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苏州（二）

暮烟急雨寒山寺

寒山寺是苏州的一张文化名片。

它从唐人张继的诗中走来，带着秋意萧瑟的月落乌啼，带着烟雨中的江枫渔火，带着落第书生的满心惆怅，带着响彻千年悠远的夜半钟声，与倾情于《枫桥夜泊》历代的文人骚客，在秀丽江南的苏州城外，在苏州刺史白居易漫步过的枫桥边，走出苏州城，我在寻觅古老的苏州，走过了雨雪风霜，千载春秋。

苏州城外的枫桥边，“风流张继忆当年，一夜留题百世传。”那些张继后世的粉丝们——那些比张继名声更大的唐宋明清的诗人才子们，如白居易、杜牧、文徵明、唐寅、韦应物、陆游、高启、陆鼎们都纷纷留下与其争奇斗妍诗句，在寒山寺前岁月的寒烟中蹁跹而过，但始终没有一人再超越张继。张继的诗句还漂洋过海，日本不少的粉丝也倾慕于寒山寺的钟声，清人记载，《枫桥夜泊》很早就传遍日本，“其国三尺之童无不能诵是诗者。”

  没有诗意就不是江南，没有烟雨就不是寒山寺。

雨中的寒山寺是写意画中淡淡的色彩，一树垂柳，一弯清水，一钩晓月，一座拱桥，一座古刹，寥寥数笔，留白无数，想象无数，恣意挥洒，墨彩飞扬，诗情与雅意跃然纸上，悠远与今时悄然入怀。

钟声

许是天意，来到寒山寺钟楼的时候，天色将晚，阴云密布。寒山寺的钟楼也称梵音阁，从外面望去这是一座三重飞檐六角形的钟楼，寒山寺的钟声规以“昏晓二时鸣大钟一百零八声”来“觉醒百八烦恼之迷梦”，就是敲108下。这里有两种说法，一按佛教传说，凡人在一年中有108种烦恼，敲钟108下，所有烦恼即可消除，即所谓“闻钟声，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二说每年有12月、24节气、72候（五天为一候），相加正好108，表示一年的终结，有除旧迎新之意，每年除夕夜，寒山寺的钟声是闻名华夏的辞旧迎新的新年报时钟。

“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一千年以后，像是赴千里之约，走在这摩肩接踵的游客中，不为热闹，不图风雅，只是想亲耳聆听那曾经打动张继的寒山寺的钟声，让躁动的心在肃穆禅院的中安静下来，寻觅“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梦幻意境。

来到寒山寺，不听钟声最遗憾。我费力地推动直径近一尺如椽的撞钟木，重重地撞了寒山寺大钟三下，钟声轰鸣，余音绕梁，许是这钟声触动了上苍，不久，忽闻梵音阁外紧密的电闪雷鸣，像是和着这钟鸣之声在欢呼。移步殿外，霎时间，大雨如注，路上积满了水。雨幕中，望见对面伫立着硕大的清人俞樾书写的《枫桥夜泊》诗碑（被誉为中华第一诗碑），碑的背面是乾隆皇帝手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雷雨交加声中，我再次注目笔意纵横，行云流水般的《枫桥夜泊》，寻觅那曾经落寞的书生张继的影踪。穿越悠远的时空，这是千年之前的张继在以隆重的仪式欢迎我的到来？遥想当年，长安赶考落第失意的张继，借游消愁，秋意渐凉，在寒山寺之外的一叶扁舟中，孤灯下，愁绪万端，辗转难眠，夜半钟声响起，触动张继的灵感，如泊泊的流水，心里的低吟浅唱，化作笔端意象万千的诗稿，进而成为一首划破中国诗歌史上耀眼的千古绝唱！

文章憎命达。张继给了这句话最好的注释，这首诗之外，张继再也没有更好的诗句流传下来。在来年，天宝十二年的大考中，张继金榜得中，进士及第。正应了古代学子“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读书理想，张继终于可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至此，那枫桥边对愁而眠的江枫渔火，那寒山寺清凉的夜半钟声，都成驰名古今中外，千古吟诵，情景难再的诗意景象，寒山寺因而声名鹊起。　

雨声

等了许久，雨没有一丝停的迹象。便迎着这天意的大雨，拎着鞋子，赤着脚，撑着伞，在这难得的江南大雨中奔跑，脚下是温热的雨水，心情异常快乐，这种久违的体验别有一番情趣。

穿过长长的回廊，转身，雨声渐缓。雨幕中，江村桥边，一面青瓦黄墙的照壁上书着寒山寺三个大字。彷佛是戏剧中的道具，又好似是水墨中的真景，对着树影雨雾中的江村桥，心在梦境与现实中穿梭，照壁前是和合泉，它引出寒山和拾得两个僧人的一段传奇佳话。

现在的人几乎忘记了“妙利普明塔院”这个寒山寺的原名，这座建于梁代的寺院，因为唐僧寒山、拾得来此住持，遂易名。凡是名寺古刹寻其渊源，皆有传奇故事发生，寒山寺也不例外。寒山与拾得本是好友，因了寒山要成全拾得与一位姑娘的姻缘而出家。久未见寒山，拾得去寻，才得知寒山的父母给寒山定亲的那位女子，正是与自己倾心的姑娘。为成全拾得，痛苦万分的寒山思考再三，决定出家修行。拾得知道后，也皈依佛门，不久就在苏州找到了寒山。而今，每到春节，江南的很多地方人家的门上的门神，便是这逗人喜爱笑容可掬的模样，一个是手捧竹篦盒的寒山，一个是手持荷花的拾得。他们二人是中国和合文化的渊源。　

禅声　

所谓寺院，必是佛香袅袅，吟念阿弥陀佛的地方，寒山寺也不例外，细雨绵绵，曲径通幽，长廊小院，别有一番江南佛家净地的宁静，大雄宝殿外的香炉格外醒目，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出众人诵经的声音。抬眼望去，大殿里香烟缭绕，两边坐满了出家的和尚，后面有位身着黑衣的女居士，也在专注地诵经。暗想，这需要怎样的修持和精进才能在嚣嚣红尘之外练就一颗超凡脱俗的心。

寒山寺的结构是一塔三殿一钟楼。普明塔、大雄宝殿、偏殿、藏经楼的的寒拾殿、钟楼和望江楼。因为是名寺，这里的碑特别多，历朝历代的各种书体美不胜收，在这里从不同人物的书法当中你能细细体会名士风流的大千意象，若是有时间，单单是这书法长廊，足够你读上一两天的。

般若莲花，在这里随处可见，经幢，佛塔，像一尊尊静静的弥勒在雨地里无语无声，却彷佛处处皆闻诵经之声。这里，是离佛陀最近的地方。弘一法师说，“佛陀不在内，不在外，而在你的灵性中间；你的灵性有美可圈可点，世界自然优美皆备，无美不收。”

站在寒山寺中，轻轻的雨声，静静的院落，让人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登上普明塔，放眼望去，天空放晴，天边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彩虹，雨停了。

短短几个小时的天气的骤变，时空的移动，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时光隧道一般，彷佛看见枫桥边上站着的诗人寒山，耳边响起他的低吟：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释，如初雾朦胧。

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这首诗叫《人问寒山道》，诗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道者，道也，禅机无限。若要真的明白其中的禅意，怕也要“还得到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