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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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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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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去看南屏晚钟

清晨,去看南屏晚钟

“净慈何年出,西湖长翠微。

佛雄香较细,云饱绿交肥。......”

旅行中的遇见,像上天安排的机缘,比如遇见净慈寺的南屏晚钟。

夏日,踏着黎明的曙色去西湖,路上已有早行人。经过路旁的一个寺院,绿荫如盖的樟树下,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信徒们在山门外,列队合掌,垂首诵经。当乾隆书写的“南屏晚钟”的碑亭出现在眼前时,意外,惊喜,像是又遇到了青春,有些促不及防。《南屏晚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风靡一代青年人的流行歌曲,几十年过去,走到此地,才知道歌里唱的是西湖十景之一净慈寺的南屏晚钟。

净慈寺位于杭城之南,西湖南岸,与灵隐寺并称东南两大名刹,建于五代周显德元年(公元954年),原名慧日永明禅院,南宋时改称净慈禅寺。净慈寺在南屏山北麓,山峰耸秀,怪石玲珑,棱壁横坡,宛若屏障有石壁如屏障,故名南屏山。《净慈寺志》记载:“凭山为基,雷峰隐其寺,南屏拥其后,据全湖之胜。”《西湖志》卷九:在南屏山净慈寺前,旧称南屏晓钟。清康熙南巡时,以天将破晓,“夜气方清,万簌俱寂,钟声乍起,响入云霄,致足发人深省也”之由,改称“南屏晚钟”。康熙御题南屏晚钟,建亭其处。自此,南屏古刹,钟声远扬。乾隆为“南屏晚钟”题诗:

“净慈掩映对南屏,断续蒲牢入夜声。

却忆姑苏城外泊,寒山听得正三更。”

碑的侧面一首为:

“湖山四面画为屏,合有钟声警众生。

唐宋至今诸物改,霜天惟此未曾更。”

清晨,傍晚,南屏山下,净慈寺内的钟声在西湖上两度回响。眼前的湖光山色,佛音唱诵,感觉像是闯进了张岱的《西湖梦寻》。

西湖是中国文化精神的一个盛大的载体。从古至今,那些在历朝历代出入的历史人物,都因西湖而名传于世。千百年来,那些文人墨客以唐诗宋词、山水画卷对西湖进行的爱情表白,岁月可鉴。北宋著名的画家张择端的《南屏晚钟图》,将横陈于西湖南岸,高不过百米,绵延千余米的南屏山记载于明人《天水冰山录》中。

张岱在《西湖七月半》里总结了在西湖看“七月半”的五类人:“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的达官贵人、“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的名娃闺秀、“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的名妓闲僧、“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的市井之徒、“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的文人雅士。其实,古往今来,往来于的西湖的还不止这五类人,还有岳飞、于谦、徐锡林、章太炎和“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鉴湖女侠秋瑾等英雄豪侠,还有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为咏物抒怀的典范,终生不娶不仕以梅妻鹤子著称的孤山隐士林和靖(林逋)。西湖是出入唐诗、宋词、元曲最频繁、最高雅、最艳俗的词素,余秋雨先生说:西湖“是极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成就了西湖的盛名。在这首诗里,人们记住了净慈寺前的西湖、六月和荷花,对梵宇重叠的净慈寺似乎印象全无。

断桥上,晨练的人显得有些拥挤。

天未下雨,断桥的垂柳下,难见白素贞和小青,更不见前来送伞深情款款的许仙。断桥,以古老的传说,给人以美的憧憬。

人们争先恐后地奔跑或快步走着,有人不断地超越,有人不疾不徐,有人东张西望,行走的姿态显现出人生的态度。行人中,有时尚帅气的运动装,有朴素简洁的家常衣。年轻人独行快跑,白头翁步履匀称,气息平和,中老年女性有的手握提袋,或是一把折扇、手帕,有独行,有两三个一起走,三四个交头接耳,吴侬软语边走边聊生活,那情景不像是在运动,仿佛是去菜市场的路上。

天渐大亮,一叶小舟驶在湖面,舟上亮着一盏马灯。太阳穿过雾霭在晨光中跃起,一束金色的强光洒向静谧的湖面,波光潋滟,湖水有些灰暗。在霞光和云层的下面是西湖岸边影影绰绰参差不齐的楼影和山影,在光与水的作用下,湖的边缘生出仙境般漫漶的白雾,远山如黛,雷峰塔清晰可见。

湖边,一个穿黑色体恤中年男子高举自拍杆,在做网络直播。他给海外的朋友用英文播报,介绍西湖的日出和历史文化......

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说:“大雪三日,人鸟俱绝......”想象着大雪覆盖,无比寂静,白皑皑的湖心亭,心里安静和清凉了许多。西湖有着人间最美最复杂的繁华,也隐藏着世间最深的孤寂。明澈的湖水和周边峰峦叠翠的空濛山寺,混沌与彻悟,入世与出世。湖光山色之中蕴藏了古往今来多少朝代兴衰,家国沦丧,起起落落的故事,也积累了世代文人雅士的千古名篇。游客与香客在此很难确定身份,一道寺院的山门,瞬间转换了游客与香客的身份,也变换着人们在俗世的热闹与佛家的清净之间寻求心灵慰藉的轨迹。都说“信念是人生的干粮”,这句话在出家人的身上最见力量。

在西湖边除了传说中雷峰塔下的白素贞,声名远播的西泠印社,白堤、苏堤,是西湖的两条文化主线,成为唐、宋两个朝代最为突出的文化象征,也最为文人长志气。人们记住了白居易、苏东坡两位大诗人,他们吟诗成颂,为官理政,造福地方。杭州灵隐寺大雄宝殿上的一幅对联盛赞白居易、苏轼,他们在杭州的历史地位可见一斑:

