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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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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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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红军洞”

闽西连城县莒溪镇陈地村的垒口自然村屋背山,有个口窄内宽的洞穴,内有蝙蝠栖息,当地人称蝙蝠为“石燕”,故称“石燕洞”,后又被称为“红军洞”。这里有过怎样的故事?让我们回溯时光,走进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1935年3月,陈地村。一天下午,12岁的枫树生带上竹柴夹、砍柴刀上山砍柴。

枫树生姓罗,但他本不姓罗。据知情者称,他是在山道旁一颗枫树下捡回来的,其时随身襁褓中有张纸条,记载了他的姓氏和生辰八字,以及对好心收养者的几句嘱托和感谢。然而,只是口口相传,纸条未传承下来,他的本姓已被遗忘。其养父命运多舛,几年后,尚未婚娶便去世了,那时,枫树生还小,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奶奶带大的;但此时,不到70岁的奶奶也被白狗子害死了近一年,白狗子经过村子时,将枫树生家竹山的笋挖得所剩无几,奶奶上前理论,争执中被推下山崖,白狗子弃之不顾就跑了,重伤的奶奶没多久便去世了;从此,小小年纪的枫树生便只能独自面对生活,邻里偶尔会关照些,但大家都困难,主要都得靠自己。一想起这些,枫树生就对不顾民众死活的白狗子充满了仇恨。

枫树生自从听说自己是那颗老枫树下捡的后,便常情不自禁往那跑,在枫树旁的石头上坐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奶奶走后更是如此。

这天,他依旧往那走,在离枫树不远处砍柴,装满柴夹并将柴刀也塞进去后,又到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婆娑的树影沧桑着他那满是稚气的面庞。

山道上走来一年轻人,向他打听这里是否陈地村,枫树生听出其外地口音,立即警觉起来。

“是陈地。你是哪来的?来这里寻哪个?”,枫树生问道。一边应答一边站起,退到枫树侧面的柴夹旁。

“小孩,别怕,我不是坏人。你知道孟堀怎么走吗?”,年轻人问完,见枫树生警惕着没回答,便接着又说:“那你能告诉我这附近有国民党兵吗?”。

“这几天我可没见到白狗子,你不会就是白狗子吧?”,枫树生担起柴火,手悄悄抓着柴刀柄。

见此情形,年轻人轻笑了下,说道:“知道红军吗?我是红军呀!”

“我才不信呢,红军衣服不是这样的”,枫树生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年轻人边说边撩起外衣,露出了内穿的军装。

枫树生走近扯了下年轻人的外衣领,看到了里面的红领章,诧异地问到,“你真的是红军?”

“是啊,相信了吧?”,年轻人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孟堀,离得不太远”,枫树生终于相信眼前是红军了,不只因服装,还有那莫名的亲近感。

“那你等我一下”,年轻人说完,回头走到后侧拐角处,对山后吹了几声口哨,不一会,又走来十余人。领头的个子不高,和年轻人沟通片刻后,大步走向枫树生,“小鬼你好呀,我长得又黑又老,就叫我老谭吧,请你给我们带下路,行吗?”

枫树生应承下来,且要去的人家也正好熟识,随即将担柴用具藏到芦萁丛中,便带着他们前往孟堀。

枫树生带着队伍走了约二十分钟,来到了孟堀的荣叔家门前。

“荣叔在吗?你家来客人了!”,枫树生大声喊道。

荣叔闻声从内屋走出,一见老谭,兴奋上前,“哎哟,是老首长呀?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大家快进屋!”。

“老首长?”,枫树生心里犯嘀咕,他只知道荣叔曾离家出外过。但他也没多想多问。

此时,主力红军已经长征,留在闽西继续与敌周旋的少许部队情势十分危急。这十几名红军,便是部队被围困后,分散突围、历尽艰险才抵达这里的其中一支小队。荣叔了解情况后,来不及和老首长多寒暄,急忙召集村苏成员前来。为确保安全,大家讨论后决定连夜悄悄将这支队伍带到垒口的石燕洞先安顿下来。陈地和垒口、孟堀两个自然村都离得不算远,联络不成问题。垒口屋背山的石燕洞,隐蔽性极好,可作为指挥所,老谭和几个部下留在那里,其余的拟随后几天装扮成村民模样,分散到各村的几处,陈地顶头屋、溪背寮,还有垒口的银坑口等。

商定好后,老谭招呼枫树生,“小鬼,你很机灵,你也随我们去石燕洞,带我熟悉熟悉那附近,行不?”

