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爱

一

林若云从富春江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应聘到宁波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由于她聪明能干，加之人又很勤快，不久就荣升营销部副主管。正当她在事业春风得意的时候，面对着节节攀升的房价，国家为防止房地产市场出现泡沫，忽然出台宏观调控政策，紧缩银根。于是，沿海各大城市的楼市价格雪崩似地暴跌，大量的空房子积压在房地产开发商手里卖不出去，原本是香饽饽的商品房一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一时间各大房地产开发公司举步维艰，流动资金难以回笼，纷纷酝酿着大规模裁员，而她就被公司列入首批裁员的名单之中。心高气傲的林若云，哪能忍受得了这个，她二话没说，立即向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还没等公司批下来就卷铺盖走人。

本来像她这样的女大学生，放在平常情况下，极容易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可眼下整个经济形势不好，许多企业破产倒闭，工作再也不是先前想象的那样好找。差一点的工作，她看不到眼里，好一点的工作找不下，高不成，低不就。一向不服输的她，便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闯入股市狠气赌一把。当上证指数冲到六千点高点时，她大赚了一笔。正当她沉浸在无比的喜悦当中，中国股市伴随着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性股灾而暴跌，上证指数就像山中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直线下落，眼看着逼近了两千点。她的十几万元钱顷刻间灰飞烟灭，剩下不到三万元，深度套牢。一向都是习惯吃住在大酒店的她，为了省钱，不得不从超市买回两箱方便面，独自呆在所租的民房之内煮着吃。

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无钱交房租，要被房东扫地出门，她焦急万分。她每天除了为找工作而到处奔波外，还得四处寻找住处。那几天，她不停地在网上发帖，不停地跟中介公司的人出去看房子，但忙活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后来，她在网上收到了一个回帖，说是要出租一套三室两厅里的单间，价格每月三百元，要求对方必须是个干净的人士。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拨通了帖子上留下来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嘶哑。从对方的描述来看，那房子相当不错，坐北向南的，装修过了，衣柜、液晶电视﹑空调、冰箱应有尽有，用不着增添什么东西，搬过去就可以直接入住。唯一令她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要同一个陌生男人同住在一套单元房之内。

对方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犹豫，他就对她说：“你可以过来先看看房子，我经常出差在外，大部分时间都是你一人居住的。”她觉得也是，于是找了个也在宁波打工的男同学，陪他一起过去看房子。

房子的确不错，价格也不高。出租房子的男人中等个子、秃顶，虽然看上去有些苍老，但人很干练。他说：自己经常到外地出差，房子平时空着还不如便宜点出租出去，就当找个人看门。她见他说话的态度很诚恳，不像是个奸诈狡猾之人，也就答应他了。

成为她新房东的这个男人叫江帆，比她大十二岁，做钢材生意，公司总部设在外地，所以要经常回总部去。令她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她和他居然还真的有点缘分，属相同样都是属牛的。江帆狡黠地笑了笑，戏谑着说：“看样子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林若云听后脸微红，瞪了他一眼，发火道：“想得到美，做梦去吧！”搬进去后不久，她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提出：要给自己的房间换把球形锁。江帆看了她一眼，定了定神，说：“应该的，应该的。”他帮她打电话联系人过来换锁……　

二

刚开始相处的时候，他俩毕竟是两个陌生人，难免有些生分。林若云一天到晚只管呆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尽量避免和他打照面。江帆好像觉察到了她的“难处”，所以从来不随便敲她的门，也不会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生怕弄出响声来惊扰她。

林若云由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她只能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内，除了吃饭、看书之外就是睡觉。江帆慢慢地觉得有些蹊跷，就试探着问林若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老是呆在家里呢？”林若云脸上愁云密布，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以前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上班，现在失业了，正在外面找工作。我最近心里忒烦，懒得出去逛，所以就整天呆在家里。”听了林若云的话后，江帆这才明白了一切，他皱了皱眉，就问林若云：“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林若云眨巴着眼睛，说：“现在我哪里还能挑肥拣瘦呢？不过我在大学是学中文的，最好能找个文秘之类的工作。”江帆仔细打量了一下林若云，怔住了。林若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分明掩藏着淡淡的忧伤，他感觉像触电似的，全身的血流猛然间加快，麻酥酥的。他扭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这以后几天，江帆托熟人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令林若云十分满意的工作。林若云渐渐地觉得江帆是个很会体贴人的男人，对他的戒备心逐渐解除。空闲时她也会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客厅看电视，陪江帆聊聊天，说些漫无边际的事情。

林若云自从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之后，十分高兴。为感谢江帆的鼎力相助，她提出要请江帆吃顿饭。江帆听了不由得心花怒放，能有这样一名美女请自己吃饭，他正求之不得。自从认识林若云那天起，他就对她想入非非。不过为了掩饰一下自己，他还得做作样子，故意推辞说：“我们是邻居，这点小忙我还是应该帮的，请不请我无所谓呀！”他“硬是”不去，可林若云坚决不干，拽着他的胳膊，非得拉着他去不可。他一看再继续装着不想去，就显得有些生分，便随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馆。林若云请他吃红膏炝蟹，这是他俩第一次在一起吃饭。虽说他俩平日里同住在一个单元房之内，但都是各管各的，互不相扰。

