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涛高中毕业了,可他没有如父母所期望的那样,考入大学,而是名落孙山。究竟是在县上随便给他找个工作,还是让他去南方打工?他的父母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为此事可愁坏了。江涛的父母先后征求了众多亲戚和朋友的意见,考虑了好长时间最后才决定:就在本县给江涛找个临时工作,把他那颗好高骛远的心先拴住。在县政府管灶的父亲,便托自己的堂弟——县财政局副局长江林,为江涛谋了个地税局的差事。
那天中午阳光明媚,江涛的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铺盖卷,把他送到了北槐地税所。北槐镇,是一个离县城二十公里的小镇,位于干县、孟县、沣县三县交界处。北槐镇周围有数千亩的果林,每到春天,绿树成荫,苍翠欲滴,遍地的苹果花、梨花竞相绽放,香气四溢,蜂鸣蝶舞,是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北槐地税所是一个三间半宽的独院,前头是三间平房半间过道,后边是一幢两层的小楼。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园,紧挨着营业所的那一堵围墙,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江涛的父亲与李所长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他要李所长今后多多关照江涛。临别之时,他硬是塞给了李所长一条红塔山香烟,尽管李所长嘴上说不要。他再三叮嘱江涛一定要好好干,有什么问题就向李所长多请教,家里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像没有干透的蒿花一样,有些稀疏,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密密麻麻横竖都是。父亲过早地驼了背,那弓着的脊背就像一条负重的扁担一样。看到这些,江涛心里很不好受,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当晚,江涛就住在了地税所,这是他第一次离家独立生活。灶上的晚饭是红芋糊涂就咸菜,江涛觉得很不对胃口,就是没有妈妈熬的八宝粥好喝。吃完晚饭后,他独自跑出去溜达。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转遍了小镇的角角落落,总的印象这里脏兮兮的,因为那个时候镇上大部分的房屋都是土坯的,比他想象的可相差了许多,他心里不免觉得很失落。不过,他很快惊奇地发现,镇上只有地税所和镇政府盖着两层楼,而且外面还用枣红色的瓷片贴着。看到这些,他心里似乎舒服了一点,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想当年,郝建秀不就是一名纺织女工,张抗抗也不过是一名北大荒知青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自己好好干,肯定会干出一番名堂来。可想着自己高考落榜,他心里刀割针剜般疼痛。那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一本琼瑶的小说《窗外》翻看着。当他读到江雁容在社会舆论和家庭的强大压力之下,被迫放弃对康南的一片痴爱,万念俱灰,他忍不住哭了。他觉得自己此刻变成了江雁容,正陪着她一起哭泣。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江涛感觉那窗外的小雨,分明就是他的泪水化成的。
他上高中时曾和自己的同学白蓝谈上了恋爱。白蓝,一袭长发披肩,鹅蛋形脸上一双大眼睛像漆黑夜里的两颗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张樱桃小嘴红艳艳的,使得人见了就好想咬她一口,她是同学们公认的校花。可后来,她考上了西京外语学院,嫌他没有考上大学,就和他说拜拜了。那天晚上,他到底是几点才睡着的,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或许是拂晓。
二
基层税务所的工作说来也很简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主要事情就是收钱完任务。借用一个老税务的行话就是:“整(征税)、整、整。”
第二天早晨,江涛首次参加了所里的会议。还没到八点钟,李所长就端着一杯热茶,坐在会议室的藤椅上等大家过来开会。
一会儿,人到齐了,李所长坐在正中位置,其他同志顺着他依次排开。首先由李所长打开场白,接着由各征收片的片长,汇报近期任务完成情况及存在的问题,最后由李所长对上阶段工作进行小结,并对下阶段工作安排部署。等所有的工作安排停当,李所长向大家宣布:新来的江涛同志负责石牛乡的税收征管。李所长的话音刚落,同事们交头接耳,纷纷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江涛,似乎要说你小小的年纪,能收税吗?江涛同样也用异样的眼神瞅着他们,心里嘀咕道:干吗要这样看着我?真是少见多怪,世上就你们能收税,我就不行吗?李所长眼见会场的气氛有点不对头,赶忙打圆场说:“新同志刚来人生地不熟,大家可要多帮助他呀!”李所长一句话,立刻打破了会场的宁静。老同志刘洪首先站起来,走到江涛跟前,与他热情握手,然后微笑着对他说:“欢迎你入伙,加入我们的队伍哟!”所里其他同志也走过来与江涛握手。
李所长看到这些,高兴得合不拢嘴,他笑眯眯地对大家宣布说:“为欢迎新同志到来,今天早上我请大家吃羊肉泡。”大家一听李所长说他要请客,个个喜笑颜开。刘洪笑嘻嘻地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向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人,今个竟然要出血咧!”李所长听后咯咯大笑,反问他说:“谁说我是个铁公鸡,今天我就拔根毫毛给你们看看。”说完,李所长瞪着眼,抡起锤头要捶刘洪,刘洪赶忙拱手抱拳赔不是,说:“纯属开玩笑,不要当真,不要当真!”李所长听他这样说,这才住手。
吃完羊肉泡,江涛在院子里转悠,一个穿着藏蓝税服的瘦高个中年男子叫住了江涛。他告诉江涛:他就是原来分管石牛乡的齐晓峰,这几天就带江涛去石牛乡交接工作。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去石牛乡收税,江涛的心怦怦直跳,怯火得要命。他不知道如何收税,更不清楚国家为什么要向纳税人征税,整个晚上都愁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他的眼圈红肿,像是被蜂蜇了。
这天中午,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烤得大地嘎吱吱响,四周一点风也没有,就连树叶也纹丝不动,湿热的气流令人窒息。齐晓峰戴顶草帽,来到了江涛的房子,对他说:“今天太热,呆在房子很溽热难熬,不如咱俩一同去石牛乡凉快凉快。”江涛点着头,说:“行啊!”
齐晓峰骑摩托带着江涛,去了石牛乡。到石牛乡之后,齐晓峰拿着稽征底册(管户台账),把业户一户一户地介绍给江涛,并对业户们讲:从现在开始,你这儿的地税就归江涛管。江涛由于这几天睡眠不足,头昏脑胀,他跑了一天,什么也没记住。看着满身尘土的齐晓峰和自己,他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然后苦笑了一下。他觉得石牛乡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是个沟壑纵横,道路崎岖,地广人稀的荒凉之地。
说起石牛乡,还有一段神奇的民间传说哩。相传很久以前,唐德宗曾在京城长安的西北方向修筑了一座县城,形如一只大龟,本来龟头是朝南的,饮的是渭河的水,龟尾朝北,背靠的是梁山山脉。龟头两旁各有一头神牛护卫,每天晚上,神牛都要拉着龟城不停地旋转。若遇到战乱,想攻城的人,怎么都不会找到县城的城门。可是后来,来了一位西藏喇嘛,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施展魔法把一头神牛盗走了,这时龟头恰巧转到了北边,就永远停在那边不动了。那位喇嘛牵着神牛向西北方向匆匆而去,走到了一座小山跟前时,鸡叫天明,神牛便化为一尊石牛横卧在了那里。所以,人们以后就称此山为石牛山。于是,龟城从此头北尾南,再也就喝不到渭河的水,县城自然就变得十分干旱了,故人们就称该县为“干县”。石牛乡因石牛山在其境内而得名。
一星期之后,江涛就开始独立工作了。他摇摇晃晃地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土路,十分艰难地向石牛乡奔去。
这天,他来到了殷家村,走进一家代销店。店主是个中年男子,四方脸,满脸都是白黑交杂的胡子,身材魁梧。在走进代销店房门的一刹那间,江涛这才想到怎样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就是个收税的,万一他要是不交税该怎么办?“你好,我是地税所新来的小江,从现在起,你这儿的地税就归我管。”江涛似乎有些胆怯,说话的底气不是很十足。“哦,知道,知道,前几天老齐带你来过。”中午汉子冲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有不认账的意思。“那你就把这个月的地税交了吧!”江涛眼瞅着他说。“不是我不想交税,实在是我没钱交。听说最近烟、酒、糖要提价,我就把钱全拿去进货了,你过几天再来吧!”江涛听他这样说,心里很不高兴,沉着脸。他手忙脚乱地翻着稽征底册,中年男子叫什么名子来着,一个月该交多少税,现在已交了多少钱?江涛抓耳挠腮,任凭他怎样想就是想不起来。
离开这家小店之后,他又转了几家村里的代销店,情况大致相同,一分钱的税也没收下。幸亏他还在殷三家混了一碗油泼辣子凉面,否则的话,就这样空着手回去,连饭都没混下,肯定会让所里的同事笑掉大牙的。
半个多月过去了,终于等来了第一次发工资的日子。要说江涛还是有心里准备的,新来的嘛,肯定要少领一点钱。可等到他签字时,这才惊奇地发现自己领的钱少得可怜,比别人差了一大截子。一个月一百二十元其实倒没什么,可别人却拿到八九百元、甚至上千元,自己怎么和别人的差距这样大?他百思不得其解。