“好哦,那里我老熟了,石燕都识得我呢”,枫树生满口答应,嘿嘿笑着道。

红军安顿好后,为防暴露,无任务时,白天基本不怎么走动,就像安排在各处的岗哨,于暗处观察外部动静。石燕洞不生火,怕暴露,一般靠村里做好饭菜用竹筒装好、伪装好送去。村内的驻点则常和村民一样烧火做饭,这样不易被怀疑。直到夜深人静时,才会根据需要或全部或部分悄悄到石燕洞汇报情况、商讨对策。起初,不时会有国民党兵出现,有些是进村搜查、抢粮,有些则是过路去往其它村庄。

枫树生常以砍柴之名,频繁活动在周边,一有情况就向红军通风报信或预警。当地山势复杂,山高谷深,有时,看去直线距离不远,但要走到面前却要挺长时间。尤其是对不知道抄近路的外来人,更是如此。

没多久,红军官兵和枫树生就十分熟识了,都亲切地叫他“小树树”。他几乎成了义务交通员,有时也帮着送饭菜到石燕洞,也常挖些竹笋、采摘野菜等送去作为供给红军的食材,遇到野果也常采摘送去。

一天上午,枫树生正在离洞不远的路边砍柴、观望,忽然看到不远处几个扛枪的士兵正从拐角处走出,朝洞的方向而来。他立时紧张起来,迅速将柴具藏于竹丛,抓起柴刀,悄悄退往洞附近,离洞约百米时,为防暴露,闪身躲进竹木丛中,观察着士兵动向。不想他们从身边过去才二三十米,就有士兵到山边竹丛中解手,其他士兵则在山路附近转悠、东张西望。枫树生焦急万分,也顾不得飘过来的阵阵臭味,祈祷洞的方向千万别出什么声响,且眼尖点的已可看到上方不远、洞口周边那片黑黝黝的石块区域较为特别,万一产生兴趣就危险了。几分钟后,这几人终于开始前行离去,留下惊出一身冷汗的枫树生。估摸着那些士兵已经走远后,枫树生才急忙去往洞中。

“老谭,老谭在吗?刚才吓死我了,好在没暴露哦”,一进洞,枫树生便叫道。但老谭不在,说是化装出外了,黄队长和几个士兵在。其实,洞口上方有块区域较平坦,隐蔽性也很好,有安排士兵在那值守的,听到动静后已做了防备,但为确保安全,担心枪响导致暴露,才放任他们离去,否则都想搞掉他们呢。

这件事情后,在枫树生的提议下,在洞口和周边采用移栽竹、木、草,堆积竹木枝条等方式做了些伪装,大大降低了暴露的风险。同时,红军小队集中讨论后,对各种可能情况形成了一些灵活多变的应对预案。

就这样紧张过了一段时间,敌人进村少了些,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老谭和当地武装力量一起开始谨慎安排,对敌人的一些散兵游勇展开行动,但基本处于昼伏夜出状态。小股敌人经过洞口或陈地附近几个村庄时,常常是有来无回的。同时,也逐步和周边游击队、赤卫队,以及附近的苏维埃政府等建立了联系,消息互通有无,行动互相配合。

又过了几个月,相比于县城或集镇,山里气温稍低,但只要烈日当空,便酷热难耐。一天,枫树生又在山路旁的高处砍柴、汗流浃背,一片乌云挡住了太阳,顿觉惬意了些,枫树生刚想歇息享受下,却见山路上走来三个人,类似村民打扮,边走边四处张望着。见到枫树生,打头那人便控制着音量朝他喊道,“小老乡,我打听个事情,你能下来一下吗?”。枫树生以为是附近村的老乡,答应了下就从山上下来,“什么事?你们说吧”。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之前那人看来是领头的`,他说道,“我们是来陈地村走亲戚的,我表哥家在陈地村。这路我们不熟,你能带我们进村吗?”

“你表哥是哪个?”,枫树生好奇地问到,心想,兵荒马乱的,还有人来走亲戚?

“我多年没来,记不太清了,我想想……”,那人踌躇了会,继续说道,“我家里人叫他竹林子,大名应该是……应该是叫陈竹林,对,陈竹林”。

“你确定他叫陈竹林?”,枫树生问。

“对,对,应该是”,那人目光躲闪着说道。

枫树生立即警觉起来。不了解陈地的外地人往往都以为村里人姓陈,岂知这里一户姓陈的人家都没有的。

有了怀疑,枫树生特别留意起三人的举止,发现他们的腰间较鼓,且常会习惯性摸一下,应该是别着驳壳枪,衣服盖住而已。

“我们村好像是有个叫竹林子的,可能是他吧,我不熟,但大概知道他住哪,我带你们去”,枫树生稍作思索后说道。说完,到山上将砍好的木柴装起来,量也差不多了,担下来先放在路旁。

