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波是一个出生在偏僻山村的孩子,他从小就对蓝天、大海情有独钟。因为蓝天和大海同样都拥有令人心驰神往的蔚蓝色。他期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好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驾银鹰翱翔于祖国的蓝天;或成为一名海军战士,远航于祖国浩瀚的大海之上。然而他的梦想终归未能成为现实,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蓝色。
李波的老家在滨海地区嘉县的梁马村。小时候,每逢村庄有集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几个身穿藏蓝色制服、戴大檐帽的人向每个摊位收钱。卖东西的商贩,有些人交钱还算利索点,可有些人却极不情愿,总要和那些人磨磨牙、拌拌嘴。可那些人看上去一点也不上气,态度和蔼,耐心细致地给商贩们宣讲着国家政策,直到最后把钱收齐了才肯离去。李波当时心里就是弄不明白:这些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一分钱不摊,凭什么从别人手里,硬是要拿走人家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呢?他那时也和村里的小伙伴一样,对那些人十分讨厌。每当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向摊贩们收钱之时,他就和村里别的小孩一样,站在一旁骂这些人:“你们真是饥了、渴了,见啥都想给人要钱,咋不让汽车轧死呢!”可那些人听我们这帮小孩骂他们,就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向摊贩们收着钱。
后来,李波的父亲离开家,来到了县城做起了钢材生意,他也随父亲进城上了中学。从父亲的口中,李波方知这些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是国家税务人员,父亲每个月都要去税务局申报税款。李波眨巴着眼睛,困惑不解地问父亲:“爸,你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为什么要交给税务局呢?”父亲听后微微一笑,拍了拍李波的小脑门,对他说:“看把你个瓜娃子,这个你就不懂了,这是每位公民对国家应尽的义务。军队和政府的开支,铁路、公路的建设,包括你读书的中学教师工资,用的都是我们这些纳税人交的税款。”他越听越迷惘,父亲的钱交给了税务局,怎么最后又用到了军队和政府的开支,铁路、公路的建设,中学教师的工资呢?这个问题在他的脑子里反复打旋,他就是琢磨不透其中的奥妙。
自从李波考上了东北财经大学财税学院之后,他心中的种种疑团这才渐渐地被解开。给他带《国家税收》课程的张丹老师,以前就曾在大连市税务局工作过,后来她考上了东北财经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后留在了学校任教。别看张老师年龄三十开外,个子仅有一米五九,可她已在全国核心期刊上发表过数十篇有影响的学术论文,在学术界很有名气,可算得上一个青年学者。
张老师讲课很有特色,她授课不是从讲什么大道理开始,而是从身边的琐事说起。原本是干巴巴的一堂课,经她采用这样独特的教学方式,一下子就会变得生动活泼起来。李波这些大一的新生们,都喜欢听张老师讲的课。张老师白皙面颊上的大眼睛,朦胧如诗,清亮如水,讲课的声音温柔而缠绵,加之她爱穿青春牛仔装,给人的感觉,靓!
她说:“税收今天已成为当今社会的一种普遍现象。打开电脑,税收类专业网站比比皆是;翻开报纸,税收新闻接连不断,各种税收案件层出不穷;上街打车,出租汽车司机可能会告诉你,每自动打出一张出租车票,你会脚多少的税金;领取工资时,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财务部门为你代扣代缴的税金正在不断增加。对于共和国的纳税人而言,‘有了纳税人的贡献,才有祖国的繁荣昌盛’已经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成为越来越多纳税人自觉的实际行动。”从张老师口中李波弄懂了税收是怎么回事?税收是国家取得财政收入的基本形式,只有国家财力充足,才能为广大公民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李波凝望着站在讲台上讲课的张老师,觉得她仿佛身穿藏蓝色的税服,戴着大檐帽,变成一名威风凛凛的女税官,面带着微笑,正注视着他们这些大一的新生们……
二
转眼间,四年大学生活快要结束了。当别的同学为毕业后寻找工作而四处奔忙之际,李波心里倒是很坦然,一点也不发急。因为前段时间,他已经顺利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录取到了东海市(县级市)地方税务局。这个特大喜讯令他十分高兴,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想着自己就要穿上笔挺的藏蓝色税服,戴上威风的大檐帽,他,一米六五的个子,在阳光的衬托下,一定会愈发显得英气十足,魅力逼人。这些年来,大学生分在税务局的人本来就不是太多,只要他埋头苦干,凭借他卓越的才华,就是不寻找任何社会关系,也会得到领导的赏识,会被提拔重用。
他兴冲冲地来到东海市税务局报到。东海市地税局办公楼,是一幢七层高的大楼,里面的装饰全是用最新的时兴材料,光大厅的欧式水晶吊灯就花了七万多元,在东海市堪称一流。当李波迈着大步走进人教科时,人教科的刘杰正坐在椅子上看报。不知是何故,他冷冷地瞥了李波一眼,爱理不搭理地说:“你就暂时在办公室负责接听电话吧!局领导这几天全下乡去了,等领导回来后,再给你分配具体工作。”李波也就没多想什么,顺着刘杰所指的方向,走进了人教科对面的市局办公室。这几天,市局正开展创佳、选优、评差活动,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陪同县局领导全部下基层税务所去了,就剩下了一个姓王的干事,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写材料。这时,电话铃响了,李波赶忙接着,话筒里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嘶哑的声音:“去,把人教科的刘杰给我叫一下!”李波听这人说话很冲,一股命令的口气,就问他:“你是谁?”对方听有人敢这样问他,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呵斥他:“我是何军。”李波想着你是何军又怎样,继续追问道:“何军是谁?”对方似乎火气更大了,大声吼道:“我就是何局长。”在一旁写材料的王干事听罢,吓得手直发抖,脸唰地变白了。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碳素笔,冲李波喊道:“不得了啦,小李,你闯祸了!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跟老板说话。等着吧,他非给你小鞋穿不可。”李波听后却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一切很正常嘛!我的确不知道何军就是咱们的老板呀!”