吃午饭时,江涛悄悄问大师傅王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师搓了搓粘满黏糊糊面渍的双手,一语道破天机:“为什么?因为你是助征员呗,人家是正式人员呀!”王师的话就像一盆冷若冰霜的水,泼向他如火的心田,顿时他整个人都凉凉的。“助征员”,对江涛来说是一个新鲜名词。以前,他只是听人说过现在各个单位都是“同工同酬”,今天看来纯属他妈的扯淡。世事怎么会是这样,处处都充满着不公平啊!江涛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与王师攀谈当中,江涛对助征员算是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助征员实际上就是地税局的临时工,一个月只发一百二十元的工资,没有奖金和补助。要想转正的话,他就得参加市局组织的考试,而参加考试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些有胳膊有腿的能成人,平民百姓的子弟可别想沾上这等好事。
当晚,江涛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他现在只不过是个临时工,不想干了。老爸听后很生气,训斥他说:“你不上班,难道要去偷鸡摸狗不成。你现在还很年轻,首先要好好工作,同时要认真看书学习业务,不能一天光知道游逛。你工作的事我会给你叔父说一下,保不准哪天你就有机会转正咧。”听父亲这样说,江涛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叔父江林可是县上的财神爷,就连县长都对他敬畏三分,只要叔父肯出手相助,自己转正的事十拿九稳会成。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笑了……
三
位于县城西北五十里的石牛乡,地处渭北旱原地带,是全县最贫穷的乡镇,由于自身的经济基础十分薄弱,税源相对贫乏。因而,所里也就把石牛乡当成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每年只对这里象征性地下达两万五千元的税收任务。
由于是刚上班,江涛工作很卖力,几乎天天都要下乡,尽管不是每天都能收到钱的。江涛仔细盘点了一下第一月的战果,每天平均进度六十元,月底距离完成税收任务还差二百多元。所上的同事们好像商量好似的,平日里没有人爱搭理江涛,或许是大家小觑他,认为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伙,瓜不叽叽的,什么事也干不了。每次所里开会各片汇报收入进度时,所里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也没一个人问他什么,只是开完会后,李所长会小声问他一句:“这几天收了多少钱呢?”不管江涛报出多少数字,李所长只是淡淡一笑,有当无当。显然大家都不把石牛乡当回事,也就不把他江涛当回事。这种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令江涛心里十分不舒服,为此他很苦恼。
每天除了上班之外,空闲时间江涛就一头扎在书堆里。文学方面的书籍他看,财务会计方面的书籍他也看,税收理论方面的书籍他还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江涛深信:只有自己不断刻苦学习,知识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时,练就一身真功夫,他一定就会有转正的机会。
由于每月工资仅有一百二十元,江涛买不起摩托车,他也不好意思再向父母伸手要钱。别人收税都是骑摩托出去的,而他每天都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出去的。石牛乡离地税所不近,每天骑自行车光公路就得走七、八里路,然后还得再走很长一段崎岖不平的土路。由于石牛乡到处都是沟沟坎坎,江涛走着走着就得推着车子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坡,每次从所里到石牛乡就得用两个多小时。在江涛的记忆里,这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是十分遥远的,以至于他晚上常常梦见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行进在那漫天尘土的小路上。一次又一次艰难地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坡。那天,由于自行车的车闸皮掉了,加之下坡的速度太快,一不小心他就撞在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之上,他从车上摔了下来,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子……猛一惊醒,他浑身都是冷汗,用手一搓,满身净是泥条子,原来做了一场恶梦。
那天天气不怎好,阴雨密布,还起了点风,这样的天让江涛心里有些犹豫,去可能要淋雨,不去这月的任务还没完。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江涛最终还是决定骑自行车去了石牛乡。
时间过得真快,在不知不觉当中,江涛已经在黑山村忙到了下午一点多,这时他的肚子饿了,不停地打嗝。于是,他就来到了村口窦育的小卖铺。
一进门,他就看见窦育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午饭。五十开外的窦育见江涛来了,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抽烟喝茶。窦育问江涛:“你吃了没有?”尽管江涛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他不好意思和窦育一家人硬挤在那张小桌子旁,就很违心地说道:“我刚在窦新社家里刚吃过了。”于是,他就边喝着茶边和窦育谈起了月税的事。窦育脸吊得像碌碡一样,嘴巴撅着,说:“我一天卖不了几个钱,五十元的定税实在太高咧!”江涛见他不买自己的帐,说话的嗓门也就高了些,说:“税是由所里统一核定的,我无权往下歘弄。”窦育一听江涛丝毫不松口,马上燥了,他张着大嘴,一双眼睛瞪着圆圆的,嚷道:“世上就你干着公家事,你还能把事干到老!”江涛见窦育话说得很难听,十分生气,不由得与他吵了起来:“我干一天这样的事,就得认真一天,你这月一个子也甭想少。”
窦育见江涛把话说得很死,暴跳如雷,大叫道:“你们地税所一天换一个人来收税,我又没见过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地税局的人?我看你像个冒牌货,你把你的证件拿出来让我瞧瞧!”这话好像有人举起榔头砸到江涛的麻骨上了,江涛脸色铁青,无言以对。窦育见江涛像个霜打茄子蔫不唧唧,更加来劲了。他用手指着江涛的鼻子,怒吼道:“滚,快滚出去,别耽搁老子吃饭!”江涛一下子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半天不动。窦育的小儿子不干了,霍地从饭桌旁站了起来,大叫道:“你,你再不滚蛋我就放狗咬你了!”说完,他就去后院牵那只正在狂叫的狼狗。
江涛眼瞅着那只凶猛的麻黄色大狼狗,骤起四蹄,汪汪叫着朝他扑过来。江涛当下就傻了眼,赶紧从窦育家狼狈逃走了。
第二天起来,江涛一想起昨天的事,心里就发怵,浑身直打哆嗦,额头不时冒冷汗。他出了所里的门,骑自行车走了二里路,又调头返回来。他没有向李所长说起昨天的事,怕人说他怂么都弄不成,只是说他害怕纳税人不认得他,就向李所长借了一身旧税服穿在身上。虽说是头一次穿税服,可第一感官告诉他,这身税服很不合身,就像个小孩子穿着大人丢弃的旧衣服,又肥又大,看起来十分别扭……
四
时间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一天天很快过去,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春天,一年一度的零散税清理活动马上要开始了。所谓零散税清理也叫社会化征管,就是对于那些平时征管不到的零星税源,以县政府牵头,由各乡镇政府出面,各村委会紧密配合各基层税务所,征收这些零星税源的税款。按照以前的惯例,往往对这些零星户一次性征收全年的税款。
由于石牛乡地广人稀,交通不便,江涛干脆多半月就没回过税务所,蹲在了村子里,经常是黑天半夜还在忙活。因为村子里油坊、粉坊、醋坊、小印刷厂、跑运输的业户们白天大都在外面跑业务,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回家。所以,江涛和乡政府的同志们只好晚上停在村里等人回家。
这天傍晚,他和乡上的两名小伙及黑山村主任殷超,一道来到了村民殷满胜家里的印刷厂。当他们几个人走进院子后,发现殷满胜并不在家,他的媳妇正和几个工人忙着印本子。江涛说明来意后,殷满胜的媳妇脸吊得像瓜蔓一样,唾沬星子乱溅。她用手指着他们几个人破口大骂:“你们地税局真是想钱想疯了,连我个印烂本子的也不放过,你们几个将来都不得好死!”说着,她抓着笤子把院子里的鸡打得到处乱飞,想轰走他们几个人。
江涛耳畔这时响起了李所长的话:“乡里的人可不比县城人,干啥都不容易。遇到特别难说话的人时,你可得多动脑筋,想些方方窍窍。”江涛装作没听见,苦口婆心地做她的思想工作。可令他万没料想到的是,殷满胜的媳妇非但听不进去,反倒气焰更盛了。她居然拿起一把切面刀抡来抡去,指着一只大公鸡嚎叫道:“再叫唤,我就把你杀了!”说完,她就给站在一旁的一名工人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心领神会。那名工人将一盆泔水猛地泼在江涛的旁边,溅了江涛一身,气得他差点晕了过去。乡政府的两名小伙看见顿时就毛了,非得要把殷满胜的媳妇和那名工人拉往乡政府,准备做个娃样子。双方这就你拉我撴,相互厮打在一起。
恰在这时,殷满胜从外面赶了回来,问明情况后,二话没说, “啪啪”搧了媳妇两个耳光。原来,殷满胜给县教育局印了五万多元的本子,一直要不回来钱,为此他们两口子心里很窝火,这几天动不动就顶崩闹仗。殷满胜怒目圆睁,训斥媳妇道:“我把你个大麻糜,放在文化大革命中,早给你脖子上挂着木牌,游街示众了。地税所和乡政府的同志来了,你不好好和人家说,还胡搅蛮缠,丢人不知深浅!”殷满胜的媳妇见他真燥了,也就不敢犟嘴,转身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殷满胜满脸堆笑,对江涛说:“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不要和她计较。”殷超也在一旁帮腔说:“就是嘛,好男不与女斗!”殷满胜似笑非笑地说:“这样吧,你们算算我一年该交多少税?”
