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不群兰花草

卓尔不群兰花草

印象里第一次见兰花是在黔渝交界，重庆市合川县尧坝古镇的一个农家院落。

那是八月初的一个清晨，夜雨初晴，空气清凉，一条潮湿的石板路将我们带到一户农家的门前，敞开的院落，迎面的房子延伸出来的凉棚下砖砌的一米多高的水泥台子，上面摆放了一些当地的干烟叶、蘑菇、笋干菜之类的山货，从房檐下的铁丝上掉下很多线，上面悬挂了各式各样的蓑衣、斗笠、竹筐、草鞋之类的手工编织物。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屋门口的藤椅上，低头抽着旱烟，他一脸和善，两只裤脚挽起来，穿一双草鞋。门的另一侧，靠墙摆放了两盆纤细、婀娜的兰草，开着白色和淡黄色的小花，近闻，极香。

有人问主人：“这是什么花？”那老农看着花，答曰：“这是四季兰，一年开四次。”

中国人自古爱兰，“喜兰者颇多。似兰斯馨，爱其幽静，雅致。”这兰草倒是与这贵州大山里农家的安静相默契。

因为喜欢养花，常去花市，渐渐地对那些静处一隅，洁净优雅，芬芳馥郁的兰花特别喜爱，于是家里三三两两的墨兰、建兰逐渐多了起来。

明朝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说：“兰出自闽中者为上，叶如剑芒，花高于叶，《离骚》所谓‘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者是也。”生在福建的兰花为上品，绿叶紫茎。

兰草，多生溪边、原野湿地和湿润的山野林间。它们大多远离俗世，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林。古人起初以采集兰花点缀庭园，至唐代，兰蕙的栽培才发展到一般庭院和花农培植。宋代的艺兰业颇发达，明清两代，兰花养殖进入昌盛期。

兰花是很有讲究的一种花卉，大致分为春兰、蕙兰、建兰、墨兰、寒兰几类。春兰，又称草兰，简称兰，古人称其为弱脚。春兰是兰花中分布最广，栽培历史最悠久的一种兰花。蕙花又称九华兰、九节兰。古人称一茎九花为蕙，也称蕙花而不称蕙兰。建兰又称夏兰、秋兰。一般初花期为6月起至寒露止，其间能多次开花。墨兰又称报岁兰，墨兰叶阔，也是我养的最早、最多的一种兰花。如今人工栽培技术发达，兰花的种类更加丰富。

在干燥寒冷的北方，要养好兰花实属不易。初养兰花时先选了株数多、个头大的适合北方生长的长叶春兰、墨兰，用大号的兰花盆，将买来兰花石、兰花肥一一备足，学着花市里的花老板栽种兰花的样子先在花盆底部放上一块烧过的蜂窝煤，再放些花生壳（最好是放些松树皮）、腐殖土、撒些肥料，搅拌均匀，放入花株，再放滤水好、透气性好的陶粒兰花石。如此一盆兰花就“装盆”成功。

养花是修心养性，养兰花尤其需要耐心与功夫。这些年在兰花养植的过程中确实也会学到不少的常识，北方兰花不好养，夏季干燥炎热，冬季干冷，气温太低，干湿度不好掌控，都不适合兰花生长，也极容易失败。教训是因为气候、浇水、施肥不当，有时候是花盆里的水太多，一盆一盆的死掉，那种伤心和沮丧也只有自己能够体会。

不过养植兰草十余年来，成功的也不有少，一盆长叶春兰从最初的六株逐渐发芽长到二十余株，我一分了两盆。有六七年的春节前后就抽箭开花，开出暗紫色的兰花，馨香无比。有两三种建兰，也在春天和秋天开出淡黄色的花，花茎细长挺拔，花姿矫健，花萼淡黄。兰花开放的日子，我的心里是快乐的，辛苦有了结果。比起胡适先生的《希望》（后来改编成《兰花草》）的歌里唱的：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若比起胡适先生天天期待兰花开，却又失望，我要幸运得多。

种植兰花，古人已有经验。“四时培植，春日叶芽已发，盆土已肥，不可沃水，常以尘帚拂拭其叶，勿令尘垢；夏季花开叶嫩，勿以手摇动，长茂，然后拂之；秋则微拨开，根土，以米泔水少许注根下，勿渍污叶上；冬则安顿向阳暖室，天晴无风一出，时时以盆转动，四面令均，午后即收入，勿令霜雪侵之。”这是古人总结的兰花养殖的四季经验，足见养兰花需精心，耐心。其实，养花的过程，也是修炼心性的过程，急不得，懒不得，慢不得，快不得，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养兰花的过程，也是渐渐开悟的过程。兰花娇贵，需顺其时、按季节、看天气、还有上对花肥。剩下的就是，花开有时，期待花开。

兰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君子爱兰，自古有之。孔子一生，所著经典有二，一为有字之书，是为儒家经典；二为无字之书，兰是为其要。孔子赏兰于幽谷，有诗曰：“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德立业，不为穷困而改节。”屈原种兰，佩兰，且以兰自比。《离骚》中多次提到兰花，“扈江离与辟止兮，纫秋兰以为佩。”“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使“兰”成为君子、佳人的代称，从而成为一种文化符号。陶渊明爱兰，不为五斗米折腰，于是弃官归故里，采菊养兰，著有咏兰诗曰：“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消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丛”。韩愈赞孔子的君子之风而著《幽兰操》：“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苏轼爱兰有诗曰：“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

东汉王逸章说：“行清洁者佩芳，德仁明者佩玉。”这是将兰花的品质上升到人格魅力的高度。

兰花叶子修长，姿态娴雅，貌似柔软，实则兰叶有骨，柔中带刚。因此有人说，兰花具有一种隐士的气质，君子的风范，它高洁、隐逸、与世无争。它的姿态，它的刚骨，实则就是它处世的态度，卓尔不群。

我结识的一位兰友，养兰、爱兰到了痴迷的程度，将家里的一间房子作为花房，竟然养了三、四十盆兰花。他几乎将退休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养植兰花上，非常精心，每到花期，室雅兰香，养花的人仿佛都是道骨仙风。那是用沉默的时间，辛勤的劳作，安静的等待换来的一缕馨香，这种心境也只有养兰的人才懂。

兰花之美，美在姿态，贵在骨。

刊发于2020年7月17日《国门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