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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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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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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于飞

凤凰于飞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当一幅幅蓝底白花巨幅《诗经》主题剪纸出现在我的眼前,《摽有梅》《宛丘》《青青子衿》《关雎》《在水一方》等,富于创新与想象力的古典人物、动物剪纸,画像中兼有篆书、行书的《诗经》句子,像散落的星辰,又像缤纷的花瓣、羽毛。还有彩色剪纸,民间传说、历史故事、植物传奇、陕北民歌故事,有日本和歌的内容,她的剪纸涉及面广,内涵丰富,寓意深刻。

当巨幅的剪纸作品如硕大的油画般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历史与现在、古典与浪漫、中国与外国一起奔赴眼前,那曾经在一把小小的剪刀与双手之间剪裁的民间艺术形式,仿佛瞬间转换了时空与状态,陕北剪纸在创新求变中骤然走向新视界,美与新有了更加富氧的形态。

什么样的女子有如此奇才,将古今中外的艺术融合于一把小小的剪刀之间,创作出如此恢宏大气的剪纸艺术作品?准备采访的当天,恰巧她正在接受央视文艺频道的专访,并作现场表演。

她,就是著名剪纸艺术家张晓梅。

这些剪纸作品打破了我对陕北剪纸固有的传统印象。原来,剪纸也可以是这样的出人意料之美啊!

“驼城”书店里的邂逅

无缘不相遇。

与张晓梅的邂逅,堪称一段浪漫的偶遇。

2020年9月某一天,黄昏之时,我在榆林古城漫步,被颇具塞外风情的榆林老街吸引。

榆林是著名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榆林古称上郡,始于春秋战国,兴于明清。明朝时期是九边重镇之一延绥镇的驻地。秦长城、明长城遗址就在这里,从这里向北史称塞外。榆林古城有“南塔北台中古城,六楼骑街天下名”之美誉。“南塔”是城南明代正德年间修建的凌霄塔,“北台”是明代万历年间延绥镇巡抚、都御史涂宗浚在城北红山上修建的明长城防御体系之要塞——镇北台,“六楼”是榆林老街上的文昌阁、万佛楼、星明楼,钟楼、凯歌楼及鼓楼等六楼,这六座楼,最早建于明朝,跨越明、清、民国数百年间,古色古香,恢宏大气,是榆林地标性建筑。古街被榆林古城墙环抱着,老街上店铺林立东西两边,各种服装店、布店、饭庄、书画店、新华书店、小食店、酸奶店、理发店、窗帘店、馄饨店、点心店和小书店。

榆林古城的特点是在街道的两边有很多小巷,每个小巷都有来历和出处的标识说明牌,多源于明清时期,可见古城确实名副其实。最醒目的是这古城街道上的六个古香古色的门楼,上面分别书写着“大漠藏珍”“漫步驼城”“榆阳揽胜”等字样,书法和文字的意境令人视野大开......

在榆林古城钟楼附近,有一个规模较大的新华书店,古色古香的房子,红柱子红漆木门,里面的布局是堂皇明亮的书店,书籍的陈设和布局是常见的那种店堂式,久违的一种亲切感。如今很多城市的书店已经很少有人进去了,网上书店的盛行,让一些实体书店难以生存,大一些的书城也门可罗雀,而这间书店还能看到不少正在阅读的小读者。出了新华书店,天色暗下来了。发现对面有个小巷,巷口有个门脸窄小,甚至很不起眼的华夏书店。走进那间书店,用逼仄来形容也不为过,筒子形的房间,面对面的书架,地面还垒起了半米多高的书。细看,文学、艺术类、文史哲等书籍较多,且精装书不少。心想,买书的人估计不会太多。店主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我进来时他正跟一位穿深蓝色长裙的中年女士面对着书架说话,像是在讨论什么书。

我随意浏览着书架和地上垒起的书,看到了一套精装的宋代文艺书籍,还有一套中国古典文学书籍,看了一下价格,挺高。便随口问了一句,“老板,这书怎么买呢?有折位吗?”“抱歉!我们书店小本经营不讲价。”老板说一口地道干脆的榆林话。