江涛粗略算了一下,殷满胜至少一年得交两千元的地税。殷满胜一听皱了皱眉头,讨价还价,说:最多只交一千元。江涛说:不行。磨了三个多小时,殷超见已到了后半夜,便提出了个折中方案:“这样吧,我就当个裁判。不按你的,也不按他的,取个中间数,就拿一千五百元吧!”江涛本不想答应,可看着大家一个个眼圈深凹下去,疲惫不堪的样子,他的心便软了,勉强接应了,说:“可以。”殷满胜见江涛同意了,二话没说,立即拉开了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千五百元递到了江涛的手里。江涛接过这一沓钱数着,一千五百元,一分不差。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半了,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黑山村的人见村上最难说话的殷满胜,都让地税所的人制伏得服服帖帖,再也没有人敢打绊挡,不出三天,江涛他们就收清了黑山村的零散税,甚至连多半年没交税的窦育,也补交了所欠的全部税款。
正是由于江涛是个典型的事业型男人,工作起来有股蛮劲,四十天下来,石牛乡的零散税破天荒地完成了十一万多元,比过去四年的税收任务总和还多,爆出了全局一个大冷门。江涛因而一举成名,成为了全市的征管先进个人,这在全局几十号助征员中是史无前例的。
五
时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眨眼间三年过去了,江涛的工资也涨到了二百元,不过这几年下来,他始终感觉自己是个三等公民,心里一直很不好受。平日里他在单位上,得看所长的眼色行事姑且放在一边不说,他动不动还得受县局领导的气。因为县局王局长时常在会上敲打他们这些助征员,说:他们没有一点工作事业心,上班吊儿郎当的,光知道在外边胡吃浪喝,一个个天天喝得醉醺醺的,红脖子涨脸,在外面影响极坏。他屡次声言要清退几名助征员,非做几个娃样子给他们看看。
王局长的话可不是随便吓唬大家的,终于有一天市局正式下文:要进行机构改革,清退像江涛一样的助征员们。县局为此还专门召开了一次大会,局里的二十九名助征员全部参加了会议。在县局四楼会议室之内,偌大的会场,居然没有人愿意坐在前三排。主席台上,县局党组成员齐刷刷坐成一排,助征员们在台下挤成一堆。首先由王局长给大家宣讲了一番这次机构改革的重要性,清退助征员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台下的助征员们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蔫不唧唧,无精打采地听着。
为了安抚大家的不满情绪,王局长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他说的大体意思是十分感谢大家多年来对县局工作的支持,并保证大家回去之后,无论谁做生意或开门店,县局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给予“照顾”,说穿了也就是不交税。为了表示一下县局的心意,县局决定以两千元作为底薪,按工龄计算,每年给大家补助一个月工资。按照江涛五年的工龄计算,他也就拿三千元滚蛋回家。
大家听着自然不干了,个别人还没等王局长讲完话,就手指着王局长的鼻子破口大骂,声言这事和他没个完。各县区的助征员们迅速串联在一起,找市地税局、信访办、劳人局,直至市政府,可是没有哪家愿意出来管这档烂事,相互推诿扯皮。大家一看找市里相关部门说不出什么结果,就去西京市找省地税局,还是两五一十,一点作用也不起。后来,不知是谁呐喊了一声,找省政府去,大家认为说得很在理,黑压压一大群人又涌向了省政府。省政府的门卫在大门口挡住了他们,不让他们进去,大家只好聚集在省政府对面的世纪广场上,有人还挂起了“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的条幅。大家向南来北往的行人散发传单,诉说他们把青春奉献给了地税局,可地税局嫌他们年龄大了不中用,就把他们一脚踢开了。
就这样闹腾了两天,还是无人理睬。孟县有个叫张满潮的胖墩子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情绪,气呼呼地叫道:“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咱们就找郭省长说去。”他的话无疑像是火星飞溅到干柴之上,迅速燃起了熊熊烈火,经他这样一撺掇,大家群情激昂,呼喊着:“我们要吃饭”的口号,不顾门卫拦阻,强行冲进了省政府,喊叫着要见郭省长。
在省政府大楼三层的办公室,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瘦低个青年人接见了大家。他自称姓方,是郭省长的秘书。他表情凝重,十分严肃地说:郭省长现在人不在,正在陪外宾参观黄帝陵,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对他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像是在集市上,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在省政府。方秘书皱了皱眉,冷冷一笑,说:“这样吧,你们派代表过来,把你们的要求都说出来。”
大家推选出三名年龄较大的助征员作为代表,与方秘书对话。三名代表说:他们将自己的青春全部奉献给了地税局,现在却被地税局清退,世道对他们不公,强烈要求地税局收回成命,把助征员们全部转正了。方秘书用钢笔在一个褐色真皮笔记本非常认真记着,向他们保证说:“你们先回去,等郭省长回来了,我立即向他汇报。”可这三名代表执意不肯离去,非得给方秘书要一个结果出来。方秘书一见他们铁了心要等郭省长回来,任凭他怎样规劝也无济于事,只好对他们几个人说:“我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先走了,你们请便。”这三名代表听方秘书这样说,也没人敢加以阻拦,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省局任副局长和人教处赵处长开着本田越野车过来了。他俩把大家领到了省局,在六楼会议室内,说了一大堆好话,最后由任副局长出面,代表省局向大家表态说:“省局考虑到大家的实际困难,经与省政府相关部门协商,决定录用一批助征员成为国家公务员,不过得参加省局统一组织的考试,你们当中不是所有人都能转正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大家听任副局长这样讲,失望至极,有好几个人当场伤心地哭了起来。瞎折腾了这些天,闹来闹去还是白眉两道,屁作用都不顶!
