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

（本文纯属虚构，如与事实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已是下午下班时间，但大明没回家，晚餐点外卖简单解决。一来事情太多，工作时间不足，二来心里也暗自揣测新领导或许和前任领导一样推崇加班加点。

单位有几个中层，就是因为经常在下班时间还在办公室忙，从而被前任领导提拔重用的。常“加班加点”，其实有多种可能，或能力不足工作效率低下、或工作量确实超负荷、或根本就是在“演戏”。当然，也可能有极个别以单位为家的职员。大明清楚得很，那几个人中至少有两个，上班时间悠哉游哉，或去外面陪朋友聊天喝茶，或塞个无线耳机听音乐看视频、玩手机游戏，快下班时便开始“忙”了。但领导可没法了解那些细节，看到如此充满“正能量”的勤奋职员，就像发现新大陆，倍感欣慰。大明心里叹息着，只怪自己没那种“本事”、也没那种“拼劲”。

大明一边吃饭，一边写总结、做报表。七点半还要开会，各部门要向领导汇报当天的业务情况以及第二天的计划，一线人员都必须参会。近来每天必“会”，这是新领导的新举措。新领导才三十出头，正是大显身手、前途无量的好年龄，且是异地就职，无家人羁绊。

单位今年考核指标完成情况几乎都是全市倒数，但新领导还是信心满满，在他任期内，一定要“旧貌换新颜”，冲进全市前三。因此，要求近期每晚集中开会，汇报进展、商谈对策、共享经验，同时也是给大家施加点压力，“勤劳的鸟儿有虫吃”。前领导在任时，开会没这么勤，只需在微信工作群里相互沟通，领导会适时指导、提出要求和意见建议，但新领导认为，那样会间接纵容大家养成复制黏贴、蒙混过关的不良习惯。

虽然大家被搞得疲惫不堪，私下里怨言不少，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有点道理，且领导的权威也不好违逆，只得认命。

总结、开会、上报，差不多到晚上十点，才告一段落，终于可以回家了。

大明才进家门，顾不得浑身臭汗，就立即打开手机和电脑的指定网站，疯狂点开多个视窗，进到网上学习界面，而后，麻利地从衣橱抓出内衣奔向浴室。

第二天便是各项网上学习任务取数通报的日子，大明还有约六个小时的学时未完成。这个月单位和县里安排的网上学习任务至少有一百多个学时，如果认认真真逐个学完，除非上班和睡觉时间都利用上，否则几乎不可能。就算要较真，如此疲惫的状态，也必然播着播着就睡着了，什么也记不住。

说起这个，大明倒是有点沾沾自喜，同时打开多个电脑视窗和手机网页，确实事半功倍。这不传人的绝招，太多同事不知道，是某同事不知如何琢磨出来偷偷教他的，让他不要外传。怕被发现，网站改进后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不懂的人就一个个慢慢学吧，呵呵，大明心里还真有点幸灾乐祸。

虽然不得已这么做，但大明还是觉得有点心虚。毕竟没好好听，那些优秀案例、杰出思想、营销理念、光辉历程，等等等等，总之，各种高大上都在放着空炮，没怎么进到大明的耳朵里。虽有绝招，但也还是费事费神，常不经意就弹出要点击才能继续或提问等选答案的界面，这就没什么好办法了，不手工点击便积累不到学时、完成不了课程。

开发平台和课件的人也是人才，偷偷放点水又没人扣他工资啊，搞这么多名堂干什么？没办法，不完成是要被通报的，还会扣钱，且和绩效、和评先评优挂钩，偷懒不得。毕竟家里没矿，一家老小还得指望这点工资过日子。评先评优大明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一般都是沾不到边的。那是一些人的专利。像他这样的职员，在领导面前不会“表演”，嘴巴又不甜，又不会投其所好，也不屑发扬死皮赖脸精神和客户“打成一片”，更无法逼迫自己昧着良心动员忽悠出一大批“优质”客户，因此，他根本不敢指望那些荣誉、地位、利益，只希望不要被末位惩罚制“惩罚”就好。

说起这个“末位惩罚制”，肯定源于那个所谓“末位淘汰制”了。可“末位淘汰制”不适用啊，毕竟人员本来就太少，近些年又招不到人，补充不了新鲜血液。于是，机缘巧合从外单位学来了“末位惩罚制”，当时派了一批人去取经，还请人家撮了顿好的，没处开支，开成了旅差住宿费才得以报账的。别小看这个“制”，要是被套上，虽然暂不会“淘汰”，可损失就不是一般的重了。也千万别以为工作认真就不会被搞，背地里被谁弄下，那可是防不胜防，尤其是那些“红”人，能量可不小。

大明才用毛巾捂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坐在沙发上等候的老母亲便匆忙拿着一叠东西站起：“明啊，小辰今天还有题目不会做，我这个曾经的老教师也不敢教啊，上次教得不合适还被埋怨了。他还在赶其它作业，我让他赶紧弄得差不多就要去睡，太迟了。题目我抄出来了，你帮他做做，我会让他明早抄写上去。还有，今晚的家长会，老师还安排了要上网才能做的事情，材料在这了，我老眼昏花不会弄这些。我去睡了，你也要早点去睡啊，实在受不了就偷懒点，哪有半夜三更在家还要工作的？扣钱就扣钱吧，身体要紧。”