“古迹重湖山,历数明贤,最难忘白博留诗,苏公判案。

胜缘结香火,来游初地,莫负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如今,杭州人让白居易、苏东坡永久地定居在西子湖畔。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白堤原是白沙堤,为蓄水灌溉农田而建,为纪念白居易,后将白沙堤改为白堤。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东坡的这首诗被认为是写西湖最好的诗。在西湖文化史上,由苏东坡开始将西湖比作美人,上善若水,美人如水,让西湖多了一重属性、一重身份、一份古典浪漫的气质。

苏东坡曾两次来杭州为官。第一次在熙宁四年(1071),因为苏东坡对王安石变法的新法不满,被人谗言陷害,离京外调到杭州做通判。十八年后的元祐四年(1089)苏东坡再度到杭州做知州,期间,他指挥20多万人利用疏浚西湖挖出的葑草和淤泥堆积而成苏堤的雏形,也是后来南起南屏山麓、北至栖霞岭下这一条堤岸的雏形,构成苏堤最著名的六座桥(即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苏东坡在一首诗里,也对修筑这条堤岸作了记载:

“我来钱塘拓湖绿,大堤士女争昌丰。

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

“南屏”出现在这首诗里。苏东坡写西湖的诗句颇多,成为西湖文化的一部分。除苏堤之外,宝石山麓望湖楼、大麦岭题名石刻、龙井过溪亭等都是与苏东坡直接相关的景物。苏东坡是杭州的文化符号。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说:“人在旅途,不知前面路上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城市,就揣摩她的王宫、兵营、磨坊、剧场和市场会是什么样子。”

“马可·波罗对所走访过的城市描述具有这种特色:你可以在思想中漫游、迷失,停下来乘凉,或者径自跑开。”

马可·波罗一生多次来到杭州,他牵着一匹马的雕像,是西湖的一道风景。《马可·波罗游记》再现了元代行在(元代延用南宋对杭州的称谓)人的生活秀:“这座城方圆约有一百里。位于一个澄清的淡水湖与一条大河之间......”他称之为东方水城。

在游记中他写到了西湖晚钟。浩渺、清澄的西湖边上响起阵阵钟鸣,久久回响。“西湖边上看到有很多寺院,杭州的居民多是佛教徒,这些男子与妇女一样,容貌清秀,风度翩翩。身着绸缎,住的是华丽的房子。寺院中住着众多僧侣,他们虔诚可敬。”马可·波罗笔下的行在是鱼米之乡,居民生活富裕、信仰佛教,不懂武器的使用,天堂般的都市。

但是马可·波罗也注意到行在城的居民贫富分化很大,那些有产有闲阶级,“在工作、交易之余除了享受,别无所思。”他还记录了看到的南宋皇宫遗迹:“空空的大殿,荒芜的后宫、破败的园林……”也映照了南宋亡国之君李煜的那句“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南宋王朝苟且偷安,贪图享乐,终被亡国。

历史总是以最残酷、最清晰的方式给后来者以警示。

若说对西湖、净慈情深,绕不开张岱。

他在《陶庵梦忆》《西湖寻梦》中写尽了他“国破家亡,无所止归,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的痛苦经历。张岱出身官宦世家,从小衣食无忧,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放纵。他生当明清易代之际,国破家亡,江山易主,盛极而衰,尊卑易位,他的人生瞬间跌入谷底。人生逆转,巨大的生活反差,让张岱阅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因此他笔下的文字更多了一重对人生百味的深刻感悟和厚重。

“夜气滃南屏,轻风薄如纸。

钟声出上方,夜渡空江水。”

这是张岱笔下的南屏晚钟。游山看水,如张岱所言“深情领略,是在解人。”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过来的人,对歌曲《南屏晚钟》都不陌生,如今仍有很多人将这首歌作为单曲循环,百听不厌。《南屏晚钟》是词作家陈蝶衣的代表作。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看到那树摇风……”

正是因为这首歌的歌词有着深厚的人文精神和一种意味深长的禅意,成就了它长盛不衰的生命力。

几十年过去,当我游历的脚步无意中走到南屏晚钟的碑亭前,让我对张岱的“世间措大,何得易言游湖”有了更深的理解。美景之中有无尽的文化内涵,“山河美景”之于家国的深刻寓意,也只有经历了国破家亡,人生逆转之后,才有痛彻肺腑的领悟。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南屏晚钟》,它并不肤浅,貌似一首情歌,从这个被称为“净慈禅寺”的地方唱出,别有一番禅意:人们追逐的东西似有,却无。

佛经上有“闻钟声,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晚钟的寓意是为佛而鸣,为众生而响,使人心生慈悲,明心见性。

“你可曾见过跟这座城相似的城市?”忽必烈汗对马可·波罗发问,从御舟的绸缎顶蓬下伸出戴满戒指的手,指点着运河上的桥梁,大理石台阶浸泡在水中的富丽堂皇宫殿,摇着长浆曲折行进的轻舟,在开着集市的广场边卸下一筐筐蔬菜的运货船,还有阳台、平台、建筑的圆顶、钟楼,以及在灰色湖水中的青翠的花园式小岛……

这是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的一段描写,他通过马可·波罗来表达对东方的热爱,也在寻找热爱这座城市的秘密。

站在南屏晚钟前,透过西湖清澈的湖水,我看见,人生是一场寻找,一场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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