在局机关餐厅吃午饭时,李波看见一个衣着邋遢的高个男子,面色冷峻,坐在饭桌旁边,用手正剥着蒜皮,准备给白洋瓷碗盛的绿凉面里放。李波瞅了他一眼,觉得很诧异,这个看上去像是农村人的男子面怎么这样冷。李波从小就喜欢吃蒜,他盯着桌上的蒜骨朵而砰然心动,顺手取了一骨朵蒜,却没主动和这名男子打招呼。他翻了李波一眼,也没对他说什么,继续剥着蒜……
正如王干事所说,老板果然给李波小鞋穿了。第二天,李波就接到了去城关税务所报到的通知。李波到了城关税务所之后,才知在局机关餐厅遇到的那个高个男子,正是何军,市地税局的一把手。何局长嫌他做事没眼色,就把他打发到城关税务所去了。尽管局里当时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十分缺乏财税方面的人才,可何局长还是这样做了,而没把李波留在市局的税政科或计财科。
三
李波怀着悻悻的心情来到了城关税务所,不知何故,所上的同志们对他态度冷漠。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总是有意或无意要躲避他,他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独活虫。心高气傲的李波,平日里也懒得与这些人谝闲传,没事的时候,他不像别人那样,不是出去逛大街、搓麻将,而是一头扎在房子里看书。副所长程飞觉得李波傻乎乎的,似乎很“可爱”。凡是所长分派给他的大小活,他从来都不打折扣,坚决照办执行。在程飞眼里,李波怂么也干不了,只配扫地打杂。他和所长樊宏商量了好几次,最后决定分配李波主管泾西乡的税收。泾西乡地处渭北高原,沟壑纵横,道路崎岖,是全所最为艰苦的地方,也是最难管的地区。一年下来,泾西乡收不了几个钱,所里也不指望它完任务。
程飞这天把李波叫到房里,一本正经地问李波说:“你觉得去泾西乡有什么困难吗?”李波一听程所长说要让他去泾西乡收税,他认为这是组织对他的信任,也就没在说什么,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去乡里工作,我就当是去那锻炼!”李波说完,程飞乜着眼傻笑,他对李波说:“那里的条件可是十分艰苦的。”李波瞅着程飞那张大蛤蟆嘴,三角眼,螃蟹脸,咧嘴笑着说:“年轻人吃点苦,不算啥。”
所里分给李波一辆旧的“大金鹿”牌自行车,“羊角把”又沉又高,而且总掉链子。李波要翘着脚才能踏上去,人骑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似的。这是一辆无人要的破旧自行车,每天李波都得骑着它上下班,自行车外胎与瓦圈动发生摩擦,时不时发出“吱吱吱”的响声,让人听起来很刺耳。
这天,李波早早地起床,准备离开城关税务所,骑车去泾西乡。刚要出门的时候,他发现天气不好,乌云密布,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当时,李波也很犹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去了天可能要下雨,集市上也没几个人,不去吧,眼看到月底,本月还没收完“定税”。考虑再三,李波最后决定还是去。他摇摇晃晃地骑上那辆“大金鹿”牌自行车,艰难地奔向了泾西乡。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忽然下起了雨来,紧一阵松一阵,路也越走越泥泞,越来越难走,他只好下车推着自行车,到后来在有些地方还得扛着车子走。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泾西乡市场。浑身湿透了的李波,头发让雨淋成了一绺绺的,雨水和汗水混杂着顺着头发往下滴,顿时他变成了一个落汤鸡,狼狈极了。
当李波走进市场办公室,家在泾西乡的樊所长,早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等他。当他看到已是半个泥人样的李波,十分心疼地说道:“傻小伙,这样糟糕的天气你还敢来上班!喝一杯开水先暖和一下。”说完,他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李波,李波顿时觉得一股从未有的暖流涌进他的心窝。随后,他就和樊所长拉起了家常。樊所长说:“你真是个好小伙,只可惜性格执拗傲气,不擅长处人际关系,否则你也决不会下来收税,而是留在了县局坐办公室。”李波听后并不以为然,笑了笑,说:“所有的元帅都是从士兵中历练出来的,我就是想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干起。”樊所长听着李波的话,笑着点点头。他想:刀在石上磨,人在干中练。不经风雨,难见彩虹。年轻人不受点挫折,就不可能真正成长起来。他最后拍了拍李波的肩膀,勉励他说:“好好干,将来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刚到泾西乡,人们见李波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没有人肯把他放在眼里。这天上午,李波独自一人来到刘成的罐罐窑催收税款。在这之前,李波已经跑了好多次了,始终没有收下一分钱的税款。他与刘成谈了整整一晌午,两人就是说不在一块。刘成看见李波的嘴皮动弹,黑心就烦了,恶心得要吐。他用手指着李波的鼻子,吼道:“毛头小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又不是印钞机,不会屙钱尿钱!”李波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地喊道:“刘成,你脸皮厚得和城墙一样。开砖瓦窑,欠国家税款不交,还好意思这样说,真是大言不惭!”刘成狞笑道:“你今天就是磨破嘴皮子,把死人说成活人,我也没钱交税。”
李波一看这样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厉声喝道:“刘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今天你到底交不交税?”刘成瞪着圆眼,恶狠狠地说:“不交,你又能把我怎样?”李波眼瞪着他,冷笑,说:“你不交税,是吗?我今天就抽掉你的炉条,让你这一窑货统统日塌了。”说完,李波二话不说,这就抓住烧窑的扛煤锨,胡乱戳着烧窑炉子的炭火。李波这一招可真把刘成吓坏了,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刘成抱拳拱了拱手,连忙跪在地上给李波回话:“兄弟你今个就高抬贵手,饶了哥这次吧!税,我不停交还不成吗?”李波接过钱,眼瞅着刘成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样,十分开心地笑了。
从此以后,李波就在泾西乡杀出了威名,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人们到处传说着李波这样那样的故事。要是谁家的孩子晚上哭闹不睡,只要大人拍着小孩的屁股说:“再哭,李波就来了!”小孩的哭声便会戛然而止,乖乖地睡着了。据说有个卖旱烟的老汉,晚上梦见李波要向他收税,他不交钱。李波见他不交税,就要扣押他装旱烟的蛇皮袋,他的手却死活拽着不给,两人这就相互拉扯了起来。老汉一不小心,“噗通”一声从炕上跌了下来,摔成骨折,住进了医院。当然了,有人曾问过李波:传说的故事是否都是真的?李波抿嘴一笑,说:“人们传说的事情并不一定都是真的,这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瞎编出来的笑话。”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真实发生的。泾西乡街道卖醪糟的韩金成老汉,自恃自己的儿子是副乡长,嫌李波每集都要收两元钱的税,成天和李波磨牙拌嘴,想少交钱。那天,李波要税韩金成硬是不给,他也就没和韩金成多说什么,一声不吭朝前走了。隔了两天,泾西乡有集,李波提着一把杆秤,来到了韩金成摊位跟前,他要用秤称韩金成带来准备卖的四大脸盆醪糟。李波粗略估计四大盆醪糟少说也有两百多斤,按照一斤八角的价钱计算,韩金成每集至少得交二十元的税款。韩金成见李波要和他动真的,急了,赶忙给李波赔不是,说:“兄弟,还是你的本事大,哥今天认输了,你今个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说完,韩金成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递到了李波的手里。李波手捏着二十元钱,十分开心地笑了,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以后,凡是有集,只要李波走到了韩金成跟前收税,不用李波费半点唾沫,他就会自动把钱递到李波的手中,从不再打一分钱的绊挡。
四
春节前夕,为了保证税款及时足额入库,城关税务所决定:组织全体同志统一行动,分成两个小组,对元月份和二月份税款集中征收。李波分管的泾西乡街道,是由樊所长所带的一组负责的。泾西乡街道有家名叫“鸿禧装饰材料大全”的门店,女老板林芳执意不肯交税,而且话还说得不中听:“我又不是印钱的,没钱交税。反正我马上就要关门了,你们看着办!”林芳长得又胖又黑,看上去就像座黑铁塔似的,任凭大家怎样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好像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不交税。最后说撑了,她干脆把袖子一拂,扬长而去,气得大家捶胸顿足,恨不能马上将她店里所有的东西抖空,非让她领教一下“狼是麻的”。大家又去了好几次,林芳每次都是这样的生硬态度。鉴于林芳拒不交税,所上准备对她采取税收保全措施,扣押她店里的装潢材料,促使她按期纳税。李波想:林芳平时里爱说爱笑,虽然算不上积极纳税户,但也够不上钉子户,她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胡搅蛮缠,李波决定找林芳好好谈一下。
李波找到樊宏,谈了一下他个人的想法。他提出他要去林芳那里一趟,了解一下情况,顺便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吃完早饭后,李波来到林芳的门店,发现林芳正低头站在门口发呆。李波主动上前和林芳打招呼,林芳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问李波:“你来了。”李波和林芳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和她唠起了家常。原来,林芳近来心里一直窝了一肚子火。在外承包工程的老公,前段时间在城里重金招聘了一名女大学生做秘书,他嫌林芳人老珠黄,就和那个女大学生打得火热,长期在外不回家。气大财粗的老公,近来闹活着要和她离婚。这样一来,林芳的心思自然就不能全摊在生意之上,想把门店关了。因此,当所里前来征税时,她说着说着情绪就失控了,不由自主地和税务人员争吵了起来。李波看着林芳凹陷的眼眶内,闪动着晶莹的泪珠,一刹那间,他的心软了。他紧紧地握着林芳的手,十分同情地说道:“我,我可怜的苦命姐姐!”