省局雇了几个大轿子车,将江涛他们这些“闹事”的助征员们全部遣送回了原籍。江涛坐在车上,不停朝窗外看着。高楼林立、飞桥如虹、绿荫成片,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梭。这次进省城之前,大家信誓旦旦,摩拳擦掌,非得要把事闹成,可一到关键处,省局领导一来,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落了个这样的悲惨结局。全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不能成就大事……
六
也不知道是谁良心大大地坏了,给省局出了个馊点子,这次转正考试考的课程全是高中的语文和数学,而不考江涛经常看的《国家税收》这门课程。要知道像江涛这样的助征员们,假如高中学得好的话,说不定早就考上了某个名牌大学,还用划得来再当什么助征员吗?可现在如果谁不参加考试,他就连一点转正的机会也没有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学呗!于是,不少助征员放税票的黑皮包里装着高中语文和数学课本,一有空闲时间他们就拿出书来看,甚至一些人干脆请长假在家复习,个别人还出高价雇请了个家教。
正当江涛为即将到来的考试而紧张地复习功课之时,县局人教股刘股长这天打电话给他,通知他不能参加这次考试,原因是他不是一名助征员。江涛听罢当下就愣住了,半天也反不上一句话。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他感到莫名其妙。
江涛立刻扔下手中的书,赶到了县局人教股。刘股长瞅着满头大汗的江涛直皱眉头,然后从档案柜里抽出了全局助征员的花名册,递给他看。江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连看了三遍,上面果然没有他的名字。江涛当时就傻了眼,脸吊得长长的,眉毛一耸一耸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昏时分,心情沮丧的江涛,独自来到了李家河的石牛山上。他望着西边将要沉下的夕阳,血红一片,心里感觉到一阵阵的酸楚。漫山遍野的果树上挂满了又红又大的苹果,好像一个个红灯笼高悬着。他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缓缓而上,一会儿就爬到了山顶。
他远远就望见了卧伏着的那头石牛。这头石牛看起来不怎么大,以青石材质雕刻而成,做工精致,纹理清晰,栩栩如生。江涛傻乎乎地坐在石牛旁的地上,呼天叫地,可是天地都没有显灵。太阳从西边消失不久,夜幕降临了,陪伴他的只有满天闪烁的繁星。他用拳头反复捶打着石牛,可石牛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江涛此时的心情糟糕透了,觉得人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纯粹是在受罪……
那晚,他没回地税所,而是一直在石牛旁边坐到了天亮。眼看着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他这才匆匆地下了山。他拿着市级征管先进个人的荣誉证书,去了市局人教科。
市局人教科副科长马伟峰,是江涛的叔父江林在部队的战友。他看了江涛的荣誉证书之后,顺便在市局的档案资料里查了一下,上面千真万确有江涛的名字,他当即就火了,忍不住喊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县局,像你这样的市级先进个人都不能报名参加考试,恐怕你们干县就没有人够资格咧!”听了马副科长的话,江涛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再也不会为报名之事而犯愁了。
回到县局,江涛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对刘股长说了。刘股长听后吐着舌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非常吃惊地问他:“你怎么会去市局呢?”江涛愤怒地攥着拳头,目视着他,回答道:“不去,你们又不让我报名,我该怎么办?”刘股长用手搔了搔头,想了半天,最后表态说:“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复习功课,准备参加考试,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刘股长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实在出乎江涛的意料,他原以为刘股长还会继续打羁绊,没想到刘股长这次答应得倒是很干脆。后来,江涛听人说不让他报名其实是王局长的主意,王局长是想让自己的女儿顶替江涛的名字去参加考试。
九月十三日,正式开考!考试的地点是在市育才中学。不知怎的,这天出奇的热,太阳像个大火球,把大地烤得发烫,就连空气也是热乎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单人单桌,监得比高考还要严,谁稍微拧头向周围瞅瞅,监考老师就会对谁提出警告。就这不说,市局的几个领导还不定时在每个考场巡视。江涛准备了好多夹带,藏在裤兜之内,可是他始终不敢拿出来抄。眼看着一道道数学题答不下去,急得他抓耳挠腮,刚一回头向旁边扫了一眼,监考老师就点他的名……
考完了,经过了十五天的痛苦等待,分数终于出来了,江涛两门课加起来居然不到七十分!其实考上考不上倒也没有什么,最令人寒碜的是王局长那连初中没毕业的的女子居然考上了,而且分数名列县局第一名!江涛,他这个高中生和县局其他助征员们全成为了陪衬,谁会觉得脸上有光。于是,大家纷纷议论说:这次考试纯粹是个形式,是省局为解决领导干部的子女就业问题而搞的。因为全市就那么十五个指标,考上的不是县区局局长的子女,就是市局局长、科长的子女。
残酷的现实给江涛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使他对人生有了一层新的感悟。现在就是个空空世事,灵人哄闷人,闷人哄瓜子。不能再被什么美丽的谎言所蒙蔽,不能再将美好的希望再寄托在某人身上,要想拯救自己的命运,摆脱目前的困境,一切还得靠自己的力量……
七
说起来江涛现在也不小了,已经二十四岁的人了,也该谈个女朋友了。这不那天,江涛在北槐镇街道闲转,路过一家烟酒门店时,从里面传出了悠扬的电子琴声。他循声走进了门店,看见一位身穿雪白连衣裙的少女,正用电子琴弹奏着歌曲《蝶儿蝶儿满天飞》。《蝶儿蝶儿满天飞》,江涛很熟悉这支曲子,因为上高中时,他的初恋情人白蓝就特别喜欢爱听这首歌,耳濡目染,江涛也就喜欢上了这首歌曲。这位少女一袭长发披肩,鹅蛋形脸上一双大眼睛像漆黑夜里的两颗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张樱桃小嘴红艳艳的,简直就是白蓝的翻版,他一下子怔住了。
听着悦耳的电子琴曲,江涛不知怎么迷迷瞪瞪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店老板杨云海用手指在他的脊背戳了一下,问他怎么了?江涛这才猛然灵醒过来,傻笑着说:“对不起,我听电子琴曲入迷了。”杨云海一回头,后脖子上壅着一疙瘩褶褶肉,他笑吟吟地对那位少女说:“百合过来,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那位少女脸上泛着红晕,看起来有点害羞,她慢腾腾地朝他们走过来。杨云海用手指着她,对江涛说:“这是我外甥女于百合,在县城北街小学教书。”他又用手指着江涛,对那位少女说:“这是北槐地税所的江涛,年轻有为。”江涛用眼瞅着于百合,觉得身上的血液流得更快了,身体有种说不出的亢奋,总想看那位少女的胸和腿,而于百合的脸颊此时更加绯红。江涛主动上前与她握手,于百合也伸出了她那柔软的小手。握着于百合的手,江涛兴奋不已,他裆下那东西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像条牛尾巴一样摆来摆去,久久都摁不下去。
自从他俩认识之后,江涛每个星期六都会进城和于百合约会。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逛商场、压马路,有时还会去看场电影。
然而三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江涛打电话给于百合,想约她出来吃顿饭,可她始终就是不接他的电话。第二天,江涛又打电话,于百合接是接了,却说她的妈妈生病住院了,不能出去。江涛提出想去探望未来的岳母,却被她委婉拒绝了。
三天之后,江涛再打电话,于百合接了,说她感冒了,身体不舒服,不能出来。江涛终于明白了,于百合是要和自己熄灯拔蜡。
隔了两天,杨云海找到江涛,直截了当对他说:于百合的妈妈不同意他们的事,说他俩不合适。江涛也没再追问原因,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说穿了就是嫌他不是国家公务员,是个助征员。杨云海也没对他多说什么,怕说多了会伤江涛的自尊心,只是苦笑着安慰他说:“你还年轻,不要着急,以后等有合适的了,我再给你介绍。”江涛的脸乌青乌青的,看起来很难看,他傻笑着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说完,他与杨云海握手道别。
望着杨云海远去的背影,江涛的眼睛涩涩的。此刻,江涛的眼前闪动着他和于百合在一起聊天、逛商场、压马路的影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难离开她了。从此以后,他工作上总是提不起神,全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他夜里常常无法入睡,时不时于百合的一颦一笑就会清晰浮现在他的脑海。那夜,他梦见自己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冷风飕飕,他对着掌心呵了口气,但热气转眼间就凝固成冰块。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嘴唇起了一抹的青紫。他忍不住大叫:“这是在哪里啊,这是在哪里啊?”可任凭他怎样吼叫,就是无人去理睬他……
八
痛苦之余,江涛拿起了手中的笔,用真情和泪水写了一篇散文《分手之后》:“自从和她分手之后,我的心情好惶恐、好沉重,总是忘不了我和她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还有她那酥软的小手。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幽然入梦中。在梦中,没有现实烦恼的困扰,也没有对未来的忧虑,有的只是晴朗的天空,我与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每当阳光明媚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思念她,仿佛她那明亮的眼睛还在注视着我,她那淡淡的发香还弥漫在我的周围。我一面感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面强烈地产生了要见她一面的念头,向她倾吐衷肠。可人海茫茫,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散文《分手之后》写好后,江涛把它寄给了《泾水日报》报社,很快就在该报文学副刊发表。江涛以饱满真挚的感情,平实流畅的文字,叙述了自己对前女友的眷恋,深深地打动了众多读者的心。一时间,江涛收到了无数读者的来信,当中就不乏美女,一个叫李静的女娃,逐渐进入了他的视野。