“好啦好啦，放那，我一会就处理”，大明本就累得够呛，心情压抑得很，有点不耐烦地低吼道。

母亲叹了叹气，就进卧室去了。

大明的妻子几年前嫌他不会挣钱且老不着家，吵了几次后和他离了婚，儿子归了大明，父亲则早些年前去世了。大明工作忙得顾不上家务和儿子，几乎都靠老母亲，家长会也基本都是做奶奶的去开的。

大明抓起手机坐到电脑边，动了动鼠标，顿时懵了，一直顺顺利利引以为豪的神学习操作，今天是怎么了？电脑只有一个页面在播放，其它页面都在停止状态。不好的预感瞬时产生，赶紧检查手机。果然，手机提示课件播放异常。糟了，不能多视窗同时播放了。匆忙查了下进度，还有五个半小时没完成。今晚恐怕是没法睡了，这可怎么办呀，明天7点40点到10点还要在路口“站岗”呢，参加那个“交通安全人人有责”志愿活动，每个单位都被安排了许多时段去路口“劝导”行人遵守交规，执勤后还要回单位，一大堆的事情还等着做。这要是不睡觉，明天怎么受得了？

大明顿觉烦闷无比，前段时间才听说县里某个部门的一位，在工作中突然倒地再也起不来，虽然殉职后得了好几个荣誉称号，家属也得到了金额不小的补偿，但大明可不想这样。

“真倒霉”，大明叹道。只好点击课件逐个“学习”了。还要不时盯着，一出提示就要及时通过，否则就白白熬夜了。

母亲又出来了。

大明忙说，“妈，怎么还不睡啊，我刚才心情不大好，说话语气重了点，你别怪我啊”。

“没事，妈妈知道你压力大，不会怪你的。刚才我忘记说了，家长会时，家委会主任说了，很多家长对学校布置的任务不能很好完成，也不会配合老师，不会指导和督促孩子，因此学校准备这个周日搞个家长培训，让老师给家长们辅导辅导，还会印发些材料给大家，每位学生家长要交80元。微信群里有说交给谁，我猜你肯定没去细看，你记得按时用微信发给家委哦”。

“不是上周才动员每个学生交了个什么钱吗？这个家委会，我看就是收钱会吧？算了算了，肯定也不是咱孩子老师自己的主意。没精力想这些，交就交吧，我明天会用微信发过去。可我哪有空去呀，到时还得老妈你去……”，大明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他妈已经又进房去了。

大明开始替儿子做作业，儿子才小学五年级，题目不算难，但总有许多题出得清新脱俗、刁钻无比，尤其是解题方法，往往颠覆常人思路，得猜测老师可能想测试什么知识或技巧，然后按那种思路作答。否则，如果按得出答案为目的去做，非判你答错不可，答案对不对不是老师评判的标准，若问老师个中缘由，答复往往是，这题测试的是某某知识点或某某方法。你要是和老师争执，恐怕会被质问，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真心觉得有些出题老师脑回路太不一般，当小学教师或许是屈才了。还好，大明这几年的陪读经验还真不是吹的，熟门熟路得很，简直可说一看到题目就知道老师的“标准答案”。

大明一边做着“作业”，一边关注着电脑上的学习进度。

作业做完后，继续用手机做老师安排的“网络”任务。一个是什么平安县城的调查问卷，问什么治安好不好，晚上出门放心不放心，有关部门给力不给力之类的问题，还得按标准答案作答，不能随便自由发挥的。也不知道这算是考家长还是考学生的，总之，小屁孩不会或不干的，就是家长干的了。另一个就是普及安全知识的问卷了，毫无疑问，前些天各地出了几个重大安全事故，这么弄算是体现重视安全工作吧。类似事情多如牛毛，习惯了，发现什么整改什么，多多学习，多多考试，增强大家的相关意识。嗯，没毛病！

好家伙，这个安全测试足有50道题，大明只好另找个手机问问度娘，否则他也很多答不上来。本想随便答的，可老师要求至少得考90分以上。这些事情对大明而言不算多大事，但听说很多学生父母不在身边，家长由没什么文化的爷爷奶奶充当的，就颇感头大了，不管的话孩子会被点名或另眼看待，老师也会从各种途径催促，有的家长只好花钱请人代劳。求人也难，费关系费脑筋。

孩子的这些事情弄完，已是凌晨两点多。电脑上的网课还在继续，还得盯着。实在困得不行就桌上趴会，竟有几次睡着了，电脑出现等待，又浪费掉不少时间。直到约早上7点才总算完成。

赶紧随便洗漱一下。大明对着镜子中疲惫的自己，尴尬地苦笑，整了整衣裳，抓了两个母亲蒸好的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在母亲的埋怨声中赶赴路口。

路口，疲惫却又伫立着的大明，不时劝导着不守规则的行色匆匆的人们。尽管许多人我行我素不搭理他，但劝还是要劝，可也拿人家没辙。

不时会有人不耐烦地吼几声：你管什么闲事，你又不是交警？本就神情恍惚的大明更懵了。是啊，自己是交警吗？亦或，是城管吗？显然都不是。或许，这就像所谓的“全员营销”吧，有事情大家分担着，不管是什么岗位，反正都是其中一分子。

他只是小城里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市民，同样也是一名来去匆匆的过客，匆匆得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为柴米油盐奔波，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日复一日。少年时的初心，已然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