回到所里后,李波一方面向樊所长汇报了林芳的实际情况,缓征了她的税款,另一方面让樊所长托熟人找到了林芳的老公。樊所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地规劝林芳的老公说:“我们年龄都快五十了,不能老是让别人在背后骂娘戳脊梁骨,咱得有家庭责任感,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更何况正是由于你们夫妻多年来能吃苦耐劳,才创下了今天这样偌大的家业。人一辈子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人生活在一起很不容易,一定要珍惜家庭,决不能随便说两句要散伙就真个就散了。”樊所长又说:“虽然林芳年龄大了,长相又不咋好,可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你长期在外做生意,家里的大小事情啥都不管,是谁在操持这个家?你现在就是打着灯笼,在哪还能找到像林芳这样贤惠的人呢?人家那个女娃子图你啥,无非就是想哄你几个钱吗?”经过了樊所长一番开导后,林芳的老公终于回心转意,打消了与林芳离婚的念头。
过了几天,他给了那位女大学生一笔钱,打发她走了,重新回到了林芳的身边。林芳和她的老公高高兴兴地来到城关税务所,补交了所有的税款。林芳和她的老公特别感激樊所长和李波,说是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家。为此,他俩在秦岭饭店请樊宏和李波美美搓了一顿。后来,林芳在泾西乡街道总是带头交税,还经常自愿帮助李波征收税款,成为街道门店的协税组长。每月只要李波来到了泾西乡街道,她就积极配合李波开展工作,要是李波和哪个业户发生了口角,她就会从中加以调解。有一回,李波和吉祥餐馆的赵明军发生了口角,林芳找到赵明军,狠狠批评了他一顿,硬是拉着赵明军到城关税务所作了检讨,并补交了当月的税款。城关税务所的同志们便戏谑说:“林芳可是我们城关税务所的编外人员呀!”林芳听后呲咪一笑,说:“你们和我们水马不离桥,都是一家人嘛!”她的话逗得大家咯咯大笑,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再后来,林芳成为市里模范纳税户,当选为市政协委员,成为东海市的名人。
五
樊宏年龄超过了五十岁,按照市局规定从所长岗位上退了下来,市局决定:暂由副所长程飞主持城关税务所工作。樊宏现在退居二线,他正好利用这个空当,回老家盖房去了。所里的大小事全由程飞一个人说了算,这下可把他乐开了花。为了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他每天早晨上班急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会。在会上他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似乎不说点什么,心里就痒痒似的。他今天批评这个,明天收拾那个,把所里每个人像削莴笋,挨个练个遍,全然不管你老嫩。所以,大家都对程飞很反感,经常在背后骂他。
一天,李波在泾西乡街道挡住了一手扶拖拉机西瓜。他向卖西瓜的高个小伙要收二十元的税款,可他一口回绝了,而且态度十分蛮横地说道:“我西瓜又未卖,没钱交税。要收税,你就把西瓜带车弄到你们税务所去!”李波见这小伙裂眉瞪眼,和他不好好说,无奈之下,他只好把手扶拖拉机开到了城关税务所。
等李波忙完别的事,傍晚回到所里时,他发现装西瓜的手扶拖拉机不见了踪影。李波急了,一打听方知是程飞放走的,李波顿时肺都要气炸了。他把袖子一挽,紧攥着拳头,来到程飞的房子门口。他用脚猛地踢开了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走进屋内,李波发现程飞的床底下摆放着几个大西瓜,程飞正用刀切着一个红沙瓤西瓜,李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高声质问程飞:“你为什么不收税款,就放走了那辆手扶拖拉机?”程飞心想:李波今天吃炸药了,谁的黄都不认了!程飞脸像面鼓,绷得紧紧的,他站起来,喊道:“卖西瓜的是我表弟,我就有这权力不收,你想咋?”李波自认为占理,高喉咙大嗓子嚷道:“地税局是你家开的吗?咱把这件事放到市局说去,或者到外面让大家评评理。”程飞眼瞪得如铜铃大,恶狠狠地说:“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还把你管不住了。嫌庙小,你立马就从这里滚蛋!”李波脸色铁青,用手指着程飞的鼻子,大吼:“你说的是屁话,城关税务所是你一个人的吗?”他俩高声争吵着,惊动了所上其他的同志,大家闻讯赶过来,程飞的房子顿时拥挤不堪。
他俩继续对骂,李波越说越激动,抡着拳头,扑到了程飞跟前,他今个要教训一下程飞。所上的几个老同志,一看火色不正,赶忙扑上去,有的拉着程飞的胳膊,有的拽着李波的胳膊,大家硬是把他俩拉开了。
可程飞哪里肯善罢甘休,第二天中午,他就跑到市局办公室找何局长,专门汇报了李波的问题。中间他添油加醋,列举了李波的种种的“恶劣表现”::一是不服管教,老是爱和领导唱对台戏;二是目空一切,逞强好胜,老是爱显摆自己,到处吹嘘自己是名牌院校的高材生;三是自由散漫,想来上班就上,想逛就出去逛,从不向领导打招呼。程飞建议:市局应针对李波的错误行为给予以通报批评。听了程飞的汇报,何局长当即表态说:这个李波,自恃是市局唯一的大学生,桀骜不驯,得好好整治一下。何局长表示:原则上他同意程飞的建议,不过此事还须经市局党组会议研究后才能决定。
过了几天,市局红头文件发到了所里,李波被通报批评。他给人教科打电话一问,方知是程飞捣的鬼。前边的老账(西瓜之事)还没有了结,新的积怨又涌上心头,愤怒的烈火在李波的心中燃烧,他恨不能把程飞撕成碎片片。李波冲进程飞的房子,对着程飞大吼:“姓程的,你别欺人太甚咧!今个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马王爷长三只眼。”李波二话没说,对准程飞的脸,啪啪搧了他两个撇子。程飞一下子懵住了,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他愣了半天,这才灵醒过来,原来李波是为通报批评之事找他的茬。程飞见自己颜面尽失,也就顾不上他所长的身份了,伸胳膊踢腿,与李波厮打在一起。
所上别的同志听到两人打架的“嚏通、嚏通、嚏通”声,纷纷跑过来劝架,好不容易才拉开了他俩。此时,李波和程飞脸上都留着一坨坨乌青紫黑的伤痕,程飞的鼻血流了一地,李波的嘴边也淌着血丝。程飞恼羞成怒,高声喊道:“秤锤跌到尿盆还不服,我就不相信制伏不了你个毛小伙。听着,我叫你在这儿再停三天就滚蛋!”此时,李波满腔怒火无处去撒,他一边骂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撇向了程飞,吼道:“姓程的,你等着,我迟早非打死你不可!”程飞见李波仍不肯善罢甘休,也用手指着李波对骂。在大家苦苦地劝解下,程飞和李波这才愤愤地回到了各自的房子。