经过了几个月的通信之后,江涛急不可待地想见到李静。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李静,终于答应和他见面,不过地点她选在了泾水市的绿茵咖啡屋。
绿茵咖啡屋位于青年湖的湖心岛上,四周被绿意盎然的各种植物包围着,屋外摆放着略显斑驳,古色古香的红木茶几和椅子,撑着能遮挡阳光的太阳伞。顺着草木丛生的小道向前走过去,就可以看到远处朦胧起伏的山峦,还可以听到婉转的鸟鸣,闻到远处飘来的浓郁花香。
双方一见面,江涛就魂不守舍,用色迷迷的目光盯着李静。李静,瓜子脸,脖子白得像沁了奶油的玉器,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圆润的臀部,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江涛。她穿着血红色的连衣裙,更加激起了江涛内心沉寂已久的情欲之火。
他俩找了两个座位坐了下来,江涛给李静要了一杯雀巢咖啡,自己则是要了一杯柠檬茶。他装着彬彬有礼的,看上去像是素质很高的男人,净拣好听的话说,很讨得李静的欢心。那晚江涛绞尽脑汁,给李静讲了很多笑话。李静似乎对此兴趣很浓,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偶尔用她那杏眼偷看江涛,这使江涛觉得很得意。
李静告诉他,她是泾水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江涛一听说李静是市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能找一名电视台的美女做女朋友,真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他,一个助征员不敢再弹嫌什么。李静说:其实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神气,她最怕录制节目。因为电视台只有台长的办公室里装有空调,其他房间都没有。一走进录音棚,夹杂着各种怪味道的热浪就会朝她袭来,这录音棚简直就变成了桑拿间,很憋闷,和钻在蒸笼里没有多少差别。在这里虽然有电扇却不敢使用,因为一开就会吹散稿件,很容易酿成播音事故。为了防止中暑,她每天就得在身上搭着一条浸过凉水的毛巾,靸着拖鞋去录音棚。
送走李静之后,江涛心里很激动,躺在床上,彻夜难眠。自己是在农村长大的,能找李静这样漂亮的城市女孩来做女朋友,按说他也该知足了。不过两次恋爱的失利,又使他对未来失去了信心。现在就是个金钱社会,自己要钱没钱,要工作只不过是个临时工,要文凭没文凭,什么优势都占不上。唯一的长处就是还有点写作特长,然而他又不是一名作家,像他这样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人多如牛毛,一抓一大把,他算不了什么。
和李静见过几次面后,江涛隐隐觉得他和李静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李静喜欢穿时装、做美容、吃西餐,这是一个月仅挣二百元钱的他远远无法满足的。以前,一听人说婚姻要“门当户对”,他总是嗤之以鼻,可现在看来这话说得是很在道理的。两个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相差过于悬殊,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即使个别人为情所困,硬是勉强走在一起,最终还得分道扬镳,因为“志不同,道不合”。
两人相处三个月之后,李静告诉江涛,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在上海开了一家影视公司,叫她过去帮忙,月薪一万元。所以,她就决定辞掉电视台的工作。江涛听李静这样说,心里就明白她是要和自己说拜拜。幸好江涛早有心理准备,这才没有在李静面前表现出失态。
李静也真够朋友,在“大连渔港”酒店请他吃了一顿海鲜,足足花了两千多元,几乎是他一年的工资。江涛戏谑李静:“这可是咱俩吃的最后一顿晚餐呀!”李静见他这样挖苦自己,咯咯一笑,说:“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我从来就没对你承诺过什么呀!”听罢,江涛瞪了李静一眼,抓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吹完了。
那晚,江涛喝得脸和脖子都变成灰红的了,他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自我挖苦说:“都怪我自作多情,竟然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剃头担子一头热,到最后还是自己把自己坑了,活该!”李静的脸泛着红晕,羞涩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我没有提早把话挑明。其实你并不知道,在上海开影视公司的那位同学就是我的男朋友。前段时间他和一个时装名模打得火热,我知道后很生气,就和他吹了。现在他后悔了,愿意把他办的公司交给我打理,所以我就决定过去……”
李静哭了,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簌簌而下,江涛赶忙拿了张餐纸帮她擦脸上的泪水,劝她说:“你也别太伤心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其实任何人的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他说这些话原本想是安慰李静,谁知她哭得更伤心。她突然上前扑在了江涛的怀里,喃喃地说:“要是我们早几年认识就好了!”江涛抱着她说:“可生活就是这样阴差阳错,想要的时候往往得不到,不想要的时候偏偏会自动送上门来。”江涛觉得浑身燥热,心似乎已经弹跳到喉咙口了,他紧紧搂抱着她。李静全身酥软,如面条一样。现在她完全成了成为了他手中的玩偶,任他随意拨弄,比乖巧的绵羊还温顺……
李静去上海后,江涛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如同小孩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万分难受。他不敢去回想自己和李静之间事情,一想头就特别疼。为了使自己尽快摆脱失恋之痛苦,江涛毅然报名参加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
自学考试可不像别的考试,马马虎虎就能混过去,得须有真才实学,否则就别想通过。江涛不得不强制着自己每天学习到凌晨二、三点钟,若是那天有事耽搁了学习,星期天他就会加班补上。功夫不负有心人,江涛终于凭着他那一股蛮劲,三年考完了自考本科段的全部课程,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文凭(先拿专科、后拿本科文凭),为以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和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九
那年春节,大学毕业已考上公务员,在外地工作的的老同学魏建军、韩吉祥、韩军力、司晓林、张华等来江涛家串门。大家已经分别多年了,彼此见面后都非常高兴,相互间笑话这几年每个人的单位油水大,把一个个吃得肥墩墩、圆滚滚,走起路来活像辆坦克呼隆隆开了过来。江涛让老妈炒了几个菜款待老同学们。
大家围坐在圆桌子周围,边吃边聊,天南海北乱侃一通。为了活跃现场的气氛,在成都市国土局工作的韩吉祥提议:每个人说上几句自己所在城市的方言,逗大家乐乐。首先由韩吉祥打开场白,满嘴的四川话,听起来抑扬顿挫,就像山涧潺潺流动的泉水一样,让江涛听起来似懂非懂。在广州国税局上班的魏建军说着不太标准的粤语,叨叨的,像一阵机关枪扫射过来,江涛一句也没听懂。在上海国资委上班工作的韩军力,说着纯正的上海话,听起来好像麻雀叽叽喳喳叫,江涛耷拉着脑袋,任凭他怎样认真听,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倒是在郑州市政府上班的司晓林说着河南话,江涛总算稍微能听懂一些。而在兰州物价局上班的张华,说着鼻音很重的甘肃话,江涛倒是能听懂他说些什么。江涛觉得各地的方言听起来都别别扭扭的,就是没有纯正的关中话好听。
大家高谈阔论,一个吹得比一个争,仿佛自己就是世上第一大能人,能把整个世界玩个团团转。看着大家一个个兴奋的劲头和神采飞扬的表情,江涛心里很不是滋味,懒得说一句话。他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矮人一等。同样是大学生,可人家全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国家公务员,吃皇粮的,而他只是一名杂牌大学生,地税局的临时工,他根本没有资格和人家相提并论。
从来就不爱服输的江涛,再也无法容忍自己身份不正的问题继续存在下去。于是,自老同学们在他家聚会的那晚起,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国家公务员。
“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要想成为国家公务员,不下一番苦功夫,不出几身水,不脱一层皮就甭想考上。于是,江涛开始搜集各个国家机关招收公务员的要求。一般而言,国家公务员的笔试科目有两门:《行政能力测验》和《申论》。江涛先把近几年地税局招录公务员的考试题认真研究了一番,终于琢磨出了点其中的门道。
江涛去西京市钟楼书店,买回了中国人事出版社最新出版的国家公务员考试指定教材,并从熟人那里借来了《公共基础知识》。《公共基础知识》这门课大部分内容都是要死记硬背的,于是江涛就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硬性指标,每天必须背上十道题。白天他要上班,事情很多,心里难以平静下来,什么也记不住,于是他就把学习时间主要放在了晚上,经常是深夜两三点钟之后才肯去睡觉。开夜车时间久了,他常常眼圈乌青,嘴唇起泡,上班一有时间他就打瞌睡,动不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惹得李所长对他很是不满,经常在会上敲打他。
江涛十分注意学习方法,每当他疲劳的时候,他就做做《行政能力测验》的模拟测试题,权且当成一种休息的方式,但每次他都会给自己规定了答题的时间。渐渐地,他答题的速度越来越快,可以腾出来半个小时的检查时间。对于《申论》,他专门把书中的要点和例题仔细研究了一遍,归纳出基本的写作格式和要点,特别注重提高自己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对于《公共基础知识》中的时政部分,他在平日里看报时已经有所掌握,其他的法律、社会经济、行政事务等方面内容,知识点多面广,各自所占的比例不大,他也就用不着花费太多的时间,只是大致浏览了两遍。
