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老赵很早就认识。他,一米八的个头,四方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刚毅的下巴,因为从小练过武术而显得虎背熊腰的。他是漠谷县杨北村人,距离我工作的王落镇仅有五里路远。
那时,我刚参加税务工作,分配在了王落镇税务所,主管街道市场的税收。王落镇虽不是个大镇,却也处于交通要道上,南来北往的人很多。所以,王落镇的小吃一向很红火,特别是荞麦凉粉﹑柱顶石馍很有名气。王三家的荞面凉粉质地特别细腻,一丝丝凉粉就像褐色玛瑙一样,浇上油泼红辣子,如同涂上了一层红油,黄豆芽、黄瓜丝相拌其中,你若是要点尝上一口,滑溜溜的,香滋滋的,口味是酸辣之中透着香。韩慧家的柱顶石馍据说是用木杠压的面在鏊子烙成的,味道特别酥脆。关于王落镇的来历,倒是还有一段神奇的民间传说。据说,当年唐德宗为躲避朱泚的叛乱,曾在此处住了一晚,王落镇由此而得名,王落就是皇上住的意思。老赵当时在王落镇市场卖成衣,只要我每次走到他的摊点收税时,管他卖了还是没卖成衣,都会自动拿出几元钱交税,而不像别人那样,总是要磨磨嘴皮、拌拌嘴。很快,我和老赵就混熟了,要是他哪天卖头好了,他就会请我吃王三家的荞面凉粉。
老赵是个直杠杠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爱掩饰自己。他爱讲笑话,我十分清楚地记得他曾对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对一个小解放军战士说:“同志,我要上厕所,请你帮忙照看一会孩子。”小战士眼瞅着这个额头沁满汗滴的女子,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可他抱着孩子等了两个多小时,始终不见那名女子回来。小战士急了,沿着街道转了半天,还是没找到那名女子。眼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小战士彻底失望了。他抱着小孩的手稍微松了一下,从小孩的屁股底下掉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爸爸没良心,妈妈没结婚,送给别人不放心,送给亲人解放军!小战士哭笑不得,涨红着脸。说完,老赵咯咯大笑,我也跟着他笑。后来,我考上了成人高校,去了西京市上学,再也没有见过老赵。偶尔我也听别人提起过老赵,说他这几年贩烟发了大财,钱多得很,手里少说也有好几十万。
二
过了三年,我从省财经学院毕业后,被县局分配在了城关所,主管东大街门店的税收。这天,当我来到鸿运烟酒批发部门市,一下子愣住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高个子中年男子,正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这不是老赵吗?几年不见,他比原来黝黑多了,人也消瘦了许多。我喊了声赵哥,老赵朝我点了点头,微笑着对我说:“兄弟,这几年你钻到哪里去了,叫哥想死你咧!”我说我是来收税的,他二话没说,就从身上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给了我。我开好了完税证后,递给了他。老赵看着我,笑呵呵地说:“几年不见兄弟了,今天中午我做东,在武陵大酒店请你。”
到了中午十二点,我如约来到了武陵大酒店,老赵先来一步,在门口等着我。上了酒店的二楼,我随他走进了“大羊阁”。客随主便,老赵随便点了几道菜,还要了一瓶“湘酒鬼”,我俩边吃边谝这就喝了起来。闲聊当中,我得知他现在已不贩烟了,投入了三十多万元炒股。正好他赶上了一九九六年﹑一九九七年大牛市行情,大赚了一把,有时一天下来,就有好几万元进账。他炒一天股就顶我上几年班,这令我羡慕不已。老赵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上班挣不了几个钱,不如把你的钱投入到股市,我帮你炒股,保准让你大赚一笔。”经不住他声情并茂的煽动,我那时真的有点动心了。不过想着自己快要结婚了,还得花钱买套房子,我就硬忍了,没有答应他。酒足饭饱之后,老赵领我去了文化馆里面的“一把火”歌舞厅。他挑了里面最漂亮的一位小姐,我也随便挑了一个小姐,然后我俩就分别进了各自的包间。我挑的那个小姐叫雯雯,与她对唱了几首歌之后,我便与她聊起天来。她自称是安康市平利县人,家中兄弟姐妹五个,考上了高中没钱上,便辍学出来打工。她想多挣一点钱,就选择了小姐这个挣钱又多又快的特殊行当。眼看天快黑了,老赵这才慢腾腾从包间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似乎很亢奋。
