现在是个大名人,一天忙得跟鬼子似的。什么美协、书协、国画研究会、画院挂名当个理事、委员,平时会议自然少不了。据说,求字画之人的队已排到明年底。时间对于他太珍贵了,你还是别怪罪人家了。
“走,咱们现在就去找李维,他再忙也得给我让路!我千里迢迢来找他,他连个面都不闪,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李维是京城的文化名人,他的书画篆刻堪称三绝,他的书法作品在欧美国家展出时,每平方尺以万元美金计算。他经常办展览、搞讲座,一天忙得不亦乐乎,很受人欢迎。传说他与众多女弟子关系暧昧,时不时就会爆出绯闻,据说女弟子之间为此曾爆发过战争,吵得沸沸扬扬。
肖老师兴致勃勃地说:“县上要建座博物馆,乡亲们指名道姓,非要找李维这位本土书法家题写馆名。”我自知今天的李维绝非昨天的李维,就给肖老师泼凉水,为不伤他的自尊心,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原来如此,不过听说李维的字很值钱,很少给闲人写。”
“那也不能给我要一分钱!当年,若不是我给他筹够学费,他能踏进名牌大学的校门吗?上不了名牌大学,哪有他的今天?”为不扫老头子的兴,我只是点头称是,说他不敢给你老人家要钱。
我们乘出租车赶到一条幽静的胡同停下来,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拉开了一点缝,露出了一张年轻漂亮女子的脸。她没问明来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机关枪扫射:“你们知道不知道?李老只在星期三下午三点钟以后才会客,他人没在家!”
“你说什么?”肖老师哈哈大笑,声震屋梁。“狗屁大个娃娃,也敢自称老了!”说完,他不顾漂亮女子阻拦,硬闯进门去,向着幽静雅致的小院走去。
“我不找他麻烦,就算很客气了!”李维闻声掀起竹帘子从北屋走了出来。他拱手抱拳,连忙对肖老师赔不是,说对不起。李维把我们让进客厅,一个劲劝肖老师别生气,然后递烟倒茶,显得十分谦恭。
“肖老师,你别急,你老人家吩咐的事情,我敢不遵从吗?”说着,他让漂亮女子把优先处理绑着条红绸线的急件取来,说话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什么办法呢?中午来了两名大学教授,害得我腾不出时间去车站接你老人家,不该,不该!”
李维进入他的工作室,一会儿,那位漂亮女子将有博物馆题名的宣纸展开,笔力刚劲雄浑,力透纸背的篆体字,隐然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
“肖老师,你看写得不好,我再重写一张。”李维的笑嘴像拧开的麻花,说不清是自谦还是炫耀自己。
“不用了,你的字能不好吗?求字人的队已排到明年年底了!”肖老师的笑话中带着大结杏的酸味,他一刻也不想停,挟着那卷纸,挑起竹帘往外走。
“怎么这样急,吃完饭再走。”李维作态挽留,肖老师脸冷如冰,什么话也不说。
就在肖老师往大门外边走时,那位漂亮女子把我拉到一边,声音似蚊子叫:“李老的字盖着钤印,总得收点润笔费,不然传扬出去,找他老人家写字的人能踏破门槛。”
真没想到,李维也来这一手,我怕肖老师听见,故意压低声音:“多少?”“昨天下午,有个港商求幅字撂了两万元,你们又是熟人,那就给五千吧!”我摸了摸口袋,身上没带这么多的钱,只好满含歉意地说:“我回头给你送来,行吗?”
没想到肖老师的耳朵特别灵敏,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忙过来掏出一沓百元面额的钱,数了五千元,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四合院。
肖老师以部队急行军的速度向前走着,我小跑着在后面撵。离开了胡同,来到了大街上,肖老师站住了,只见他泪流满面。
肖老师喟叹道:“真没想到,李维会变成这个样子。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真如此!”我劝他说:“肖老师,现今社会就是这样,你也不能全怪罪李维。”
“那也不能钻到钱眼眼,六亲不认,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听着肖老师的话,我觉得自己正坐在教室里,听他讲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可惜李维不是范仲淹,也不是肖老师,他只认钱而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