三天之后,李波果真接到了市局的调令,让他去北庄税务所报到,一个离县城更远﹑条件更艰苦的乡村税务所。此时,李波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他既充满着对程飞的无比仇恨,也开始对自己精心设计好的宏伟蓝图产生了动摇。别人越干越往上走,而自己倒好,他越干越朝下走。先是从省城到了市地税局,在市局冲撞了何局长,在市局也呆不住被贬到城关税务所,现在在城关税务所又和程飞尿不到一个壶里,今个又被撵到了北庄税务所。为什么这一连串的不幸,总是接二连三地让自己撞上了。李波就是想不通,心里非常憋闷,难受得要命。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个往天上飞升的大气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大,猛然间就爆裂了,炸得他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六
北庄税务所位于东海市的西北方向,距离市区约四十华里,设在一个叫北槐山的地方。要往北庄税务所去,必须翻过一个叫“底角沟”的大土沟。“底角沟”坡陡谷深,到处覆盖着厚如沙海的黄土,仅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小道可以通往外界,人每走一次这样的路,肯定要变成一个“土人”。
北槐山方圆数十里,长满了数以万计的槐树,每到阳历四﹑五月间,一串串银白色的槐花竞相开放,像白玛瑙一般坠满树枝。随风飘来的花香,甜丝丝的,顷刻间会使人赏心悦目,定会忘记了一天的烦恼。北庄税务所处于永新﹑东王﹑北庄三个乡镇交汇处,由于这里的条件艰苦,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工作。北庄税务所多年来一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出头的老所长倪守敬和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会计杨晓伟。
李波提着装着衣服的赭色皮箱,坐蹦蹦车来到了北庄税务所。当他踏进北庄税务所黑色的铁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种满各种蔬菜的小院落。红彤彤的西红柿、嫩绿的黄瓜、青绿的辣椒、肥油油的青菜、穿紫袍的茄子,无不让他感到嘴馋。倪守敬看见李波来了,高兴极了,十分诙谐地说:“嘿嘿,我可把你这个大教授盼来了!从此以后,我们所里的文化素质就居于全局第一哩。”李波听后咧咧嘴,冲倪守敬笑了笑,倪守敬也瞅着李波笑。
倪守敬把李波领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然后喊叫杨晓伟快点过来。一会儿,杨晓伟抱着一个大西瓜走了进来。他用刀切开,血红沙瓤比蜜还甜。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倪守敬顺便把这里的税源情况,向李波大致作了介绍。
山区的道路崎岖不平,一辆三轮摩托车就成为他们几个人下乡唯一的交通工具。夏天,他们头顶着酷热似火的骄阳;冬天,他们冒着寒冷如冰的风雪。要是遇上了大风天,漫天的风沙常常迷住了他们的双眼,每个人满身都沾满灰白的尘土,大家不约而同地噱头互笑对方变成了“土人”。下雨天,驶过的车辆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点点水花,弄得大家浑身都是泥水,个个像是穿上了“泥彩服”一样。此时,正处于人生低谷的李波,渐渐体验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有许多东西是不能勉强的,只能顺势而为。人的欲望无穷,而人的生命有限,生命不能老是被欲望奴役,否则永无满足,永无安乐。于是,他试图重新确立自己的奋斗目标,降低预期值。
由于山区的信息闭塞,人们依法纳税的意识普遍淡漠。特别是在征收一些石场的税款时,经常会遇到一些纳税人软磨硬抗,骂爹骂娘,有时候甚至还会动手动脚,受气挨骂便成为家常便饭。好在倪守敬﹑杨晓伟虽不是青年人,可天生性格都很开朗,爱说爱笑。无论白天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晚上只要回到北庄税务所,大家天南海北乱侃一通,白天发生的任何不愉快之事,定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老所长倪守敬和会计杨晓伟都是一头沉,家里都种着地,要常常回家干农活,所里动不动就剩下李波一个人看门。那时,所里没有电视,只有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时常陪伴着李波,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之夜。李波感到太寂寞了,于是他找出《国家税收》﹑《工业会计》等学过的教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经常是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就熬到了深夜十一、二点钟,实在乏困得招架不住了,他这才肯去睡觉。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一晃便是三年。由于李波本身就是科班出身,有着扎实的专业功底,他所撰写的《如何加强个体税收管理》一文,在《纳税指南》杂志发表,引起了滨海地区地税局黄清局长的高度关注。他几次在各县区局长参加的大会上,表扬李波是个肯动脑子的年轻人,数次向何局长打听过有关李波的情况。
七
北槐山东北方向的关山高大雄伟,层峦叠嶂,怪石嶙峋,这里以盛产石灰石闻名于滨海地区。近几年来,各地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如火如荼,对石子的需求量遽增,大批私营石场应运而生。然而,这一带私营石场虽多,可真正能征收到手的税款却寥寥无几。为此,市政府曾多次通报批评过市地税局。市地税局也曾想抽调精兵强将,整顿一下这里的税收秩序,可是由于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因而此项工作只好暂时被搁浅。
陈家村有个叫马斌的,人虽不到三十岁,却是一米八的个儿,虎背熊腰,看起来像座黑铁塔,当地没人敢惹他。据说马斌大有来头,上面有人,连乡长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自从他开办石场以来,一直未交过一分钱税款,更为恶劣的是,马斌还联合其他石场,一起拒绝缴纳税款。因此,要想征下石场的税款,首先必须啃下马斌这块硬骨头。
这天,倪守敬﹑杨晓伟和李波一起骑着三兜摩托来到了马斌的石场,催要一年两千元的税款。倪所长让马斌缴纳税款,马斌说他没有钱。僵持了两个多小时,马斌非但不和他们好好说,反怒目圆睁,出言不逊:“我长这么大,想让我交税的人还没有从娘肚里生出来。”倪所长见他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怒目瞋视,非常气愤地对他说:“你办石场,长期不纳税,税务机关有权对你采取强制执行措施。”“强制个屁,谁敢把老子咋样,老子就放他的血!”马斌说着更来劲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倪所长抽着脸,对李波说:“李波,给马斌下《催缴税款通知书》。”李波很快用圆珠笔填完《催缴税款通知书》,把它递给了马斌。马斌轻蔑地用眼扫了一下,拒绝在送达回证上签字,然后把《催缴税款通知书》连同送达回证撕成了碎片,揉成纸蛋子,扔在地上,大骂道:“今个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谁敢胡怪,老子就给他圆圈!”
