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在忙碌工作的间隙,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远处的高楼与背景的蓝天,但见三两只鸽子在树梢飞过。冬季的树像是绘画里的素描,在蓝的背景下,干净而简练。鸽子让眼前的画面有了生机,空间的岁月有时一眼望去是无声的,像是停顿的思想,凝固的画面,就像我们现在返回头去看旧时代的画作,彼时的热闹与复杂的故事都凝固在画家的作品背后,你要通过对画家与作品的了解与阅读,才能理解其丰富的内涵。
隆冬的岁月,若是能收到一两封纸质手写的信件,当然是意外和高兴之至,这种快乐当是时光返回到二十年多前才会有的事,若是足够幸运,收到竖体毛笔手书的信札最具古味。这些在旧时被称作锦书、鸿雁的东西,现在再想起却别有旧文化的意味,要知道这密实、浅淡或是意犹未尽的文字,在提笔眷写,若是写给父母师长一类的,似曾国藩家书的起笔抬头“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之类的语一言出,则时光立时逆流上溯至大清朝的时光,岁月天空,江河湖海,像背景的底蓝一般便会呈现于脑海,以下的文字便是集中汇报行踪、学习、思想及经济状况了。末了,便署上“男谨禀”。这是比较典型的旧时家书。
想起当年写给父亲的信件,几乎都是在周日的宿舍写的。岭南的冬季穿一件毛衫就够了,每天早上潮潮的空气,潮湿的地面,安静的小巷和卖叉烧、肉粥的早餐铺,不一样的生活,产生不一样的心境。新鲜和热闹并不会因为年轻而增加对异乡的亲近感,于是乎,家书便是讲一些山水树木,车水马龙,至于桌上的算盘珠子之类的工作琐事倒是讲的不多,行笔愈劲则愈加想念西北的擀面皮和臊子面,因为南方的辣子酱跟番茄酱类似,食物多是甜腻的蚝油味,压根没有醋的存在。至今我才理解对味道的眷恋,其实是思乡的缘故。
父亲当年给我写的若干封信,封封都是稿纸写就,几乎都是三四页长。那时,每每拆开信件,展纸看到信的抬头,父亲的第一句问候便会令我双眼温热,感动在喉。那时在南方,开始还留存,后来来回往返,几经辗转竟不知所终。父亲是那种在军营里长大的很汉子的男人,我们在一起的岁月才二十多年,在我还没有完全读懂他的时候,他竟匆匆而去,他留在这个世上的除了历史人物的照片和一些印刷出来的文字,想他的时候,唯有我书架上父亲微笑的照片望着我。
今天对我而言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在码字的此刻,孩子正在回来的列车上沉睡,年轻的时候,常听父亲讲“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我时常在人潮拥挤的闹市里,看到一些高个白发的老人常常涌起“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酸楚。
如今,孩子已近于我当年的年纪,现代的电话、短信、邮件、微信早已替代了端坐于桌前,毕恭毕敬,展纸写信的安心与沉静,碎片化的思维与语言,代替纸短情长的绵绵思绪。问候与联系如精短诗歌散句。日子仿佛又重回到先秦古代,你看《论语》《左传》里的语言极简、极短,一个事件几个字就表达毕尽。如《左传.桓公》“九年春,纪季姜归于京师。”(鲁桓公九年春,纪国季姜出嫁到京师。)只是今人的文字要输文采和思想,更严重的是手机存储的电子文档,一眼过后是无处记载与寻觅的永久遗憾,这是纸质文字的永恒魅力。
再密集的人生,也会有空白。这空白有时间的空白,思想的空白,情感的空白,文字的空白,这些空白有时被无比琐碎拥挤的日子挤压得看不见触不到,而有心的人却可以在长夜里、在黎明时,在思想的旷野里,在情感的真空里,在面对电脑桌面空白页上,用方块字、用省略号填满那些无尽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