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闹

早晨八点多钟，急诊室医生张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刚刚躺下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是由院长办公室主任李萍打来的。她的声调紧张而惶恐，告诉张玮，张医生，大事不妙，豹子村几十号人正在医院里闹事，指名道姓要找你算账！丁院长说他先把事情顶点，让你赶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你暂时就不要上班来了。

挂断电话，张玮傻愣愣地坐着，像是被会武功的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还是媳妇脑子灵光，不由分说帮他穿好衣服，拽着他冲出房门，下楼梯，飞快地朝楼下跑去。

到了楼下，媳妇急忙打开车门，让他坐在副驾驶位置，迅速发动了车，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外奔去。媳妇提醒他关掉手机，带着他驶上了高速公路，直奔四川省绵阳的娘家。

前天晚上，莲花乡副乡长罗建干家务时，臀部被生锈的铁钉划伤二厘米长的血口子，被家人送到县医院急诊室就诊。当晚值班医生张玮对他予以了救治，在清理完伤口、缝了五针后，开具了破伤风皮试的医嘱，女护士先做皮试显阴性后进行了破伤风抗毒素注射。女护士要求罗建留院观察，不要随便走动。可他天生好动，在未给张玮和女护士打招呼的情况下，擅自出去溜达。走出急诊室百十米远时，因过敏性休克大叫一声“救命”，噗通栽倒在地。

听见罗建的呼救声，张玮急忙跑出急诊室，见状大吃一惊，立即喊来值班的护士们用担架将他抬进了急救室。

张玮让女护士给罗建的静脉推注肾上腺素，同时对他胸外心脏按压进行心肺复苏治疗。见人手不够，张玮又喊来了急诊室主任老杨帮忙。那晚，或许张玮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尽管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还是没能把罗建从鬼门关拉回来。

罗建是豹子村人，豹子村是全县赫赫有名的医闹村，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就是靠这行当吃饭的。张玮预感大事不妙，就向杨主任请了两天假，回家休息。

前段时间豹子村的一位老妇人，因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死在了急诊室。死者家属纠集了三十多号人把急诊室砸了个稀巴烂，看见当班的医生和护士动手就打，致使当班王医生寰枢关节脱位，肾挫裂伤。同时，那伙人又在急诊大楼门口设置灵堂，将一辆旧面包车堵塞在了急救通道。后来，丁院长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在闻讯赶来的十多名公安干警劝说下，那伙人这才骂骂咧咧地散去。不过死者家属并没有就此罢休，每天都带着雇来的七八个人去院长办公室，名义上是说事，其实是闹事。最后，县医院不得不支付给死者家属十五万元的人命费，方算了结了此事。

就在张玮和媳妇赶往绵阳避难途中，医院的大门让豹子村的医闹队伍堵住了。一口黑亮的棺材横在医院的大门口，十几位老头老太太围着棺材排开，齐唰唰跪在大门口的车道上，将医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七八个学龄前儿童披麻戴孝，向过往行人散发传单。老老少少满脸悲怆，伤心欲绝，两条白布横幅上面写的血红大字更是令人触目惊心：“草菅人命，丧尽天良”，“严惩凶手，还我亲人”。其实这些人并非全部都是死者的亲属，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主家掏钱雇来的医闹。事成之后，根据医院的赔偿额，医闹与死者的家属四六分成。

医院门口乱糟糟的，里面的车开不出去，外面的车开不进来。老太太边哭边烧纸，嘴里叨叨道：“罗建，你死得好冤啊！”医院保卫科的人员走上前去劝阻，几个老太太就地躺倒，在地上打着滚儿哭嚎。

这些人只是医闹的先头部队，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对外制造舆论，闹腾几天后，青壮男人便会粉墨登场。他们先要看看县医院处理问题的态度，若同意赔钱，他们就会坐下来和县医院谈判，讨价还价。县医院若不同意，想走法律程序，对不起，一点门都没有！他们便会伸胳膊踢腿，奔向急诊室去打人。打不着当事医生就打别的医生，医生不在就打护士。打完了再谈，谈完了再打，摆出一副不达目的决不收兵的架势。县医院哪能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最后不得不乖乖地赔钱了事。据说豹子村的医闹闹十次，成功十次，从来没有输过一次。

恰巧这天《华文报》的一位又黑又胖的沈记者路过此地，眼见医院门前聚集着一大群人，十分好奇地下车上前打问情况。死者的姐姐义愤填膺，声泪俱下，愤怒地控诉了值班医生张玮草菅人命的滔天罪行，强烈要求严惩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沈记者听完死者家属的口述，就到院长办公室找丁院长核实情况。可办公室主任李萍说丁院长不在，去外地出差去了，副院长因家中有事请假也不在。沈记者闻听气得脸变成了紫茄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早晨，《华文报》头版以“医患纠纷何时休”为题目报道了此事，当然了，文章内容基本上是根据死者姐姐的口述，将罗建死亡的直接原因归咎于当班的女护士打盹儿睡觉，未能及时发现他过敏休克。此文随即被全国四十多家网站转载，一石激起千层浪。刘县长闻听此事，连夜晚召开了卫生工作办公会，责令县卫生局马局长尽快平息事端，若事态进一步升级，马局长就得引咎辞职。

马局长把丁院长传到办公室，骂了个鬼吹火，杀气腾腾地威胁说，若在一个星期之内还平息不了事端，在刘县长免去他的职务前，他就要先撤掉丁院长的职务。丁院长绝非等闲之辈，立即托人找豹子村的村长李天说事。经过一番艰苦的谈判，一星期后，县医院与死者家属达成协议，赔偿人家三十五万元。.

一月后，张玮从四川赶回来，还没等丁院长宣布县卫生局给予他记过处分的决定，他就将辞职报告递到了丁院长的手里。接到张玮的辞职报告，丁院长气得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不久，张玮卖掉了县城三室两厅的住房，全家迁往深圳。至于他去那里干什么，无人知晓，至今仍然是一个难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