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成熟的新诗体
——评高昌诗集《高昌八行新律》
王美春
新诗向何处去,采用何诗体方能更好地抒发情感、表达思想、反映生活、传递正能量等,进而为广大读者所喜闻乐见?对此,诗歌理论家、批评家在思考,诗人也在思考、在探索、在实践。著名诗人、词人、评论家高昌的白话格律诗集《高昌八行新律》(雅园出版公司2014年版),在这方面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值得重视的参考答案。
高昌与著名诗人刘章从事白话格律诗的探索与实践多年,曾合作出版诗集《白话格律诗》,在诗坛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高昌八行新律》是继刘章、高昌合著的《白话格律诗》之后,高昌独著的白话格律诗集。我读此诗集,首先想到的是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伟大的剧作家、诗人威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19世纪英国著名诗人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与中国古代的律诗。《高昌八行新律》在诗行的安排上或许受前二者的影响、启发,而更多的则是受后者的影响。或者说,高昌有意继承与突破中国古代律诗的传统。此诗集名中的“八行新律”四字已经透露了此信息,而诗集中的101首白话格律诗本身则更具说服力。律诗,对格律的要求极为严格,依照格律作诗,系“戴着脚镣跳舞”,在情感抒发、思想表达等方面受到格律的约束,写作上有难度,自由度远不及自由诗。自由诗可以自由地抒发作者的情感、表达作者的思想等,无格律的约束。然而,自由诗因其行文的散漫而不易被读者记诵,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其流传。高昌尝试的八行新律,取律诗与自由诗之长,创造了一种白话格律诗的新诗体。这一新诗体对古代律诗传统的继承与突破显而易见。
一、行字数上的继承与突破
律诗,每首八句。高昌八行新律,每首诗也是八行(依照惯例,律诗称“句”,新诗、八行新律称“行”,下同),这与律诗相同,可谓继承了律诗对句数的规定。而八行新律将八行诗分为三节,首节与尾节都是每节两行,中间一节是四行,这与律诗有所不同。而更为不同的是在字数的安排上。律诗,对字数有明确的规定:五言律诗每句五字,七言律诗每句七字。高昌的八行新律字数上的限定不似律诗那般严格。不过,也有一定的规律。大致归类,高昌的八行新律在字数安排上主要有两种形式:
一是字数完全相同的整齐式。一首诗八行,每行的字数完全相同。比如:《玫瑰是刺的微笑》,每行都是七字,若非将八行诗分为三节,则此诗在字数的安排上与七言律诗并无二致。《随意吟唱散淡的诗句》《有时金黄啊有时翠绿》《为了那朵生动的花儿》等三首诗每行都是九字。《绿叶感到了些许的沧桑》每行十字。诗行的排列具有整齐美。
二是字数整齐式与参差式的结合体。这种体式的诗在《高昌八行新律》中比前一种诗体的诗数量更多。这体现了诗人对诗的限制与自由二者平衡点的追求。此类诗每首三节,节与节之间每行字数不完全相同,但每节内部的行与行之间字数相同的多,不同的少,即使不相同的也注意了节与行的对称。《我有一个梦想》,首节每行十二字,中间一节每行九字,尾节每行十一字,整齐之中见参差之美。《光阴的背影》,首节与尾节都是首行九字,次行十三字,中间一节每行九字,尽管中间一节与首尾两节每行的字数不一,但首节与尾节在奇行与偶行的字数上各自对称,因而全诗也在整齐中见参差之美。八行新律,大多数的诗中间一节每行字数相同,若有不同的则两两相对,于参差之中显示出整齐美。像《梦的手总是忙着,忙着》的中间一节:
梦就像细密的针脚,
总想缝住那些破碎和忧伤;
梦就像雪亮的刀锋,
总想割断所有悲哀和荒凉。
此节不像《光阴的背影》中间一节每行字数相同,但其奇数行的字数相同,都是八字;偶数行的字数也相同,都是十一字:于参差之中显示出整齐美。
由此可见,高昌的八行新律在行字数上对律诗的继承与突破。
二、韵律上的继承与突破
律诗在韵律上有严格要求,对平仄、押韵等要求苛刻。高昌的八行新律在韵律上继承与突破了律诗。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平仄上的继承与突破。字音讲究平仄相间,可增强诗的音乐感。律诗对字音平仄要求严格,五言律诗与七言律诗虽然都属于律诗,但平仄也有不同之处。高昌的八行新律继承了律诗注意平仄相间的传统,但不似律诗那般严格,自然,增加了写作的自由度,也使诗行具有音乐感。比如:《泥土的梦是彩色的风》的开头两行“泥土的梦有点儿朦胧,/不是随便一看就能懂”,依照普通话,其平仄安排如下:“平仄轻仄仄仄轻平平,/平仄平仄平仄仄平仄。”其中的“轻”,指此字在普通话中属于轻声。“儿”字,儿化了,在此处也读轻声,故标明“轻”;“不”字,在普通话中属于仄声,但由于此语言环境中在以普通话朗读时要变调,变为阳平,属于平声,故直接标明“平”。当然,若依据古音,“不”字与“一”字皆为入声字,同属于仄声,“不是随便一看就能懂”一行的平仄也就变成“仄仄平仄仄仄仄平仄”了,其平仄安排就不及普通话,仄声字显得多了。可见,从普通话的角度分析,这一节两行字音平仄相间,尽管不似律诗那样严格,却也使之具有较强的音乐感。从中,也可见高昌的八行新律在平仄上的继承与突破。
二是押韵上的继承与突破。律诗押韵严格,平声韵与仄声韵不能互押,而且要求押平声韵,否则视为出律。高昌的八行新律每首诗都押韵,可谓继承了律诗押韵的传统。其八行新律依照现代诗韵押韵而不拘泥于押平声韵,也不拘泥于平声韵与仄声韵不能互押之规则,达到了格律与自由在一定程度上的结合。试看《木樨花质问苹果花》一诗:
为什么你们有权结甜蜜果实,
而我们只能凋谢枯萎和叹息?