一会儿,看见那位女士手底下大概有十几本大厚的精装书,心想,这怎么也过千了。果然,一结账有一千六百多块钱。我望着她随口说了一声:“你买这么多书!这是真正的读书人啊!”听我说的是普通话,老板接过我的话说:“你是外地人吧?你不知道啊?张晓梅老师可是我这里的常客,是我们榆林的大名人,大艺术家,经常来我这里买书呢!像她这么爱读书的人现在太少了。”听书店老板这么介绍,张晓梅谦虚地笑着说:“我是他的常客,在外面买不到的书在这里经常能买到,我就是爱读书,也不是什么名人。”我便问:“张老师这么爱读书,是学者吗?”带着几分干练和书卷气的张晓梅笑着对我说,她在市委党史研究室工作,自己业余爱好做剪纸艺术,她的工作室和展室在城西的一座楼上,希望我有时间去看看。我粗粗地看了一下她买的书,欧洲美术史研究、哲学、文学、绘画等各方面都有,感觉很深奥,暗想她还真是用心做学问。

我们简单聊了一下,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加了微信,趁着夜色,她拎起老板给她打包好的一摞书,留下一句:“有时间再来榆林,一定要来我工作室看看。”匆匆告别,走进了夜幕中......

那天晚上,从华夏书店里出来,走在古街上看到一个陕北民间剪纸艺术门店,店里的面积不小,是传统的陕北剪纸艺术,红彤彤的,陕北风情,传统的民间风俗,伟人系列剪纸......这家店的剪纸艺作品是传统的陕北民间剪纸风格。

走出剪纸店,我想,那么这位气质不俗有现代感的张晓梅的剪纸会是什么样的呢?我的心里充满猜想和期待。

兰心蕙质本不俗

一个人的气质和文化习惯的养成,与家庭环境、与父母对孩子的教养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说,张晓梅独特的书卷气质是她剪纸艺术的根基,不如说是书法家的父亲对她从小艺术熏陶的结果。张晓梅的艺术流派追溯起来,与父亲的影响和个人的兴趣爱好,以及多年的不懈努力有很大的关系。张晓梅的父亲是榆林著名的书法家、画家,父母都是教师,父亲曾是文化馆的馆长。小时候,她常常趴在书案边,看父亲写字、作画,家中的各类藏书也都吸引着她。翰墨书香的耳濡目染,张晓梅渐渐地喜欢上了绘画、剪纸和书法艺术。爱读书是她最大的嗜好,经常在父亲身边,她对陕北民间剪纸艺术兴趣很浓,经常自己动手剪纸。平日里喜欢钻研,也爱琢磨,她最大的特点是热爱艺术,突破传统,敢于创新。

张晓梅十几岁就开始阅读,古今中外,她读书的范围很广泛,从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诗经》《楚辞》《庄子》的名言警句,她对中国传统文化十分喜爱。《红楼梦》她读了十多遍,很多细节都记得很清晰。读莎士比亚的书,喜剧和悲剧她都读过,她爱读外国文学作品,小时候读父亲书柜里的外国文学作品,《红与黑》《德伯家的苔丝》《卡拉马佐夫兄弟》等书她都读过。成年和工作后读的更多的是每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家里有位热爱艺术的父亲,对儿女来说是莫大的幸福,守着父亲的藏书,畅游书海是晓梅最大的快乐。在这座古城里,张晓梅耳濡目染,渐渐她喜欢上了音乐,尤其喜欢欧洲古典音乐。工作以后,张晓梅自己购置了大量的音乐磁带和CD光碟: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第一协奏曲》、拉赫·马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莫扎特的《安魂曲》......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在外人看来,温婉知性的张晓梅的人生应该是一帆风顺的,岂知,她的人生也是经历不少坎坷。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弟弟不幸生病去世,父母双亲都陷入丧子之痛中。中年丧子的父亲,更是不堪重击,父亲因此大病一场。1983年,晓梅刚上高中,父亲中风,卧床一病不起,7年后父亲不幸去世。其间,正是晓梅的高中时期,母亲是个很柔弱的女人,家庭陷入各种困顿。那时的她开始承担家庭的重担,母女俩相依为命,艰苦度日,母亲也把她当男孩子来养。也正是那段时期,晓梅开始了她最初的人生的艺术之路。

