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之南

在北方的城市里，没有哪个城市像济南那样被一汪大湖和众多的泉水拥抱、簇拥着、漫漶着，滋养出一个誉满天下的山水名城。

前些年因为孩子上学，去过几次济南，对这个与陌生人打招呼开口都必先称“老师”的孔孟之乡，心里平添了几分敬重和喜爱。

印象里的济南是传统、现代、庄重、大气，是中西文化文化并存的城市，是小桥流水，曲水亭街的枕河人家，是满城流淌的泉水，是大明湖潋滟碧波里的绿肥红瘦，是趵突泉喷薄而出的泊泊清流、是千佛山慈悲宽容的弥勒大佛，是城市里众多的历史文化古迹。泉水使这座古城水润丰盈，绿树成荫，为这座有着浓郁的人文气息的城市增添了厚重的文化底蕴。

济南，不是江南，却胜似江南。

济南多名士，从古到今，有不少文化名人在此流芳。宋代著名的词人李清照、辛弃疾并称“济南二安”,“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宋词的婉约与豪放，在齐鲁大地交相辉映，在中国文化史上熠熠生辉。

济南先秦时期属齐国。齐国富庶，深得汉高祖刘邦重视，将长子刘肥封为齐王，并设济南郡，由其管辖，自此有了“济南”之名，取意“济水之南”。

旧时的济南是个四方城，山水城池，“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城市格局，是很规范的中国古代城市布局。济南自明朝时始称济南府，这一称谓显示出它的身份和地位。

大明湖、趵突泉、珍珠泉、百花洲、曲水亭街，这些泉水被赋予诗一样的名字。济南城里那些寻常巷陌里无数个大小泉水，也是得了水的滋养，才有了刘鹗笔下“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水乡意境。

大明湖在老城的城北，如荷叶般夸张地铺展开来，占据了济南城一半的面积。乾隆皇帝有诗《大明湖》云：

“历城周廓十二里，大明湖乃居其半。

平吞济泺众泉流，远带齐鲁诸郡县……”

一个城市因湖水而闻名，除了杭州的西湖，再就是济南的大明湖了。大明湖在宋朝曾一度被称作西湖，湖内铁公祠有一幅对联写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水半城湖”，是大明湖最真实的写照。后来，这幅对联被杭州人用在了西湖三潭印月岛小瀛洲上。

中国人素来爱水。《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水，是财富和力量的象征。济南的泉水清澈、甘甜、柔美、香醇。泉水为济南赋予了灵性。爱泉、饮泉，济南府的百姓用泉水洗菜、淘米、洗衣，以前还有百姓在泉水汇集的王府池子洗澡。走在曲水亭街的傍水人家，传世老宅，各种时尚或传统手工艺的小店，颇具个性的艺术工作室，音乐声从窗棂里弥漫开来，漫步在这里突然有种置身苏州平江路的感觉。泉水汇成清澈的小溪，蜿蜒向前，小溪里有几只戏水的大白鹅，溪边有一个供白鹅栖息的竹亭，淙淙的溪水欢快地流向大明湖。

济南有名泉72个，实际远不止这些。济南的泉水是有活力的，那一眼眼泉水，像是要奋力奔跑而牵不住手的调皮孩子。在老城民居的浓荫处和房舍周围，常常会出其不意地有一眼眼的泉水喷涌而出，望着它，你不由自主会想起“涌泉相报”这个词，那不竭之水，像是抑制不住的感恩之情泊泊地奔涌而出。济南的泉水受地下水影响较大，在地下水旺盛的季节，趵突泉涌出的泉水有一米多高，枯水期时水很小，甚至在有的年份出现干枯的现象，近年来很少出现枯水现象。

济南最具魅力的是曲水亭街，它保留着市井生活的浓郁风情，尤其值得称颂的传统民居，大门上的春联不仅书法好而且内容也别致讲究，老房子的窗户开的比较高，不少人家一出大门就有一眼泉水，院子外面墙的墙角就是一座小桥，水通成渠。走过巷子，偶尔有人家院门是敞开的，借着敞开的一扇门，能看到院子里地面干净，窗明几净，淡雅的窗帘，向外生长的梨树。似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韵飞过树梢，飘过天空，静静地落在陌生人家红漆大门或木质本色大门的门楣上。街角的泉水经过声名赫赫的起凤桥和不很规则的青砖铺成的小路旁，虽然巷子里行人很少，但这里的雅致和幽静，泉水有声又似无声，静静地流淌，让人流连忘返。漫步其间，恍惚间，彷佛上个世纪初的某一天，从这大门里走出了梳着两个小辫，身着月白色上衣，黑色裙子，黑布鞋白袜子，肩上斜挎着布书包的青春靓丽的女学生。

大明湖北岸的南丰祠里供奉的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他曾经任齐州（济南）知州，主政期间为济南做了不少好事，整修大明湖治理水患就是其中之一。他组织修建了水北门、汇波渠和百花堤，使湖水“久雨不涨，久旱不枯”，在湖上架设了桥梁，修筑了观景亭，这是大明湖的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整治修建工程。诗圣杜甫曾经来到济南，留下了千古绝句“海佑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走在济南的老街古巷，偶尔会想，在转角处会不会遇见穿长衫的老舍先生和国学大家顾随先生，他们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都曾经在济南工作生活过，在学校任教或是报馆记者。老舍先生的《济南的冬天》，让中国人记住了济南冬天的美。顾随先生的中国古典诗词和国学丰厚的学养，培养了一代有影响的学生，周汝昌、叶嘉莹先生都是他的学生。正是这些文化名士的作品和声名为济南在全国的文化影响增色不少。

济南是座英雄的城。济南城东南角的三角楼，也称解放楼，是迄今为止保存下来的唯一的一座古城楼。1948年9月，粟裕将军率领的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发起解放济南战役，经过几个昼夜艰苦的攻城，解放军的炮弹在此处城墙轰开一个豁口，解放军攻入城中，济南解放。

在三角楼下的黑虎泉边，时常能看到济南的百姓拿着大桶小壶在自觉地排队接泉水。黑虎泉边是绕城的泉河，这里原本是护城河，两岸植被茂密，树的种类繁多。河上有不少造型各异的小桥，小桥与乌镇的桥相比，桥的设计朴素，同样是拱桥，济南的小桥有小巧玲珑，有朴拙结实，但缺乏江南石拱桥的精致和古意，这倒是像济南人耿直的性格。河边人行道上的老树下，有卖济南大碗茶的，小木桌、小板凳，桌上一把大瓷茶壶，走累了的旅人，纷纷围着小茶桌坐下，端起一碗甘甜清凌的泉水冲泡的热茶，惬意与享受一扫的疲惫。

一座有厚重历史的文化古城，宛如一个有族谱记载的古老家族，德馨自芳，源远流长。城市是有性格的，济南的性格是水的性格，正如两位著名的词人，婉约如李易安，豪放似辛稼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