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成为了村里唯一考上县一中的人。县一中是省级重点中学,每年的高考一本上线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正因为如此,全省各地前来一中求学者络绎不绝。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心里就是一沉。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家里的几亩薄田能维持生计就算不错了。家里真能负担起我三年高昂的学习费用吗?对此,我不得而知。
对于像我一样的农村孩子来说,只有考上了大学,才能改变命运,否则只能和父母一样,扛起锄头,作务庄稼,终日和泥土打交道。
那是秋风吹得人发毛的季节,我要去县一中报名去了。那天,母亲早早就起来了,给我烙好两个油锅盔,并为一小瓶咸菜中泼了点烧煎的菜油,这就是我一星期的口粮。临走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你要小心,千万不要和别的同学打架。我撇了撇嘴,心想:父母真啰嗦,把我当成不懂事的毛孩子,我都十五岁了,什么不知道。我很不耐烦地回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学校。报过名后,当我走进宿舍,解开行李,把被褥铺在了支有十几张床板的大通铺。想着从今晚开始,我就要和十几张陌生的人躺在一起,心里恓惶恓惶的。晚上,宿舍里的其他人扯东拉西,好不热火,我则缄口不语。
教学楼前设有两个报架,每天陈列着《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文汇报》《陕西日报》等七八种报纸。我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报纸上的文学副刊,有种难于说出口的兴奋和愉快。在距离县城不足百里的省城,竟然出了陈忠实、贾平凹、叶广芩、冷梦等文学大家。陕军东征,轰动整个文坛,值得一提的是陈忠实的《白鹿原》,最终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成为一颗文曲星。
于是,我开始了自己的节约计划。少吃一碗面,就是省下一元钱,也要买本自己喜爱的小说。陶醉于散发着油墨香的文学世界,我乐此不疲,尽管自己饥肠辘辘,可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有次,父亲来学校给我送馍。他头裹白毛巾,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黑衣服,两只手结了厚厚一层老茧,被同学们讥诮为“乞丐”。顿时,我感到脸火辣辣的,无地自容,伤心地落下了泪来。父亲怔怔地看着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说他以后不来学校了,再也不让我丢人现眼了。
三年后,我如愿以偿考上了省城名牌大学中文系,可父亲却在半年前溘然而逝。
临去省城上学前,我独自来到村北的父亲墓前,先点着一炷香,向他老人家深深地三鞠躬,然后对他大声告白:孩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发奋苦读,终于考上了名牌大学。言毕,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