江涛相信:苍天是长着眼睛的,它绝不会亏待那些有心人。只要他积聚起巨大的能量,总会有大爆发的那一天,对此他深信不疑。他现在不是不想大显身手,而是时机未到,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期盼着转折的机会能早点来临……
十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八月份,这天江涛正呆在客厅看电视。这时,老爸从外边走了进来,脸上挂满了笑容,看上去十分高兴。他对坐在凉椅上的江涛大声说道:“你叔父捎话过来,地税局公务员招考开始报名咧!”听到这个好消息,江涛非常激动,以至于失态发狂,用拳头狠狠地在凉椅上猛捶了一下,由于用力过大,把凉椅的一个木桄砸断了。
江涛兴奋地望着天花板,觉得地税局就像一位身材匀称、线条优美、轮廓分明的大美女一样,他苦追了多年,可这位美女就是始终不对他吐一句口话,说成还是不成。他今天要向这位美女勇敢地表白,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名正言顺地把这位美女追到手。
江涛赶忙跑到人教股,找刘股长开介绍信,准备报名。谁知,刘股长一听江涛说他要考国家公务员,撇撇嘴,很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讥诮他说:“人家正牌大学生都考不上,就你,一个高中生,还想考公务员,哼哼哼!”听着他的讥笑声,江涛不由得勃然大怒,用手指着刘股长,大声喊道:“你这是啥意思,到底给我开不开介绍信?”刘股长哂笑,说:“不是的,开介绍信要盖县局公章,得需王局长同意。”嘿嘿,老虎不吃人,净拿领导吓唬人,不想开介绍信照直说,何必这样兜圈子,绕弯子呢?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江涛可不是个大笨蛋,他用不着和刘股长多费口舌,他有的是办法。他回到北槐地税所,手拿着所里的公章,用碎纸屑贴在“北槐税务所”几个字的上面,然后在一张白纸上面使劲一按,一张县地税局的介绍信就算出笼了,不过上面的五角星看起来不是很正的,有些歪斜,如果你不留心看,真的还分辨不出来真假。
江涛如愿以偿报了名,于是他又回到了北槐税务所,向李所长请长假,理由很简单:他要考国家公务员。可李所长说他没有批长假的权力,三天以上的假得须向局长请。江涛一听火冒三丈,嚷道:“我不能拿我的前途当儿戏,你今天同意我要走,不同意我也得走。”李所长沉着脸,训斥江涛:“猫不吃辣子惯的病,你这个毛小伙今个还想成精不成。”别看江涛平时在李所长面前温顺得和小绵羊一样,可此时的江涛就像头疯狂的雄狮,谁的黄都不认了,他大叫道:“我不干了还不行!”李所长瞪着眼,威胁他说:“这话可是你说的。”江涛怒目圆睁,冲着李所长大吼大叫:“我说的咋了,谁说话不算数谁是女子娃!”江涛这样一吼叫,倒把李所长气乐了,他咯咯一笑,说:“这样吧,我给县局先说一下。”说完,他就给人教股打电话。
一会儿,李所长告诉江涛:现在全局任务正吃紧,人手不够,领导不同意你请长假。江涛听了扁扁嘴,猫腰紧了紧运动鞋的鞋带,说:“那你就按旷工论处吧!”李所长再三挽留,劝他说:“你要相信组织,你的问题县局迟早会考虑的,现在你就安心工作吧!”江涛冷笑着说:“相信组织,恐怕我老死了都轮不上我转正。”江涛把话已经说绝了,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李所长见江涛去意已决,再劝也无济于事,只好让他走了。
从此,江涛再也没回过北槐地税所上班。他来到西京市,参加了公务员考前强化训练班。江涛此时也真有点神经质了,他报名要抢第一个,座位要抢头排坐,下课后他总围着老师问这样那样的问题。问题问完了,他就给老师端茶递烟,千方百计和老师套近乎。
教《申论》的老师看上去约莫五十岁,瘦低个,满脸皱纹,是一个大学的副教授。江涛总是天天缠着他,一天写一篇申论交给他。老师似乎被江涛的勤学精神所感动,给江涛一个字一个字地批改。强化训练班临结束时,江涛非得要给老师许个愿:这次若是他真的考上了地税局的公务员,他一定给老师提两条“芙蓉王”烟和两瓶“茅台”酒。老师听后满心欢喜,冲着江涛连连点头,称他很会来事,这次一定能考上国家公务员……
十一
笔试是在省城西京市三十五中举行的。笔试的前一天下午一点多,江涛和县上几个准备考公务员的人,合租了一辆面包车,沿着福银高速往西京市进发。
福银高速,是福州至银川的高速公路,途经福建、江西、湖北、陕西、甘肃、宁夏,沟通了我国的华东、华中与西北地区,全长两千四百八十五公里。福银高速路面极其宽敞而又平整,路两侧的风景出奇地美。一片片葱绿的果树林,一洼洼映着蓝天的水池,一畦畦农家菜园,一幢幢田园小屋。坐在车上,几个人聊着天,话题的中心无非就是对考试的看法,谁也没有对这次考试寄予多大希望。现在,考公务员纯属样子货,没有社会背景的人,甭想能考上。即使你的笔试成绩再好,如果你不寻窟窿钻眼眼,面试也会被刷下来。不过话又说回来,笔试成绩一定得好,这可是个硬杠子。因为笔试成绩是入场的门票,通向成功的敲门砖,纵使你的靠山再硬,拿不到入场门票,一切都是空谈。
到西京市后,江涛先在三十五中的附近找了一家旅馆,把行装放在里面,然后就去三十五中看考场。三十五中位于西京市的南郊,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走进校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绿化隔离带。一棵棵小树被学校的园丁修剪成了蘑菇形状,又似一把把绿茸茸的大伞。爬上几级石阶,一眼望去,前面就是一个宽阔的大操场。操场是红绿相间的,操场内设有篮球场、羽毛球场和跑道。站在操场的中间,往北望去,是一个升旗台,升旗台是用红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四周设有银灰色的栏杆。操场两旁的绿化带,苍翠欲滴。操场正前方是一栋九层高的教学楼,淡红色的砖,深绿色的窗户。江涛所在的第二考场是在三层最东边紧靠楼梯的那个教室。
晚上,在旅馆的房间内,江涛买了一盒盖碗方便面,用开水泡了一会儿吃下。他坐在床上,看了一个来小时的书,觉得很多东西似是而非,好像知道又不知道。明天就要考试了,现在看书已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了。不过江涛倒是有个讲究,每次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他都要把考试用的所有书籍枕在了头底下,不然他的心就会发虚,睡不安宁,这次考试自然也不例外。
第二天早晨,江涛吃了两根油条,喝了半碗豆浆之后,就急匆匆地赶到了考场。他有个老毛病,就是每次考试前总爱往厕所跑。一则是为了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二则是因为他考试的时候老是想去尿,有尿频的毛病。离考试时间还剩下十分钟了,江涛又去了一趟厕所,他干巴巴地蹲在座便器上不想下来,直到正式考试铃声响起,他这才慢腾腾走进了考场。
中午考的是《行政能力测验》。江涛接过试卷,用眼扫了一遍,许多题目都是自己平时做过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答完了一多半题,答着答着,江涛突然发现试卷中竟然出现了不定向选择题。可他事先并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练习题,他顿时紧张得心咚咚直跳,额头鼻角有汗珠沁出,拿笔的手也开始抖动。江涛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反复提醒着自己:江涛呀江涛,你千万不要紧张呀!大不了明年重考。等心稍微平静下来后,他认真思考每一道题,甭管答得对不对,他没漏一个题全部涂完了卡,然后他又检查了一遍,直到监考人员说要收试卷了,他这才交卷。走出了考场,江涛听很多人议论说自己没有答完题,而且不定向选择题谁也说不清楚最准确的答案是什么,他这才略感一丝宽慰,毕竟他答完了所有考试题。
下午考的是《申论》。《申论》,都是些五花八门的问题,只要是高中水平的人都能答下去,更何况他是一名本科大学生。江涛几乎不费什么周折,就答完了所有选择题。接下来考卷提供了一小段文字资料,是关于我国互联网所存在的问题,要求考生阐述一下自己的看法。有关互联网的问题,这对于爱上网的江涛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沉思了片刻,然后提笔一气呵成,写完后再加润色,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他才从容地交了试卷,走出考场。
十二
考完试后,江涛像个大姑娘似的整天闷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一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他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脑子里时不时就想着考试的事。他十分担心自己的考试成绩不够理想,无法进入面试阶段。虽然所有的考题他都答完了,但答得究竟对不对,他心里没有谱,因为《行政能力测验》中的许多不定向选择题的答案,存在着几种可能性,很难说清哪个是最准确的答案。他很想给自己泡杯茶,偎在沙发上,放着梦一般的萨克斯音乐,彻底放松一下,可不知怎么搞的,心就是静不下来。几个要好的同学过来看望他,可他对人家爱理不理的,弄得几个同学很是尴尬,不好意思地走了。
考试成绩终于在网上公布了,江涛战战兢兢地在电脑上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轻轻地一揿回车键,成绩马上清晰地显示在电脑屏幕上。《行政能力测试》七十一分,《申论》六十三分,总分一百三十四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他的估计至少应该在一百五十分以上。他重新输入了一下准考证号,电脑屏幕还是显示着和上次一样的分数,江涛顿时像个泄气的皮球,盯着电脑痴痴地发呆……