李波见马斌这样张狂,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他怒斥马斌道:“你怎么这样蛮横不讲理呢?”马斌瞪眼看着李波,恶狠狠地说:“我就是这样蛮横,你是新来的,不服气吧!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不服气的东西。”说完,他就冲到李波面前,扇了李波两个耳光,叫嚷着:“毛片东西,不打你,你就不会灵醒。”李波见马斌竟然敢动手,燥了,猛地扑上去,与马斌厮打在一起。以前,从来没有人敢与马斌争高论低,今天大家算是开眼了,李波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敢对马斌公开挑战。所以,在他俩厮打的时候,看热闹的群众黑压压一大片,围成里外两圈。
倪所长﹑杨晓伟以及其他几个围观的群众过来,硬是拉开了他俩。此时,李波流着鼻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上还起了个红红的大血包,上衣纽扣也少了好几个。杨晓伟过来撕了张纸,揉成个纸蛋子,塞进李波的鼻孔里。此时,马斌非但没有一丝悔意,反而气焰更加嚣张,怒吼道:“小伙子你听着,我迟早非卸了你的两条腿不可,看你还扎势不!”然后,他像是今天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石场。
倪所长回到所里,立即向市局做了汇报。市局何局长极为重视,亲自挂帅,抽调各职能科室七人,协同市公安局孙副局长带领的公安干警四人,迅速赶往了陈家村。最终,马斌因妨害执行公务被行政拘留十五天,并处以拒缴税款五倍的罚款。两千元变成一万元,此事在当地震动极大。乘这股强劲东风,市局趁势将这里的所有的石场来了个彻底的清理整顿,很快理顺了这里的税收秩序。
十五天后,马斌被释放回家。他全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嗜赌如命的麻将也不打了,以前结交的那帮酒肉朋友也不来往了,一门心思扑在了生意之上。每月,他都会在当月的一号或二号,主动拿钱到北庄税务所交税。不久,马斌和李波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凡是李波和谁发生了口角,他定会出面为李波撑腰壮胆。
这年年底,因超额完成任务而被市局评为先进个人的李波,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刚进家门,他发现母亲的脸上阴云密布,显得非常忧郁。等他看到老父亲全身瘫痪躺在炕上时,他忍不住哭了。他跪在了父亲面前,为自己的不孝行为而深感羞愧。原来,积劳成疾的父亲,患了脑溢血。病重期间,母亲嫌儿子年底工作忙,怕耽搁儿子的工作,就一直没告诉他。李波不由得感叹道:“世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啊!一个萝卜不能八头切,顾了这头,就会短了那头,公事与私事不可能同时都兼顾,也许这就是生活……”
八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李波在北庄税务所就到了第六个年头。这天,外面下着毛毛小雨,快到晚上九点半了,去花寨收税的李波怎么还不见回来?倪守敬心里忐忑不安,看着对面坐着的杨晓伟心里就发怵。他不知问了杨晓伟多少遍:“李波怎么还没回来?”他俩时不时就在税务所大门口转来转去,眼朝花寨的方向望个不停,急切地盼着李波能快点回来。可他俩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笼罩在倪守敬心头:莫非是下雨路滑,李波真的出了什么事?倪守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忙叫上杨晓伟和他一起从税务所出来,打着手电,沿着去花寨的小道,寻找着直到现在仍未回来的李波。
大约走了三里多路,忽听有人喊救命。杨晓伟打着手电照过去,他和倪守敬霎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李波所骑的三兜摩托翻在了路边的水渠里,人也倒在三、四米远的水坑之内。原来,天黑了,李波急着赶回税务所,因车速过快,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三兜摩托掉进路边的水渠里,李波也被甩出了三、四米远。倪守敬和杨晓伟呆立片刻,两人立马灵醒过来,几乎同时跳进了水坑之内。倪守敬紧紧地抱着浑身是泥的李波,当他看到李波手里还紧紧拽着装有完税证和税款的黑皮包时,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从眼角不听话地悄然滚下。倪守敬和杨晓伟现在也顾不上管所里的三兜摩托,连忙背着李波回到所里,叫辆蹦蹦车,急匆匆赶往了东海市人民医院。
经医院CT检查,李波的脾脏损伤出血。若不是他俩发现早,及时将李波送往医院,李波恐怕性命难保。此时,何局长正沉浸在梦乡中,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吵醒。接到倪守敬打来的电话后,他不由大吃一惊,急忙驱车赶往了东海市人民医院。来到医院之后,他要求院方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李波。何局长一直守候在医院急诊室里,直到凌晨四点多,李波脱离了生命危险,他这才悄然离去。
何局长此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若不是自己一味强调完成市里追加的税收任务,想多向财政局要些经费,无休止地给各基层单位追加任务,就不可能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事故。地税局有李波这样的好同志,而身为领导的他,居然没有发现,却偏听程飞一面之词,将李波从市局下放到了城关税务所,又从城关税务所赶到了北庄税务所。看来自己在用人机制上确实存在着问题,老是喜欢用那些肯听话的人,而不注重看一个人的工作才能。不是局里没有人才,人才就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像李波这样的同志,早该被提拔重用,而自己仅凭第一印象看待李波,老是嫌他干什么都没有眼色,对他长期不闻不问,这是自己用人上的极大失误。从此以后,何军开始关注李波的一举一动,经常在市局大会小会上表扬李波工作事业心很强,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九
稽查局局长程飞在担任城关税务所所长期间,因向东王乡倒卖税款,也就是跨区入库,把应入到城关镇财政所账户的税款转入到了东王乡财政所账户之内,收取了东王乡财政所的五万元提成,东窗事发,锒铛入狱。稽查局暂时无人主持日常工作,何局长考虑再三,与市局别的班子成员反复磋商后,最后决定调李波去稽查局,担任副局长并主持工作。
李波接到市局党组的任命函后,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特别高兴。盼了多少年,总算熬出了头,终于等来了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当同事们纷纷向他表示道贺之时,他总是微微一笑,十分谦虚地说:“自己这次有幸被市局提拔,纯属偶然,是瞎猫逮了个死老鼠,胜任得了胜任不了还不知道。”他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爱四处张扬,在走马上任之前,大摆宴席以示庆贺,而是悄不声息地来到了稽查局。
按照东海市地税局统一安排,要对全市范围内所有纺织企业的纳税情况,进行一次专项检查。这几年来,东海市的纺织企业发展迅猛,纱锭总数超过百万,跃居全省第一,工业总产值二十多亿元,可给国家上交的地方各税合计数却不足百万元。这一反常情况引起了市政府的高度关注,马市长特地为这件事把何局长叫了过去,谈了整整一个中午。他指示地税局要对全市范围内的所有纺织企业的纳税情况,开展一次税收专项检查。