高中毕业后,张晓梅进了榆林第二毛纺厂当了三年工人,铣床、插床她都干过。因为热爱剪纸,她时常在午休期间躲在车间的更衣室里剪纸、画画,熬夜赶制朋友新房里的纸艺饰品,也时常在机器边如饥似渴地捧读书籍。20岁那年,张晓梅的剪贴作品《敦煌藻井》问世,次年,她的花灯作品获得榆林地区花灯大赛三等奖,虽是个小奖,但对张晓梅来说她的艺术才华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她22岁时,有一次机会,张晓梅进入榆林市委党史研究室做打字员,她的工作环境彻底改变。张晓梅做了九年的打字员,她经过努力学习,提高学历和政治文化修养,成为党史研究室的一名党史研究人员。这期间,张晓梅一边工作,业余时间又考上了电大,学习文秘和法学。在那些青春伴着奋斗和苦难的青春岁月,似乎命运之神就是在用困难磨砺她、考验她,她的个人生活也经历了风雨飘摇的日子。为了生活,晓梅既要工作、又要养育孩子,还有个人的剪纸爱好,那是一段累并辛苦的日子,她咬着牙熬了过来,爱好有时也能成为激励人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因为有一双巧手,熟悉或不熟悉她的人,慕名而来的人,因家里办喜事或单位有活动,前来找她剪纸和做彩灯的人络绎不绝,虽然辛苦,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一些经济收入,补贴家用。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晓梅对剪纸艺术的实践与探索更加浓厚。

在她22岁那年,她的一幅剪纸作品《敦煌藻井》获得榆林地区妇女比赛,获得优秀奖。这项鼓励无疑给了年轻的张晓梅以莫大的鼓舞,对她走上剪纸艺术道路具有重大的作用。此后的时间里,她陆续创作了影响很大的《三十里铺》《兰花花》《诗经》系列剪纸。至此,张晓梅的剪纸艺术逐渐步入正轨,进入她个人艺术发展的全新时期。

篇无新意不出手

张晓梅对剪纸艺术最初的感知,是从对古人画作为蓝本的剪贴画开始的,剪纸创作是从生活中最常用的“双喜”开始,对各种材质的尝试后最终又回归于一张纸的创作中,从剪纸最具特点的形式——对称开始,到追求情感的归宿,完成了而立之年将剪纸作为艺术表达形式的定位。

进入21世纪,她创作了《鱼神》一书剪纸插图25幅,接着又创作了《兰花花》系列剪纸,可以说,这套《兰花花》剪纸,还具有传统剪纸的风格形式,不同的是她有了自己对兰花花命运经历的深刻理解和认识。声名鹊起的张晓梅应邀为榆林市邮电局创作了《陕北民歌》系列剪纸。

2004年,张晓梅创作了剪纸《开启地狱之门》《八首信天游》。剪纸《开启地狱之门》创作初衷缘于作者对去世的亲人父亲和弟弟的思念,每年的除夕都是万家团圆之时,而越在此时,张晓梅对父亲和弟弟的思念就越加强烈。在有了多年剪纸创作经验的基础上,对亲人的思念在心头越来越浓重,对生命与人生的认识,对生与死的痛彻心扉的理解,丧失亲人令她与母亲生活仿佛塌了半个天。多年来,一次次梦境里对亲人温馨记忆,调动多种知识积累和艺术元素,激发她以“红与黑”为背景,开始了剪纸艺术创作,这幅作品想象力丰富,用了一些古代的图腾,线条和装饰性的图案,用以表象梦境和未知世界的遥远与孤独,红与黑在这里表现生命的庄重、热烈、孤独和悲伤......