老爸喊江涛吃饭,他说自己不想吃。老爸说:这次考不上没关系呀,下次重考嘛!可江涛沮丧地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太丢人了,我没这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瓷器活。现在我和单位的领导闹翻了,没脸再回去上班。”老爸微微一笑,安慰他说:“不去上班就不去了,现在在外面无论干什么,都比你在地税局收税强。我娃能拿到自考本科文凭已经很不简单了。你有文凭还愁啥,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江涛眼瞅着老爸,苦笑,说:“我要把地税局的工作辞了,去南方打工,挣好多好多的钱回来,买上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再娶一个漂亮的媳妇。”老爸听江涛这样说笑了,眼瞅着他说:“还是我娃有志气,我明个就找你叔父说去,看能不能再给你找一个好工作。”江涛听后摇了摇头,说:“不,我要去深圳,我的同学现在是三九集团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财务总监,他会给我安排好一切。”老爸点燃一支烟,猛咂了一口深深地咽下去口,再徐徐吐出来,然后他对江涛说:“就按你说的办。” 江涛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创业了,身为老爸的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那天,家里头没人愿意做晚饭,也许每个人能没有食欲,吃不下去。老爸看着老妈一脸沮丧的表情,就说:“我们家很久没有去外边下馆子了,不如咱们今晚吃火锅去。”江涛平时最爱吃重庆火锅,老爸的提议,老妈和江涛自然不会表示反对。于是,江涛就和老爸、老妈一起去了“留一手火锅店”。
“留一手火锅店”地处县城东门外,是一家正宗的川味火锅店,店老板是个重庆涪陵人。江涛随老爸、老妈走进火锅店,在二楼要了个小包间。包间内的顶上吊着一盏宫灯,乳白色墙上悬挂着两幅名人的字,看上去很高雅。餐桌、餐椅都是黑颜色的,上面雕刻的图案尽是花鸟鱼虫,给来这里吃饭的顾客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
那晚,老爸点了豆腐皮、蟹肉棒、涮牛丸、千叶豆腐、嫩羊肉、羊肉卷、香菇、金针菇、大青虾,全是江涛喜欢吃的。一盘大青虾端上来后,江涛全都倒入了锅内。片刻功夫,江涛用漏勺从热气腾腾的锅内捞起一只大青虾,然后用筷子夹着放在口中嚼,怎么这样苦,就是吃不出平时的麻辣味,这是咋回事?老爸也用筷子夹了一只大青虾尝,味道和平时一模一样呀!看着脸色苍白的江涛,老爸安慰他说:“可能是你最近熬煎得上火了,吃啥都串味了。”江涛绷着脸苦笑,说:“也许是吧。”
江涛抓起桌上的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他一连吹了四瓶。江涛隐约觉得餐桌的碟子和碗晃荡起来,桌子也跟着晃动,包间的墙也在摇晃,酒也变成了苦涩的,所有的菜全成了苦味,他觉得自己的头大得和背篓一样,耳朵嗡嗡直响。坐在一旁的老妈眼泪簌簌而下,提不起筒子。老爸吊着脸,看着老妈独自伤心的样子,责怪道:“哭什么,不就是没考上公务员嘛!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江涛喝了两杯浓茶,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看了看老爸和老妈一眼,难为情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刚才喝醉了,害得你们为我伤心难过……”
十三
一个星期之后,全省公务员考试面试的最低分数线终于公布了,一百三十八点五分。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分数线,江涛手凉了,心凉了,眼睛现在也黯淡了下去,像是一盏缺油的灯。他长久地坐在凉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妈知道他心情不好,悄无声息地把饭端进来,放在了他的旁边。可江涛一直痴呆地坐在凉椅上,不知道想着什么,始终没有吃……
一个月过去了,江涛已经和深圳的朋友联系上了,准备南下广东打工。这天,他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省劳动人事厅的电话:正式通知他下一星期三上午准备参加面试。江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要求对方重说一遍。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江涛这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下胸口,然后又吐了出去。他不像别人那样,听到这样一则好消息之后就会激动得蹦起来,而他反倒是出奇地平静,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毙咧,做好了南下打工的准备。这下可好,他原定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以江涛的成绩,他本来是不能参加面试的,只是报考省地税系统公务员的三名考生,冒名替考或在考卷上做记号违规,这事被人揭发出来,经查属实,三名考生的笔试成绩随即被宣布作废,依次按笔试成绩向下顺延,江涛命里注定就该碰上这等好事,他出人意料地被递补上。
江涛给老爸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老爸当时正和几个朋友“挖坑”,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又惊又喜。立即扔下了手中的纸牌,匆忙打的赶回了家。
老爸一进家门,他发现江涛正慵懒地躺在凉椅上看电视,显得很优哉游哉。老爸开始以为江涛变卦不想去广东打工了,胡乱编了个谎言糊弄他。现在,看着江涛怡然自得的样子,他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他心中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就问江涛:“不是说你不够面试分数线,怎么会通知你参加面试呢?”于是,江涛就把三名考生因违纪而被取消考试成绩,自己依次被递补上去之事对老爸讲了。老爸听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兴奋地喊道:“苍天是长着眼睛的,好人注定有好报,我娃命里注定如此呀!”
站在一旁的老妈笑得合不拢嘴,对老爸说:“这么大的喜讯,为什么不通知亲戚朋友过来庆贺一下?”老爸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搔了搔,说:“对啊,我咋把这茬都忘了呀!”江涛按下手里的遥控器将电视关了,笑着说:“看看,八字没见一撇就跟真的一样,面试不等于考上了,面试比例是一比三,三个人中才能录取一个人,我现在充其量只是说拿到了入场门票。”老爸和老妈一听江涛的话,顿时恍然大悟。他俩相互对视,傻笑……
坐在凉椅上的江涛,琢磨着打破尴尬局面的办法。他拍了下脑袋瓜,眼珠子一转,这就有了个主意。他对老爸、老妈说:“这些天,我的神经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不如我们全家今晚去泊金岸歌厅唱歌,放松一下。”老妈听后直摇头,把嘴一咧,说:“唱歌跳舞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和你爸都这把年纪了,耍这个阔,要是让哪个熟人看见了,会说我们老了爱胡趔瓜。”站在一旁的老爸哈哈大笑,连忙打圆场,说:“这事以后再说吧!”江涛看着老爸和老妈,傻乎乎地冲着他们笑……
十四
眼看着江涛第二天就要去省城面试了,为了能让他在面试时穿得体面些,尽量给考官留下良好的印象,老爸、老妈就陪江涛去东大街的雅戈尔专卖店,选购了一套高档西服。
雅戈尔专卖店装修很气派,天花板是用木板拼成的蜂窝状顶棚,刷着雪白的乳胶漆,看起来很典雅。地面是用红色大理石铺的,在荧光灯照射下,闪耀着美丽的光泽。墙面是用木质壁材,胶合板包的。店正中摆着几个塑料人体模特,穿着笔挺的西服,墙壁上的不锈钢架子上,挂满了颜色不一的雅戈尔西服。江涛对着试衣镜试了一件又一件,最后选定了一套灰色西服。他在镜子前仔细瞧着自己的模样,一米七一的个儿,四方脸,浓眉大眼,宽肩厚背,再配上咖啡色领带,愈发显得英俊潇洒。站在一边的老爸和老妈瞅着江涛,惊呆了,原来江涛也是个帅男啊!老妈和老妈又陪江涛去超级鞋城,买了一双百丽皮鞋。江涛当时开心极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老爸和老妈一向很抠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从来就没像今天这样大方过,一千五百多元撇出去,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江涛坐着拼坐车,沿着福银高速急匆匆地往省城西京市赶。这时天还没有大亮,外面黑麻咕咚的。道路上车辆稀少,走一截子路,才能碰上迎面开来的一辆车。江涛穿着昨天刚买的西服,觉得有些冷,冻得直打哆嗦。他站起,搓了搓手,胡乱抡了一阵胳膊,出了点汗,算是活动发热。他感觉不太冷了,就靠在座位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早晨,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拼坐车一直把江涛送到目的地金花大厦。金花大厦确实与众不同,红色的大圆柱子,绿瓦门楣镶着金色的琉璃边,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蹲在门口。里面的停车场上塞满了从全省各地赶来的高档小车,从车上下来的一个个考生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或衣着鲜艳,雍容华贵,不少人身后还跟着陪考的亲友团,而匆匆赶来的江涛孤单一人,未免就显得太寒碜了。
一走进宽敞明亮的一楼接待大厅,江涛惊呆了。大厅里面金碧辉煌,各式名家椅子和灯饰散落其间,简约的柚木地板配上雪白的垂帘,四处散布着豪华绒毛长沙发、大理石桌子。面试考点是在七楼,陪考人员只能在一楼大厅等侯着,一楼大厅里坐满了人,还有好多人站着,黑压压一大片,说话的声音嗡嗡的,比喧嚣的集市还嘈杂。
江涛和参加面试的考生们乘电梯来到了七楼的大厅。这时,一个挂着胸牌的漂亮小姐,提着一个小竹篮子走了过来,她让每个人抓竹篮里的纸蛋子,说是抓纸蛋子实际上就是抽上场的序号。江涛手抓的序号是三十二号,这次地税系统总共招录十二人,这就意味着面试的成绩,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稍有闪失,他就会被淘汰出局。
江涛在等候时和其他人聊天,他惊奇地发现参加这次面试的三十六人当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可都是名牌院校的毕业生,其中就有北京大学的、人民大学的、山东大学的、浙江大学的、厦门大学的,有些人还是研究生毕业哩。看到对手全是名校的高材生,江涛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公平地参加竞争,就足已证明他具有很强的实力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在乎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考上了当然再好不过了,考不上他也无所谓,反正以后他还有的是机会。
十五