这红膏炝蟹大都使用白蟹或梭子蟹做原料，配以老酒、酱油、味精等精制而成。林若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黒黑的蟹壳呈现在眼前。蟹壳上有白边黑心的斑点，两只大钳用绳子紧紧绑着，很是美观。解开绳子，打开蟹壳，红艳艳的蟹膏映入眼帘，这像浆糊一样的蟹膏可是“红膏炝蟹”名称的由来。蟹膏虽然还没成熟，不过很是好吃。林若云用餐刀把蟹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满碟子，放在了江帆跟前。林若云倒满一杯红酒递给了江帆，自己也斟满一杯，走过去与江帆碰杯。

吃完饭后，江帆为了在林若云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派，就抢在她的前面付了钱。他色迷迷地盯着林若云饱满的胸脯，说：“你现在还没发工资，等你发了工资再请我不迟。”江帆喝得的确有点多，脸红得像番茄似的，不过他的心里清楚得很。他俩离开了餐馆，江帆佯装醉得不行了，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大街上。林若云不由吃了一惊，她只好搀扶着他回家。此刻，江帆觉得全身热气腾腾，他再也不能抑制住自己燥热的情绪，胳膊猛地搂住了林若云的细腰。林若云喊了声：“流氓，讨厌！”不过她并没有用手拨开江帆的胳膊，脸上泛起了道道红晕。

从那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两人表面上看依然还是那样很客气，不过打心里彼此都喜欢上了对方。在这之后，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客厅里看电视、聊一会天，像是一对恋人。若果谁哪天晚上没回来，对方的心里定会痒痒的。

三

正如当初江帆所说的那样，他要经常出差，几乎每一个星期都要出去一次，有时候一去就是多半月。起初，江帆出差，林若云倒是很希望他一直在外，这样她就可以将单元房完全据为自己的领地，随心所欲地干着自己喜欢干的事。慢慢地，林若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江帆。只要江帆出差，她就会在心里惦记着他，盼望着他他早点回来。

在林若云的脑子里，只有夫妻才会住在一起的。所以，她打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江帆是否结过婚？有一次，林若云看着江帆出差回来，十分激动，她恨不能马上扑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住他。她试探着问江帆：“你经常这样出差在外，你的女朋友是会不高兴的。”他用火辣辣的眼盯着林若云丰满高耸的胸脯，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女朋友。”听江帆说他没有女朋友，林若云喜出望外，脸上不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还没等江帆对她有所表示，她就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她紧紧地搂住了江帆，吻了他一下。此时，已坠入情网的林若云，完全迷失了自我，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境地。江帆就像个幽灵一样，整天缠绕着她，每当她一闭上眼，江帆的身影便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江帆每次出差的时候，都要和她道别；回来的时候，总要请她吃饭。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说不清，道不明。江帆出差的时候，她魂不守舍，生怕他会在外边发生什么意外。江帆回来的时候，她总会自觉做好饭，在家等他一块吃。他喝酒应酬回来，她会给他倒杯蜂蜜水解酒。当然了，她也主动承包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譬如买菜、做饭、洗衣、拖地等等。这一切，江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不用在家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是块磁石，已经牢牢地黏住了这个冰美人。

林若云一直希望江帆能把事情挑明，可他什么也没对她说，始终给她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她去超市采购东西，他会陪她一起出去，并付帐；她去菜市，他也会跟着去，帮她拎东西；没什么事情，他每周都要请她一起去吃饭……

情人节那天，江帆刚好没有去出差，也没有什么应酬，他俩就在凯悦酒楼搓了一顿。那晚，他送给她一盒桃心巧克力和一束红玫瑰，她兴高采烈地与他频频举杯，共饮红酒。喝了许多杯后，已经让红酒点燃激情的她，大声告诉他：她很喜欢他。听完她的真情表白之后，他沉默了良久，用贪婪的眼睛注视着她馒头般的两个小山包，并没多说什么。他搀扶着她，搭了辆出租车回屋。因为她酒喝多了，回屋后，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发现他已经不在屋里了。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杯蜂蜜水，旁边留有一张纸条，说：他要出去办点事情，让她不要乱想，乖乖地等他回来。想着江帆真逗，把自己当成了长不大的小女孩，她十分开心地笑了。

四

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之后，他俩真的就恋爱了。像众多热恋的情侣那样，他俩几乎每天形影不离。很快，他俩就“同居”在一起，俨然是一对夫妻。

