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棵大柳树,是我和老伴结婚时栽下的,迄今已有三十年了。每到夏天,那蒲扇般的柳枝就像一把遮阳伞,把火辣辣的阳光罩在外面,我们在柳树下面惬意地乘凉,舒服极了。
老伴在勘探队工作,经常不在家,每次外出,我都在大柳树下祈祷,祈求树神保佑他平安,三十几年如一日。
孩子小的时候,我在大柳树下给他们讲老伴从外边带回来的故事,孩子们也习惯在柳树下,盼爸爸给他们带回的新书包和巧克力。
流水的时光把孩子送上大学,送出国外,这棵柳树下就剩我一个人了。每天都在树下盼儿子学成回来,盼老伴回家。
一次老伴又要外出勘探,去一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不确定回家日期。我很担心,老伴走时,我在大柳树下和他道别,尽管每次老伴出门时,我都在柳树下送他,可这次却依依不舍。嘴里唠叨着出门在外饮食要注意,感冒了别忘吃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自己多注意身体,老伴只笑不答,临转身时说,你对我说的话闭着眼睛都倒背如流了,我把这些叮嘱转给你,在家万事小心,我又不是不回来。我慎怒地掐了他一把,不许你胡说八道,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让我一下子怎么改得了。
不管他咋说,我该怎么唠叨还怎么唠叨,该送还是送,老伴傻笑着拎起背包,扭头就走,我恋恋不舍地站在柳树下,目送他远去的身影。
老伴一走就是三个月,前两个月还打电话报平安,后一个月就没有消息了,我去井队打听,都说他们去的地方很远,很偏僻,信号不好,等有消息先通知我。
自此,我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便坐在柳树下织毛衣,为打发时间,我把他所有的毛衣都拆掉重织,每一针都织着我的思念,每个图案都描绘我们几十年的相濡以沫。
突一日,井队传来消息,说勘探队员在回来的路上,翻车掉进山谷,全部失踪。我忙不迭地跑去井队打探,从前线传来消息,说他们一行七人都失踪,汽车掉进山谷了。
井队领导安抚家属说,井队一定全力以赴去寻找。家属们痛不欲生,都觉得他们生还的机会渺茫。我却不相信老伴儿回不来,在柳树下默默祈祷,希望它能保佑老伴儿平安归来。祈祷过后,我就在柳树下机械地织毛衣,织了一件又一件,每件一种颜色,每件一个图案,都是老伴喜欢的,在穿针引线中,消磨着孤独的岁月,回忆着我们相守的三十几年。
在老伴离家一百天,我在柳树下,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自斟自饮。
老伴,你在哪呀,再过几天就要冷了,你可没带棉衣呀!我给你织了十件毛衣了,都是你喜欢的款式和图案,多希望你能回来穿上啊!我昨天又去井队打听,都说你们凶多吉少,可我不信,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们岂不是永别了,若不是你走时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也许不会出事。
我自言自语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一口气干了三杯红葡萄酒,觉得头晕晕的。
我对着大柳树又唠叨起来,柳树啊柳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千万保佑老伴化险为夷呀!老头子,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谁说我抛下你了?”我“啊”的一声扔掉手中的酒杯,惊慌失措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见柳树后边出现一位又黑又瘦的老头,手里拄着拐杖,身后背着一个大袋子,衣服又脏又破,头发乱蓬蓬得像一堆蒲草,连鬓胡子横七竖八地扎在黑一块白一块的脸上。我用手指着眼前这个黑老头,浑身颤抖着问,你是人是鬼,你想干什么?老头儿放下后背的袋子,用手捋着蓬乱的头发说:“是我呀,我回来了。”我仔细听声音,是老伴,可我怎么也认不出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那张皮包骨的脸上,眼睛变长了,嘴巴变大了,皮肤又黑又亮,走路还一瘸一柺的,这哪是我那膀大腰圆的老伴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咋变成这样了呀?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老伴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泪横流。
“我差一点就回不来呀!汽车掉下山崖时,我抓住山崖上的一根葛藤,攀爬到一棵柳树上,才捡回一条命,你别说,那柳树长的和咱家门前的一样。”
“你这傻老头子,哪有一样的树,你是想家了,那你咋才回来,我都惦记死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使劲地抱着他,老头痛苦地说:“我在寻找我的兄弟们呀,找了这么长时间,只找回一些他们的遗物。”
老伴说着把袋子打开,拿出一些捡回来的鞋子、帽子和日用品等众兄弟的遗物。
老伴擦着眼泪说:“为找到点大家的东西。我在山谷附近足足呆了两个月,每天都希望能碰到谁,哪怕是看见一两样他们的东西,就像看到宝贝一样。我的钱花光了,每天采野果子充饥,有时就露宿在山谷附近的林子中。”
听到这,我已泣不成声,为老伴儿那些失踪的难友,更为老伴的菩萨心肠。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感谢那根救老伴儿命的葛藤和柳树,希望奇迹还会发生,盼望那些人,都有幸挂在柳树上,哪怕是像老伴一样,瘸着一条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