自从李波上任后,他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一天马不停蹄,就连星期六、星期天也在加班。不出一个月时间,李波带领稽查局全体同志,冲破了重重阻力,查出纺织企业少交的地方各税达八十四万元之多。那天,李波再次给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付成敏打电话,在这之前他已打过十多次电话了,可对方一直声称自己在新疆收购棉花,一时半刻回不来。李波实在等得不耐烦了,这天就和稽查员谢征、张郓云一起来到了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
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位于312国道的东侧,厂区临近马路,围墙仅有一人多高,是用黑漆喷过的铁栅栏做成的。透过围墙,就可清楚看见里面绿草茵茵,林木婆娑,树影摇曳,厂房整洁漂亮。公司的大门是银灰色不锈钢电动伸缩门,大门两边的矮墙是用枣红色瓷片贴的,显得很气派。大门旁边横卧一块黑色大理石,上面写着几个黄色的镀金大字:“东海市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李波仔细观察了一下厂区,前面是座办公楼,不远处就是一个生产车间,里面灯火辉煌,机器轰鸣,许多人正在那里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办公楼的楼梯旁贴着铸字铜条:“东海市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地面铺着紫红色大理石。李波和谢征、张郓云一起上了二楼,来到唯一装着防盗门的财务室。
会计郝云是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瘦高个,四方脸,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做着帐。他一见李波他们进来,赶忙摘下眼镜,起身打招呼:“你们来了,欢迎,欢迎。”郝云打量着李波,二十七、八的毛头小伙,一米六五个儿,穿着一身笔挺的税服。他根本没把李波放在眼里,顺手从档案柜里抱出一大堆帐,放在桌上,爱理不理地说:“喏,你要的帐全部在这,自己拿去看吧!”然后,他继续做着自己的帐。李波心想:你也太小瞧人了,今天就让你领教一下我的厉害。
李波翻看企业的损益表,大吃一惊。全年销售收入高达五千六百多万元,怎么还亏损二十多万?李波感到疑惑不解。李波翻开“管理费用”明细帐,怎么没交购销环节的印花税一万六千多元。通过核对固定资产明细帐、无形资产明细帐,发现该企业少交房产税三千多元、土地使用税五千多元。另外,该企业还将二十多万元的在建工程直接列在了营业外支出,这是导致企业亏损的重要原因之一。最后,经过纳税调整确认: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应补缴企业所得税六万六千多元,合计应补缴地方各税九万一千多元。郝云一听李波说少交这么多的税款,顿时吓懵了,冷汗沁满额头,两腿直打哆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九万一千多元的税款,再加上滞纳金和罚款,远远不止这个数目,老板非炒他鱿鱼不可。随即,郝云对待李波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又是倒茶,又是从身上掏出了软盒中华烟发给李波他们。郝云的脸微微发白,嗫嗫嚅嚅地说:“真没想到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这样精通帐务,很不简单哟!不过,国家的事你也别太认真了,放活泛些。对了,我现在立即就跟老板联系。”郝云说着掏出了手机,装模作样,好像要给什么人打电话。
功夫不大,付成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李波眼瞅着付成敏,一米七八的个头,银灰色的西装外套,深色的西裤,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他手里拎着几条苏烟,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在厂里,慢待大家了。我刚从新疆回来,听说兄弟们在这,我还没来得及回家立即就赶了过来。”李波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十分严肃地说:“你回来得正好,顺便过来把稽查工作底稿好好看一下,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把字签了。”付成敏眼瞅着李波,笑吟吟地说:“你看,现在快十二点了,该吃午饭了。我已在白宫大酒店订好了包间,算是我为大家接风洗尘。”李波心想:你分明摆的是鸿门宴,好吃难克化。于是,他就借故推托说:“我同学结婚,今天中午要在海洋大酒店待客,我还得赶过去,咱们改天再说吧!”付成敏见李波回绝了他,连忙改口说:“那好,咱们以后再约时间吧!”
李波回到稽查局,说情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既有同学、朋友,还有市组织部部长、市局副局长。这些电话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替付成敏求情,让交几千元税款,把事轻轻抹过去。李波心想:现在的社会风气怎么变成这样子咧?查不下税款活坑死,查下了税款却很难收回,总会受到这样或那样的人为干扰。我刚上任就打了个大败仗,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呢?干脆把皮球踢给市局,好,就这样办。打定主意后,面对一个又一个说情电话,李波总是借故推脱说:“我刚上任,拿不住这么大的事,你们得找何局长说去。”他一下午共接到了六个说情电话,好不烦人。最后,李波干脆关掉了手机。为了防止有人再过来说情,他悄悄跑到了好朋友薛飞家躲避。
等他从薛飞家出来,回到稽查局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老同学,市组织部部长许勇和付成敏,早站在门口等他。进屋寒暄了几句后,许勇开门见山,直入正题:“给你两万元,付老板的事就算了。”这时,付成敏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就要往桌子上放,李波当下就燥了,喊道:“你,这是啥意思呀!我刚上任,这么大的事恐怕我拿不住,更何况又不是我一个人去检查的。”可狡黠的许勇嘿嘿一笑,说:“好我的老同学,在我面前就不要卖关子了。谁不知道你是稽查局一支笔,你发一句话,谁敢不听!管你事情办成办不成,这两万元都是付老板的一点心意。”李波心想:好个许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事前你没给我打招呼,就自作主张领着付成敏过来,逼着我办这档事,难道你在政界混了多年,岂不知道这里面隐藏着的风险吗?不管李波怎样说,怎么推辞,付成敏还是把装有两万元的信封放在了桌上。李波也不好意思拨老同学的面子,只好勉强收下了。付成敏自以为得计,满心欢喜,他开着自己的本田越野车和许勇一起离开了稽查局。
那时,李波的家里因父亲治病正急需一大笔钱,面对着这两万元的诱惑,他确实也有些心动。可他转念一想,越发觉得不对劲。不能因这两万元,就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收纳税人的钱,这可是职务犯罪呀!他打死也不能这样做。在市局观看警示教育片时,他非常清楚地记得某县地税局局长,就是因为收了纳税人的两万元而锒铛入狱的。想到这,他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开着“长安之星”面包车,来到许勇家里,把装有两万元的信封硬是塞到了许勇的手里,托他转交给付成敏。