以前上大学时，林若云曾全心全意地爱过她的一个男同学，可后来她的“男朋友”花心，疯狂追逐一个比她更漂亮的小女生，就和她说拜拜。被男朋友甩了的林若云，从此就对男性十分仇视，总觉得：世上的男人个个都是好色之徒，没有一个好东西。所以，在这之后很长时间内，她不敢谈恋爱，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再次被人抛弃。尽管在那以后，曾有好几个英俊潇洒的小伙追求过她，均被她一口回绝，没有给人家留一点缓冲的余地。可江帆的出现，就像天空的一道彩虹划了过来，她的眼前就是一亮。一个不知道怎样爱男人的女人，一旦真的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就会死心塌地追随他，哪怕别人把这个男人说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江帆出差不在的时候，她总忍不住要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希望他早点回来，以便能与他长相厮守。但与她的期望相比，他倒是不温不火，很少在她的面前提及自己的事。特别是在出差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忙于工作，经常关掉手机。偶尔他也会给她打个电话，只是问她吃过饭了没有，最近身体怎么样？这一点上，令林若云十分伤心。

江帆要经常出差，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他出差到底在干了些什么？她对他尽然不知，只知道他一直在忙着自己的生意。有些男人是不喜欢对女人大献殷勤的，也许江帆就是这种类型的男人。他打电话问她吃过饭没有，就表示他对她十分关心。一切似乎都有很好的理由解释，一切似乎都是按照她的意愿发展。“爱一个人就得对他无比信赖,绝不容许对他有半点怀疑。”林若云深信：江帆就是她的爱神丘比特，命中注定的男人。

凭心而论，和林若云在一起的时候，江帆对她很体贴，真的好爱她。江帆带她出去吃海鲜的时候，经常一顿就要花上千元，他连眼皮都不眨；带她逛商场时候，为她置办一身名牌时装要花数千元，他连眉头也不皱；带她去茶秀的时候，总是请她品最上等的铁观音﹑碧螺春、普洱茶……和江帆在一起，林若云感到好开心、好幸福。

前一阵子，林若云月经没有按时来，而且她的的口味突然发生了变化，总时喜欢吃酸东西，并且经常呕吐。去医院检查，她怀孕了。在这之前，她曾经无数次憧憬过披上婚纱，和江帆组成一个温馨的家，生下个可爱的小宝宝。当着江帆的面，她也曾向他提出过结婚，可江帆总是推辞说：现在条件还没有成熟，他生意上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给她一个稳定的家，等他事业有成，那时再考虑结婚不迟。她想着现在有她和江帆的孩子了，江帆再也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结婚了。更何况她已习惯了过这样的单身生活，即使江帆经常出差在外她也无所谓。

五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江帆，并说她很想结婚。出乎林若云的意料，江帆一听脸色唰地就变白了，惶恐地低下了头。林若云百思不得其解，就问他说：“不就是结婚嘛，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江帆点着了一支中华牌香烟，放进嘴里咂了两口，缓缓地吐了出来。看着一缕缕青烟从眼前划过，他目光呆滞，面色苍白，嘴唇抖动着，说：“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女儿已经十岁了。”江帆说完，林若云忽然听到头顶轰隆隆响起一阵炸雷，豆大的泪珠倾盆而下。她苦苦哀求江帆说：“江帆，我不是想逼你非得和我结婚不可，你也用不着编这样的鬼话骗我呀！”

江帆把他的棕色旅行箱打开，在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一个夹层内，翻出了一张照片给她看，那是他和妻子以及女儿的合影照。他说：“我的妻子在老家的公司里坐镇，我说去出差，实际上就是回去陪妻子和女儿的。”江帆见她仍对自己疑虑重重，不得不拿出了他们结婚证的复印件给她看。

林若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也由不得她相信不相信了。林若云怒不可遏，冲着江帆大吼：“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对我说清楚呢？”江帆阴沉着脸，无言以对。

她哭得死去活来，她问他：她今后该怎么办？他沉默了一下，紧咬着嘴唇，显得很痛苦的样子，说：尽管他很爱她，但他也不可能放弃他的妻子和女儿。他的公司是从岳父手里继承的，公司里真正的老板是他的妻子，如果没有他妻子的话，他实际上就是个穷光蛋。最后，他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你去医院做掉这个孩子，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

最可爱的人一夜之间变成最可恨的人，林若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可怕啊！她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这个男人，他怎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呢？孩子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呀，这个男人太自私，太冷酷无情了！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和他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了，必须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但对于自己肚里的这个小生命，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若云想：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爱她的男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宝宝。遇见江帆以后，她本以为这一切似乎就要实现了。可万没想到的是，她没得到期盼已久的幸福，而是糊里糊涂地沦为一个男人的情妇，肚子里的孩子也将成为一名私生子。美丽的梦如同七彩的肥皂泡，瞬间破灭了。

林若云觉得自己的脖子套上了一枚硕大的十字架，像座沉重的大山，使她动弹不得。她太想卸下这枚十字架了，可任凭她怎样努力，就是无法卸掉，她已精疲力尽，快要精神崩溃了。

她冷笑着，眼里喷射出一束愤怒的火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无耻，卑鄙，骗子！”江帆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嗫嚅着说道：“对，我无耻、卑鄙，是个大骗子！”说完，他用双手不断抽着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