大型剪纸《生命的欢歌》是一幅具有视觉冲击力的作品。上男下女两个人形构成画面主体,表现男性的是狩猎场面的古代岩画,表现女性是抽象的古代舞蹈场面;期间分布有十二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组成了“时轮”,与男女所表现的“天地”建立起来的时空,表达的是一种古老的宇宙观和生命的轮回。这幅作品具有深刻的生命意象和哲学意义。

剪纸《八首信天游》,采用蓝白色大幅图案,将八首陕北民歌的歌词和意境在一张大图上表现出来,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在组合而成的每一幅剪纸画里都是一首陕北民歌,且有变异成花瓣式的汉字都隐藏其中,那是一句歌词。意象化的拟人图像,每首民歌既相似又不同,全新的剪纸绘画创作理念,这种剪纸创新将传统与现代,剪纸与民歌艺术、民间传奇移交至这种形式结合起来,并通过手中的剪子充分地表现出来,很有视觉创新力。为创作这组剪纸,她多次深入到定边、安定、清涧等地采访。

《云雨》是由六幅大型剪纸组成的作品,是张晓梅在2009年至2010年创作,可以说是力作。“云雨”一词,本意仅指云和雨。《诗·召南·殷其靁》“殷其靁,在南山之阳”毛传曰:“山出云雨,以润天下。”中国是传统农业社会,在靠天吃饭的时代,云和雨对百姓生活和国家政治经济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云雨”还有高空、天界、比喻分别,表示无常、恩泽等意。后来,云雨在民间成了男欢女爱的代名词,另含一种隐喻,宋玉的《高唐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组剪纸,正是基于这两方面的审美为基础而进行的。这蛇身的窈窕女子与男子的各种拥抱姿势,图中穿插的鱼、蛙、玄鸟,石榴和抓髻娃娃,用美术语言表达了作者的创作思想。将剪纸艺术融入中国远古文化的符号和图腾,将其上升到美学意义的高度,这种以想象表达具有抽象性和隐喻性,视觉效果给人以生命之美的感受。

纵观张晓梅的剪纸艺术,一路走来,从作品的内容到艺术表现形式,她的创作源于生活环境和文化背景,明显的地域特征,地域文化。她扎根生活,对陕北的历史文化的熟识和了解,对生活的深度挖掘。她的艺术创作,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有突破性、革命性的创新,以崭新的艺术形式和艺术表达方式,将《陕北民歌》《诗经》故事、古代传说、现代绘画、书法艺术、文学艺术、音乐、美术、哲学和传统的陕北剪纸结合起来,熔古铸今,创新求变,开拓了传统剪纸艺术的美学领域,开创了陕北剪纸艺术的宏大的新视野,将陕北剪纸艺术推向了一个新高度,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剪纸艺术世界。

黑格尔说,“所谓真正美的东西就是具有具体形象的,心灵性的东西就是理想,就是绝对心灵,也就是真实本身,这种为关照和感受而用艺术方式表现出来的神圣,真实的境界就是整个艺术世界的中心,就是独立的自由的神圣的形象。”张晓梅的剪纸作品具有这种力量。

张晓梅的剪纸作品在色彩表现上突破了传统的红色,开创了蓝白、红黑、彩色等色系的剪纸,从外观到内在,其故事性、文学性、艺术性融为一体,表现了自然、旷古、人类、生命、爱情、死亡、文化、军事、民俗等诸多内涵,她的作品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有宏大叙事的历史感,有文化的世界性,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她的剪纸承袭了陕北传统剪纸,又与现代设计相结合,探索出剪纸新的艺术语言。用张晓梅自己的话说:“有个性的艺术令人难忘。”

她用一把小小的剪刀剪开了天地、生命、世界,让读者重新认识陕北的剪纸艺术,向世界打开了一扇了解榆林和大陕北的窗口。


                  (刊于《陕北》  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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