一样的年龄鲜艳多汁,
一样的枝条摇曳多姿。
心的花园里盛开愤怒,
夜的空气中飘满质疑。
木樨花终于也有了雄心和勇气,
申请分享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季。
此诗几乎通篇押韵(仅中间一节的第三行不押韵),采用的是现代诗韵中的“一七”辙。依照普通话,其中的“实”“息”“汁”“姿”“疑”等五字属于平声韵,“气”“季”二字属于仄声韵。平声韵与仄声韵相结合,具有音乐感,读来朗朗上口。如此之作比那些不押韵的自由诗自然更容易为当代读者所接受。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高昌的八行新律在韵律上对律诗的继承与突破。
三、意象上的继承与突破
古代律诗、词与现代汉诗(包括自由诗、白话格律诗等)都注意借助于意象的经营创造独有的意境,抒发诗人的情感、表达诗人的思想等,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二者在意象经营上的一脉相承关系。当代著名诗人舒婷的自由诗《春夜》中的诗行“我愿是那顺帆的风/伴你浪迹四方”,借助于意象表达了诗人对友人的真情和深情,便与宋代著名词人张先《江南柳》中表达一位女子对情人的真情和深情的词句“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在意象上一脉相承。或者说,舒婷的诗行化用了张先的词句的意象,而赋予了其新的意蕴。高昌的八行新韵并非自由诗,在意象的经营上也突出地继承与发展了律诗。
时下,一些自由诗被讥为“口水诗”,无诗意,不堪卒读,其主要原因就在于这些诗不注意意象的经营,而只是采用无任何诗意的大白话。意象在诗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作用,就某种意义而言,一首诗能否写成功主要取决于意象经营是否成功。因此,19世纪意大利著名美学家克罗齐强调:“……诗是意象的表现,散文则是判断和概念的表现。”[1]高昌,集诗人与诗歌理论家、评论家于一身,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感受力、艺术辨别力、艺术想象力等艺术素质与诗歌理论、美学理论等艺术素养,自然了解克罗奇的这一观点与中国古代律诗注意意象经营的传统,懂得写诗必须经营好意象,并以此抒发情感,表达思想,反映生活,传递正能量等。因此,其诗不似白开水般寡味,而像醇酒般味美。以《笋儿怀抱着斑斓的梦》为例,这首诗围绕“笋儿”这一中心来进行意象的组合,以此抒发情感,表达思想等:“笋儿怀抱着斑斓的梦,/积蓄冲出地壳的能量。”这是单一的象征式意象。“首先冲出石缝的/是些翠绿的思想。/随后闯进春天的/是些莽撞的希望。”以两个比喻式的意象构成并列式的意象组合。“戳开那些黑暗的墙,/推开一扇明亮的窗。”两个象征式的意象构成了对比并列式的意象组合。诗中,单一的意象与意象的组合,都具有独创性,专利属于高昌个人。正是这些意象及其组合共同构成了具有新颖性、独特性的意境,使得全诗具有新意,富有诗意,耐人寻味。
高昌的八行新律在意象上对律诗的突破也体现在意象中所蕴含的情感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所反映的生活也打上了时代深深的烙印。像《“伊妹儿”》《gaochang67@sina.com(一)》《gaochang67@sina.com(二)》《寄给网友“小香蕉”》等诗反映了互联网时代人们富有个性的情感,字里行间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唱给飞碟》《对光的祝福》等诗在意象的经营上具有浪漫主义色彩,折射出科幻时代的人们对神奇世界、美好世界的探索与向往,因而其八行新律与当代某些作者所写的一些律诗形式上的仿古、情感上的似古明显有别。
综上所述,从《高昌八行新律》中,我们不难看出,高昌尝试开创八行新律,力求在行字数、韵律、意象等方面继承与突破中国古代律诗的格式要求,在格律与自由之间寻求平衡点,已经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新的体式。应该说,这一尝试是有益的。就总体而言,其八行新律篇幅短小,内涵丰富,便于传诵,易于学习,具有开创性,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也具有一定的创作导向性,因而说这是一种走向成熟的新诗体并不为过。当然,这仅是高昌个人尝试的一种新诗体,不是诗坛唯一的新诗体。新的时代向诗人们提出了新的要求,向新的诗体也提出了新的要求。“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高昌的八行新律是一种走向成熟的新诗体,我们也希望有更多的新诗体问世,如此,则繁花似锦的新诗新的春天的到来也就指日可待了。
[1] [意] 克罗齐:《美学原理 美学纲要》,朱光潜等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