这时,天已擦黑,大街两边的路灯和广告牌上的动感霓虹灯,一片辉煌。我和老赵并排走着,他十分兴奋地问我:“你把那女娃放倒没有?”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他撅着嘴,瞪眼看着我,骂道:“真是个大瓜怂。”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四川辣妹真靓,要比你嫂酥和多了。光小费我就发了三个蓝版(小姐管一百元叫蓝版)。下次来,我还要找这个四川辣妹哟!”我心想:老赵现在有钱了,竟然学会玩女人了。这正应了那句流行语:“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三
半年后一天,我突然收到了老赵打的传呼,他约我中午十二点在“馨芳大盘鸡”见面,找我有急事。我如约来到了“馨芳大盘鸡”。老赵和我吃完饭后,坐着聊天。他皱眉挤眼,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兄弟,帮哥一个忙,借给我二万元,一月后准还,外加百分之十五的利息。”那时,我刚结婚买房,手头就没有几个钱,只好抱歉地对他说:“我现在真的没有钱,有,肯定会借给你。”老赵听后,脸立马沉了下来,瞪着眼对我说:“算了,就当我把人找错了!”就这样,我俩第一次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过了一年,这天吃完晚饭后,我正在人民广场散步,只见老赵也领着媳妇出来散步。他,面色蜡黄,眉头紧锁,弓着腰,看上去很憔悴。望着他失了形的怪样子,我甚为惊诧。还是老赵的媳妇陈雅静会来事,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其中的缘由。她说:“你哥今年炒股栽了大跟头,输掉了两套单元房。前阵子他到处借钱补仓,梦想着翻回老本。光借我哥的钱就有八万元,说是一月还,可时间过去了多半年,他也没给人家还一分钱。我哥多次来家要钱,老赵却跟人家说他没有钱。为此,两人不知吵了多少次,把我夹在当中受气,弄得我里外都不是人。我现在无脸再回到娘家去。”说完,陈雅静的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我暗自庆幸当初自己没有给老赵借钱,否则钱也会打水漂。我安慰她说:“炒股有折有挣,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陈雅静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接着说:“自从你哥炒股以后,家中什么事情都甩手不管了,一天像是中了魔似的,整天扒在电脑跟前看行情,听股评,还买了好多资料看。他天天喊叫:大行情马上就要来了,很快就翻上来了。四十元买的深发展﹑江苏春兰,三十八买的四川长虹,可现在这些股票全跌成几元钱,他赔得一塌糊涂。现在,两个娃都长大了,家里的花销越来越大,全靠我的烟酒门市维持。家里存的钱越来越少,真不知道以后日子怎么过?”说着说着,她眼圈发红,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倾泻而下。我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老赵居然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
不久,老赵的鸿运烟酒批发部突然关了门,老赵一家人不知去向。听人说:老赵借了好多熟人的钱,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老赵没钱给人家还,成天和这些人吵得一塌糊涂,不可开交,他为躲债而带领全家逃往了西京市。春节期间,债主们纷纷去杨北村老赵的家中讨债,可老赵这一走好几年都未回过老家,这些债主们干喝凉水,挨了一肚子疼。再后来,听老赵的外甥女讲:老赵现在不炒股了,在西京市南郊一家木器厂打工,两个孩子都转到西京市上学,日子过得很汪泪。他一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希望能早日还清债!
老赵,一米八的个头,四方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刚毅的下巴,虎背熊腰的身子,这样的形象时常在我的脑子里萦绕。当初,老赵若是不去炒股,现在的生活又将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起码老赵也会在县城买套单元房和一辆家用轿车,成为地地道道的县城人,日子定会过得很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