第三天中午,付成敏以为稽查局的事情已经摆平了,正坐在自己的藏青色大真皮沙发上,吼着秦腔《周仁回府》:“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一月来把伤心积压在心中。今夜晚月朦胧四野寂静,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
正当他唱到兴头上,李波和谢征、张郓云突然闯了进来。他们是向付成敏送达了《税务处理决定书》和《税务行政处罚告知书》来的。当付成敏看完税务文书后,气得把桌上的玻璃杯“嗵”地摔在了地上。他想着自己走南闯北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咋就栽在了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手里,他眼盯着白纸黑字写着:“补缴地方各税九万一千四百八十三元,加收滞纳金一千三百五十一元”,“对不申报税款的行为,处以未申报税款百分之五十的罚款四万五千七百四十一元五角”,顿时鼻子都气歪了,恨不得将李波拉住马上撕成碎片片。然而为了不失他这个亿万富翁的颜面,他还是强打精神,一副很不自然的笑脸背后却暗藏着极大的怒气,说:“这税我交,不就是十来万元嘛!”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派克牌”金笔,在送达回证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吩咐郝云立即去办……
十
暮色降临,李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了稽查局的宿办楼,“李波,有人找!”刚走到拐角处,就听到邻居马燕的叫声。“谁呀?”说话间,李波快步走到房门口,准备进入自己的房子。“你好,李局长!”站在李波面前的是一位陌生的瘦高个小伙子,穿着很笔挺的蓝色西服,说话很谦和。李波瞅着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在哪见过。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东方公司的司机小王,宁会计下午打你手的机始终打不通,他就让我过来接你去皇城大酒店。”“噢,我的手机没电了,请转告老宁,谢谢他的好意,不过我就不去了,晚上我真的还有个正事。”
东方公司是市稽查局最近查处涉税案件的当事对象,取证工作现在已接近尾声,这个时候却来了个饭局,显然是别有用心。怪不得刚进稽查局院子时,就看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李波这才想起。“你们的何局长已经过去了,于总也在那里,大家都在等着你哩!”小伙子说话的口气很坚决,似乎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真的不行啊!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要来,谈一个很重要的事。我看,你还是忙去吧!”李波已经把话说死了,小伙子一看实在没有办法叫动李波,只好一个人怏怏地下楼,开车走了。
东方公司是市里一家化工企业,老板叫于西京,在市里可说是一位名声显赫的风云人物。他办厂十多年,市里每个要害部门都有他的朋友,包括市委书记﹑市长在内。东方公司企业这几年效益相当不错,可就是从来不如实申报纳税,主管税务机关碍于各种情面,只好对其听之任之。要不是这次从省局转来一封省长批复的举报信,稽查局恐怕是不敢进厂检查东方公司的。从一个多星期的检查情况来看,东方公司的问题相当严重。光是通过“其他应付款”、“预收账款”科目就少转销售收入九百多万元,还有房产税`、印花税等税种未足额申报,总计下来,少交一百六十多万元的税款。
稽查局进东方公司检查之前,何局长专门把李波叫过去,叮嘱他:一定要查深﹑查细﹑查透!这也是李波担任稽查副局长以来接手的第一宗举报大案,李波也想露露身手。他带领大家,没日没夜地干了一星期多,现在总算有了点眉目,他心里乐滋滋的,对自己初步取得的成绩感到非常满意。
对东方公司的检查环节刚结束,何局长又把李波叫到了办公室。李波知道他是询问案子的情况,顺便也把税务稽查报告带上,准备向何局长详细汇报。谁知何局长见了李波,只问了一句话:“查出多少税款?”“一百六十三万五千七百六十五元六角八分!”李波回答得倒是很精确,谁知何局长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问:“你觉得东方公司这几年经营情况怎么样?”“还可以啊!”何局长紧绷着脸,摇了摇头,说:“什么还可以,据我所知,东方公司这几年一直走下坡路,现在是负债经营,查的税款再多,也没钱交。再说了东方公司可是市里重点保护的企业,我们地税局得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要放水养鱼,培植税源,不能杀鸡取蛋,竭泽而渔,你说呢?”何局长注视着李波说。“那省局怎么交待?”李波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何局长给他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问何局长。“当然了,对省局也得有个交待,又不违犯税法,要达到双赢,懂吗?”何局长像是对小学生上课的口吻对李波说。
怎么达到双赢?李波真的犯愁了,一方面要依法治税,另一方面要放“税”养鱼,这个最佳平衡点实在不好找,李波苦笑着点了点头。早就有人说过:现在,任何企业都有偷税行为,企业赚的钱实际上就是税钱。如果真把各种税都交齐了,所有的企业都得统统关门。可摆在李波面前的这个难题(达到双赢)怎样解决呢?李波苦想了整个一晚上,也寻思不出什么好办法,他觉得十分烦躁。他也隐隐约约听人说过:于西京最近找过何局长,花好几万元在海洋娱乐城包房,让何局长在里面吃喝玩乐。面对着东方公司这个烫手山芋,李波考虑干脆先放一放,撒手不管了。可此案是他担任稽查局副局长以来,接手的第一宗涉税大案,要是省局将来追究起责任来,李波说什么也逃脱不了干系。办也不是,不办也不是,这可怎么办呢?
就这样时间不声不息地过去了几天,突然滨海地区地税局通知:要组织各县(区)局领导去日本考察学习,何局长匆匆地走了。李波想:机会终于来了,干脆快刀斩乱麻,生米做成熟饭,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要办成铁案,任何人都拿它没辙。事不宜迟,接下来,李波吩咐谢征,把稽查报告及其他案卷资料迅速交给了审理科。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程序合法,审理科很快同意处理建议,但鉴于涉税数额较大,还需经市局的重大案件审理委员会通过,李波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在何局长走后的第七天,市局副局长刘青云把李波叫到了办公室。在肯定成绩的同时,他叮嘱李波一定要谨慎办案,要办就得办成铁案,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李波再次把案卷资料审阅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签发了处理文书。但在送达文书时,东方公司的宁会计死活都不愿在送达回证上签字,他借故推辞说:“我可做不了老板的主,你们得理解我呀!我签了字就得卷铺盖走人。”“那怎么才能见到你们老板呢?”“我现在就给你们联系。”他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宁会计领李波到总经理办公室,见到了东方公司老板于西京。别看于西京,其貌不扬,肥头大耳,个子只有一米六三,可人精明得很,眼睛微微一眨就是一个主意。他对稽查局的《税务处理决定书》,不屑一顾,认为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连看也不看,就在送达回证上签了他的大名。
当李波他们开车走出东方公司大门时,望着厂区“诚信、务实、高效、安全”的大标语,李波对同来的谢征、张郓云说:“七天之后,东方公司再不交税,我们就到银行扣款!”
