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也是一段令人发笑的记忆。三十年前，小谢刚参加税收工作，这天他又来到王文的砖瓦窑催收税款。在此之前他已经跑过十多次了，就是不能从王文手里收下一分钱的税款。

那日，天空一片湛蓝，忽而飘过几朵淡淡的白云，一丝一丝的。眼下正是三伏天，太阳像堆燃烧的柴火，把地面烤得发烫，一般人即使不出门坐在房中，吹着电风扇，额头也会沁满豆大的汗珠，身上垢痂用手一搓，黑条子准会是一道道,如一条条小虫子。小谢问窑上正在倒砖坯的工人，你们的窑长上哪里去了？他连头也没抬起，撅着屁股继续干他的活，待理不理地答道：“不知道！”小谢听后极不高兴，脸阴得如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样。他在砖瓦窑周围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蹲在砖坯子后面抽烟的王文。王文，五十来岁，黑脸瘦低个，脖子下挂有重物似的，走路弓着腰老挺不起来。他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皮缠棍”，也就是农村人所说的“大死狗”。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当人家前来讨要时，他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准会说没有。若讨债人把他逼急了，他定会蹦出那句口头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时候他也会耍耍死狗，像只公鸡把脑袋伸得长长的，对来人嚷道：“我没钱，你拿刀子把我杀了！”说完，他用手狠劲拍着脖子，吼叫道：“拿刀朝这里剁，谁躲谁就不是他妈生的娃！”

小谢就税款之事与王文谈了足足两个多钟头，就是说不出个张道李胡子。王文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我又不会㞎金尿银，没有钱！”王文蛮横的态度，气得小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愤怒地质问王文：“你卖的砖钱都弄啥了？”王文的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理直气壮地说：“交了电费、水费、给工人发了工资，买了烧窑的煤！”说到底，他就是无钱交税。小谢见这样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裂眉瞪眼，对王文甩出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话：“你不交税是吧，对付你这号人，我有的是办法！现在，我就拉走十万砖，卖了顶作税款。”王文见小谢不把他放在眼里，竟敢公然向他叫板，深蓝的眸子里闪着凶光，恶狠狠地吼叫道：“这一带敢逗我火的人，还没有从他妈的肚子里生下来。你小子真是活腻了，脱裤衩晾沟子，纯属没事找事。今天就是没钱，你能把我怎么样？”这句话像滚开的油锅里倒进一盆凉水，小谢心里的火苗子腾地一下子蹿到了脑门子上，走到王文跟前，厉声喝道：“你这个黏浆子，真是不可理喻。欠国家税款不交，竟然还要耍死狗，我从来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脸皮厚的人。”王文抽着脸，朝掌心吐了几口唾沫，两手搓来搓去，冲小谢吼叫道：“咋的不服气，还想过下招吗？”

小谢眼里喷着火，像头被激怒的雄狮，冲王文咆哮道：“既然你今天一分钱的税款不交，那么咱俩谁也别想再见到这一窑砖的钱，我立马给你这窑货灌桶水，保准叫它统统完蛋。”王文以为小谢是在说大话吓唬他，根本就没拿他当做一回事，轻蔑地冷笑道：“你要是敢灌水，我就认你是你爸的娃！”说时迟，那时快，小谢二话没说，抓住一桶洇砖的凉水，箭似地冲到了窑顶。眼看小谢就要提着那桶水往下倒，王文顿时吓坏了，冷汗涔涔而下，一张黑脸唰地泛起了一层灰白，不由心里嘀咕道：今天天太热了，太阳把人都晒疯了。我是个皮缠棍，今天怎么就碰上这个二杆子？这小子咋比我还二，简直就是一个二百五，万一他倒水激炸了这窑货，假如跑不离，失了人命，我岂能安生脱身？想到这，他吓得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朝小谢连连磕头，苦苦哀求道：“小兄弟，你就饶哥一次吧，哥今天认得狼是麻的了！税，我一分钱都不少，马上交。这是三百元，望兄弟高抬贵手。”小谢见王文已经低头认输，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觉得不宜把事情再闹大，就此罢手吧！

他从王文手中接过厚厚一沓子钱，朝手掌心吐了几滴唾沫，用手指头蘸些唾液，然后点了起来。整整三百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激动得满脸绯红，心里像有只小鹿，在欢乐地蹦跳，因为这是他参加工作后所征收的第一笔税款。不过小谢外表还得装作十分生气的样子，紧绷着脸，对着王文吩咐道：“今后，你一分钱税款都不能再拖欠，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王文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回到税务所里，小谢对马所长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马所长听后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随后，马所长在全所同志会上，表扬了小谢干工作的那股“蛮劲”，号召大家向他学习。接着，他给大家讲述了小谢征收王文砖窑税款的故事，大家听后无不捧腹大笑，笑声竟然将会议室的竹席顶棚都戳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