面试开始了,在一名挂胸牌的漂亮小姐引导下,一位女生首先走了进去。不到十五分钟,她就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她面色凝重,眼睛里流动着一丝丝晶莹的泪花,一看就知道她被淘汰出局了。第二个进去的是一位男生,不到二十分钟,他像霜打的蔓子蔫塌着走了出来,看样子他也被淘汰了。第三个进去的是一位女生,江涛在外面足足等了三十分钟,已经算是超时了,可她仍然没出来,江涛不由得倒吸口凉气,顿时紧张起来,心怦怦直跳。停了几分钟,那位女生终于出来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用说她已通过了面试。看着她,江涛自问道:我能闯过面试关而不被刷下来吗?对此,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着,参加面试的人走马灯似的,一个接一个进去、出来、再进去、再出来……整个中午下来,三十六个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最后的十来个人。整个上午当中,江涛的老毛病时不时就犯了,他动不动就想着去尿,通前到后他朝厕所跑了八次。面试的序号越是接近三十二号,他的脉搏就跳动得越厉害。此刻,他感到头有点晕,心咚咚跳,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心脏病。
挂胸牌的工作人员为考生们送来了快餐,两个面包、一根火腿肠、一只茶叶蛋、一桶矿泉水。江涛感觉胸口有点闷,心也有些潮,不想吃,不想喝。他把所发的面包、火腿肠、茶叶蛋,递给了坐在他旁边的一名鸭蛋形脸的高个女孩。尽管那位女孩有点腼腆不愿伸手去接,可江涛坚持说他早晨吃得多,肚子不饿,最后他还是把面包、火腿肠、茶叶蛋一股脑儿塞到了她的手里。那位女孩接是接了,不过她似乎觉得很难为情,脸蛋微微泛红。
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大厅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那位挂着胸牌的漂亮女孩走了进来,大声喊道:“三十二号进来应考,三十三号准备。”江涛的神经顿时高度紧绷,脑子嗡嗡直响。他又想去尿了,急急忙忙朝厕所跑去。他哆哆嗦嗦地解开皮带,哗啦啦撒了一泡尿。他老是觉得自己没有尿干净,还想继续尿。于是,他硬是挣着尿,可就是尿不出来。他手捏着裆下那宝贝抡来抡去,直到再次听到挂胸牌女孩大声喊他:“三十二号到底来了没有?”江涛这才灵醒过来,慌忙答道:“来了。”说完,他飞快地跑了过来,紧跟在那女孩屁股后面往面试考点走去。
江涛突然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猛地正朝头上冲,脑袋刹拉间涨乎乎的。江涛暗自告诫自己:这是自己多年来积聚的能量大释放,在这决战的关键时刻,江涛呀江涛,你千万可得挺住,决不能晕倒呀!大厅的那道门被打开了,江涛迈着矫健的步伐,奔向了决战的战场。他知道,在这里他将要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走向一个崭新的人生……
十六
面试考点设在一个大的会议室之内,室内的正北方摆放着一张褐色的大圆桌,五位考官一字排开,两旁各坐有一个男监督员和一个女计分员。桌子前面放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那是为面试者准备的,绿色的桌布上面摆放着一沓纸,一支碳素笔,一瓶纯净水。江涛看着这几位考官,微笑着点头,向他们问好。 “尊敬的各位评官,大家好!我就是三十二号考生江涛。”也许是江涛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他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写有“主考官”字样的座签,摆放在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人坐的桌前。他点点头,冷冰冰地对江涛说道:“请坐。”
坐在中间的那位中年女考官看起来似笑非笑,她对江涛说:“首先,祝贺你顺利地通过笔试,获得面试资格,希望你今天能发挥出色,取得好成绩。”“谢谢,我会努力的。”江涛朝她点点头,笑着说道。女考官莞尔一笑,接着说道:“今天进行的面试共有四道题,考试时间十五分钟。你面前有纸和笔,你可以做简单记录,每道题念完后你可以立即答题,也可以思考一下再回答。”女考官看了江涛一眼,问:“准备好了吗?”江涛微微一笑,说:“好了。”“好,让我们现在开始!”女考官说道。
旁边坐着的那个女记分员站了起来,用极标准的普通话念出了第一道题:“请你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的情况,譬如你有哪些爱好、特长、愿望等。答题时间三分钟,开始。”
江涛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所准备,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叫江涛,出生于一九七七年,泾水市干县人,大学文化。我这个人爱好广泛,喜欢读书、写作、上网、钓鱼。一九九五年,我参加了地税工作,但令人遗憾的是,我至今只是个县地税局的助征员,也就是个临时工。工作之余我参加了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学考试,并获得了本科毕业证。我曾有一个梦,这就是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国家公务员,今天我就是带着实现这个梦想而来的。”第一题答完了,主考官微微颔首,看着其他考官笑着。江涛偷偷地瞥了考官们一眼,发现他们全用喜悦的目光注视着他。江涛心里说很好,这是个好兆头。
这时,坐在一旁的那个女记分员又站了起来,说:“注意,请听第二题!在工作中,有些同事的能力和学识也许不如你,却凭借圆滑的处世之道,获得了领导的青睐,你会怎么面对这个问题?答题时间四分钟,开始!”
“这种现象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许多人自认为工作能力很强,学识渊博却始终得不到领导的赏识。我就认识一位泾水市水利局的公务员,工作了三十多年,连个副主任科员都没评上,更不用说干上去的话了。我觉得这得从自身寻找原因,多问几个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这样,而别人又是那样呢?与得到领导青睐的人相比,自己到底差在了哪里?纵然你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也未必适合当官。人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不能说当官的人就一定本事大。在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了不平凡的业绩,对社会有所贡献,也应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因为我们这个社会不需要人人都当官。我只记着这样一句话:‘勤勤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人',这就是我的座右铭。答题完毕。”这道题有些刁钻,江涛认为换做是其他人,也不见得能答得比他好到哪去。果然不出所料,几个考官笑着,相互点了点头。
“注意,请听第三题!同事和你出现了误会,你如何处理?答题时间三分钟,开始!”“我认为能和一个人共事是一种缘分。假如我和别的同事发生了误会,我会首先分析产生误会的原因。如果是我的过错,我会主动向他赔礼道歉,承认错误。如果是他的过错,我也会主动接近他,用他能接受的语言说服他,消除彼此间的误会。如果实在还消除不了,那就先把这事放上一段时间,等他转过弯来再说。而绝不能像一些头脑不冷静的人那样,火冒三丈,与他大吵大闹,激化矛盾,发生直接冲突,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答题完毕。”主考官眯着眼看江涛,插了一句话:“要是他不理你,你该怎么办?”江涛未加思考,随口答道:“那我就拜托其他熟人和朋友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咯咯咯”,考官们又是一阵大笑,相互点着头。
一旁坐着的那个女记分员又站了起来,说:“最后一题,请听题。如果这次面试你考不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答题时间三分钟,计时开始!”江涛思考了片刻,答道:“尊敬的各位考官,说掏心窝的话,我很想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万一我这次面试没有通过,我会勇敢地面对这一失败,毫不气馁。我会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养活自己,然后边工作边学习,明年继续再考国家公务员,圆我心中的梦想。我相信明年的今天我们还会在这里再见面的。答题完毕,谢谢!”江涛答题完毕,在座的考官们面带笑容,相互频频点头。
这时,女计分员开始收集每个考官的打分。江涛主动上前与每个考官握手,嘴里说道:“谢谢了,麻烦你们咧!”主考官握着江涛的手,问江涛:“小伙子,你真是干县人吗?”“是的,我是土生土长的干县人。”江涛随口答道。“那干县有四宝是什么?”主考官眼里闪着亮光,反问道。“锅盔、挂面、豆腐脑、馇酥。”江涛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不过他觉得好生奇怪,主考官问这个问题干什么,莫非他也是干县人吗?
统计分数的女孩子又站了起来,开始报江涛的得分:“去掉一个最高分九十二点五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八十七点三分,三十二号考生最后得分是九十一点五分!”由于不知道其他考生的得分情况,正准备离开的江涛还有些心虚,就问那名女记分员:“九十一点五分,算不算高分呀?”那名女孩瞪了江涛一眼,很不客气地对他喊道:“快走快走,不要影响其他人面试呀!”江涛翻了她一眼,也没敢多说什么,然后就悻悻地离开了面试考场。
江涛走出了电梯,来到一楼的接待大厅。这时,人潮早已散去,喧哗平息,一片静谧。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只觉一片空灵飘荡,如梦如幻。我这是在做梦吧,今天真的会通过面试吗?忽然,江涛隐隐约约地听人说:他的面试成绩是所有参加面试的人当中最高的,这就意味着他已顺利地闯过了面试这道关。苍天啊,你要为江涛作证!这些年来,他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追梦、寻梦、圆梦,今天终于梦想成真!
他歇斯底里地冲出了金花大厦,走在大街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不停喊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天不负有心人!”行人们吃惊地看着他,摇头叹息,大家都以为他疯了,又在胡言乱语,净说些不着边际的痴言狂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