七天过去了,东方公司还是没有一个人来过稽查局。第八天一早,李波就让谢征、张郓云去市局办好了扣款手续,然后就和他俩一起来到了东方公司的开户银行——东海市工商银行中心支行。在提供了各种手续后,财务科长沈军说是要出去请示一下吴行长,最后见到吴行长时已过了近一个小时。吴行长的态度倒是很热情,立即责成一个位职员领着李波他们查询存款账户。但结果却令李波大失所望,账户里仅有两千三百五十七元。“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李波瞪大眼睛问那个职员。“公司刚才提走了二十三万元,说是准备发工资。”“什么,刚取走?”李波一看电脑记录,确实是在半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李波他们在等沈军请示吴行长的过程中。李波顿时傻了眼,仿佛被人用榔头在他的脑袋上猛夯了一下,脑袋顿时像飞进无数只虫子,嗡嗡的。肯定是银行内部有人通风报信!“为什么让他们提走款?”李波愤怒地质问工行的那位职员。“在行长没签字之前,我是不能执行你们决定的。东方公司提取自己的钱,可是顺理成章的,这只是个时间差。”小职员唉声叹气,显得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李波强压着怒火,大声说道:“下次要是账上再有钱了,可不能再放了。想必你也知道,根据《税收征管法》相关规定,由于银行原因,造成税款流失的,要受到处罚的。”那位职员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知道,知道。”
正当李波神情沮丧,忽听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李波一看,原来是大学时的一位校友,陈宇。他也在市工行上班,只是好几年没见面了。李波与他互留电话后,请陈宇帮忙,在款到后第一时间通知他。陈宇说:“老同学开口,没麻达么!”
第五天中午,李波突然接到了陈宇的电话。告诉李波,东方公司帐户上汇来了三百五十多万元。李波心里别提多高兴,急忙叫上谢征、张郓云,和他一道开着“长安之星”面包车,来到东海市工商银行中心支行。
这次还算顺利,税款、滞纳金全部扣清!不过沈军见了李波他们,脸紧绷着像面鼓,好像李波掰碎了他家馍馍似的。这时,李波别提有多高兴,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和激动,对着谢征和张郓云高声说:“我上班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一件事让我像今天这样开心!”李波哼起了自己喜爱的电影《红高粱》插曲《酒神曲》:“九月九酿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好酒、好酒,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刹口;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
两天后,何局长从日本回来了,他给局里中层每人带了一条日本香烟,自然也包括李波在内。当李波走进何局长的办公室时,他冲李波微笑着,显然他已知道扣税的事了。何局长点着头,对李波说:“东方公司早该整顿了,要不是市长打招呼,我早就下手了。我处在局长这个位置上也难啊!好多事情都要同地方政府打交道,处理得不好,会招来一连串麻烦。财政局不给拨经费,劳动局不安排税务干部子弟,就连税务干部子女想上学,人家教育局也不让你报名。你干得好,税交了就好。”李波心里清楚得很,领导说话往往很讲究艺术性,总是话中带话,好让下面人仔细揣摩他的真实意图。这次领导虽然嘴上不说什么,肯定心里对自己很不满意。李波沉思了片刻,不过他还得顺着何局长的话题继续说下去:“谢谢领导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今后你指在哪,我就打在哪!”何局长瞅着李波冷冷发笑,李波觉得他笑得很不自然,怪模怪样的……
十一
东方公司的事情过去还没几天,东海市人民检察院就接到了“群众举报信”,称东海市地税局稽查局副局长李波,收取了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付成敏的现金两万元。
市人民检察院随即立案侦查,传唤了渭河纺织有限责任公司老板付成敏,据他讲:确有其事,两万元现金装在一个信封之内,是他和许勇一起送去的,放在了李波的桌子上。东海市人民检察院又传唤了许勇,许勇也一口咬死:付成敏亲手把装有两万元现金的信封,放到了李波的桌子之上。此时,被隔离在检察院的李波有口难辨,他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白。尽管李波再三声明:付成敏给自己送两万元现金一点不假,但他当晚就托许勇退给了付成敏。
可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张凌﹑冯白社哪里肯听得进去李波的辩解,动不动就勒令李波,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受贿罪行。一听张凌﹑冯白社要他交代自己的受贿罪行,李波顿时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你们这是审问罪犯吗?我早说过我托许勇把那两万元还给了付成敏。受贿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我们稽查局查处渭河纺织有限公司的偷税行为,并未少收过一分钱的税款,也没有损害过一分钱的国家利益,你们强行要定我受贿罪,简直是笑话!”张凌见李波不买他们的账,恼羞成怒,用手指着李波的鼻子,威胁他说:“你不要再狡辩了,否则罪加一等!”冯白社也在一旁帮腔说:“你没看见这是在什么地方,还不放老实点!”李波听后肺都要气炸了,瞋目怒视,大喝一声:“检察院又怎么了,总不能采取刑讯逼供的手段,硬扣硬整,强迫我交代吧!”张凌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这是藐视国法!”冯白社和张凌理屈词穷,半天反不上一句话,只是痴痴地坐着椅子上发呆……
此时,外界有关李波的各种传闻满天飞:“李波快要锒铛入狱了,地税局又出腐败分子啦!”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倪守敬、杨晓伟、谢征、张郓云等曾经与李波工作过的同事,纷纷找何局长,愿以自己的公职担保,证明李波确实是清白无辜的。林芳、马斌听到李波蒙冤的消息之后,更是心急如焚。由他俩牵头,与一些人大代表联名向东海市市委、政府、人大、检察院投书,称:李波是一个难得的好税官,绝对不可能有受贿行为。林芳、马斌为此还专程跑到了滨海地区地税局,找到黄清局长,十分肯定地说:李波是被冤枉的,有人要栽赃陷害李波,恳求黄局长出面,主持公道。
能见到纳税人主动为税务人员说情,这还是他头一回遇到,黄局长为此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税务人员和纳税人之间本是相互对立面的双方,可在李波被检察院立案调查之际,居然有这么多人挺身而出,为李波鸣冤叫屈,看来此案确实有些蹊跷。
黄清局长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便和司机小李一起,悄然驱车来到东海市地税局稽查局,他见到了谢征、张郓云等稽查局除了李波之外的全体同志。大家无不对李波那种刚正不阿,敢于坚持原则,不徇私情,秉正执法的精神由衷钦佩,纷纷表示:李波确是被冤枉的,有人要诬陷李波。黄清局长听着听着,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认定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他立即拨通了何局长的电话,让他马上过来。一会儿何局长开车赶了过来。他和黄局长说了几句话后,然后就与黄局长一起赶往了东海市人民检察院……
过了几天,东海市人民检察院接连收到了数封群众举报信,称东海市组织部部长许勇多次卖官受贿,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于是,东海市人民检察院对许勇立案调查,发现许勇以其妻、儿子名义在几家银行开有多个账户,存款数额高达三百九十多万元。随即,东海市人民检察院提审了许勇。据许勇交代,李波确实曾托他转交给付成敏两万元,可他却没有转交,而是据为己有。至此,李波受贿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看着李波这样好的同志蒙冤,黄局长有意调李波去滨海地区地税局工作,可李波执意不肯去,他说:自己早已成为一名东海人了,他要扎根于这片沃土。此后不久,李波被东海市地税局正式任命为稽查局局长。两年之后,他荣获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又是个星期天,李波独自来到了海边。在他眼前是一片宁静、碧蓝无边,如丝绸一般光滑的大海。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海和淡蓝色的云天相连,涟波反映着融化的太阳,现出一片片火焰般的壮丽。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茫茫的晨雾之中时隐时现。懒洋洋的波浪正亲切地朝着他的脚边爬过来,舐着那长长海岸线上金色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