“那我们走吧,不着急去我表哥家。我多年没来,村子都有点不认识了,你先带我随便转转,然后再去他家吧”,那人听到枫树生说知道竹林子后,看了看同伙,嘴角难掩几分得意,继续说道。

“可以啊,你们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说,知道的我都给你们讲讲”,枫树生担起柴火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啊。对了,你们村这么偏,一定很少外人来吧?”,领头那人问。

“是不多,不过,也还是有的,白军、红军、土匪,都偶尔会有,有时也会有些陌生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枫树生故意试探着道。

“竟然也会有红军来这里?现在有吗?或者现在是不是有你不认识的人呢?”,旁边另一个人凑过来问道。

“红军倒是现在没有,不过,有几个外来的,我不识得,可能是来这里避难的吧,听说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枫树生装着十分随意地说道。

“你能带我们去见见他们吗?说不定有我们认识的呢”,领头那人说道。

“哪有那么巧的事,反正你们一般也不识得,还是算了吧”,枫树生道。

“不一定啊,我们就有熟人不知道去哪里,很久不见了。还是带我们去见见吧?不认识的话我们就出发去找我表哥”,那人坚持道。

“那好吧!不过那几个人不住村里,在山上”,枫树生道。

“什么?在山上?”,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他们的目的,枫树生心中早已了然,故意又说道,“是哦,可到那里还有一里多路呢,还是带你们先去找你表哥吧?”。

“不用不用,先去看看那几个人吧,找我表哥不急的!”,那人急忙说道。

枫树生不再多言,先将柴担藏到路边,便带着他们往垒口而去。

快接近石燕洞时,枫树生故意大声地说着话,三人想让他小声些,却又怕引起怀疑,只得紧张地看着前方。离洞口约小几十米时,枫树生大声喊道,“喂,石燕洞有人吗?”,连喊了几次,都没有回音。枫树生便对那人说道,“看来没人,不知道是不是离开这里去其它地方了。算了,我们还是回村找你表哥”。

“你带我们去洞口吧,说不定他们在里面睡觉听不到呢”。那人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

“好吧,走”,枫树生说完用手拉扯着毛竹,攀上了路旁的山包,在竹林中向上攀行,三人连忙说,“等等我们、等等我们”,艰难地跟上。上方的枫树生却已停了下来,对他们喊,“快点,就是这里”。

“洞在哪里呀?”,三人上去后,环顾周围,没发现洞口,便问道。

“洞口有树枝条遮掩着呢,我刚才叫过了,肯定没人啦,你们不信就过去看下?”,说完指了指洞口位置。

三个人迫不及待扒开洞口的遮挡物,可刚扒开,便看到洞口右侧一根竹叉上挂有红军军服,三人大叫,“果然有共军”,慌忙欲从腰间拔出驳壳枪,正在此时,洞中暗处扑上来几人,洞外两侧也迅速闪出两人,一阵搏击,三个人便没了动静。“我们这里不能暴露,不留活口”,黄队长从洞中走出,回头对洞内说了句,便走向枫树生,伸出大拇指夸道,“小树树你太机灵了!”。

“我早看出他们是敌人了,才三个人,就带过来,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打击敌人”,枫树生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前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驻扎陈地村的这小股红军,在当地红色力量的协作配合下,以其灵活多变的游击战略和深厚的群众基础,积少成多,取得了不少战果,队伍也得以扩充,有些是突围时走散、后来又聚拢的,有些是组织安排过来的,有些则是新发展的。枫树生也在磨练中不断成长,在报信、引敌人进圈套等方面为红军所做的事可谓数不胜数,俨然像个小红军了。

战士们都十分喜欢他,枫树生也说等他们离开这里去打大仗时,一定要跟着去。

尽管处境艰险异常,但这股红军驻扎陈地的时间里,还算是平安顺利。为发展壮大当地红色力量,争取最广泛的支持、配备更多的武器弹药,是当务之急。当时闽西山区盘踞着许多土匪武装,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红军一般不主动招惹,基本是互不侵犯。对普通群众或商户更是秋毫无犯,比如,闽西山区有“香菇客”种植香菇,红军强势约束部下,私摘香菇者、抢劫民众财物者杀头,以严明的纪律获取了最广泛的支持。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1936年9月初的一天,连城某民团团部,被国民党封为民团团长的土匪头子,此时的“周团座”,正歇斯底里地叫嚣着,几名亲信和部下在一旁战战兢兢。发泄一通后,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说道,“上头竟然要通缉我,还有你们,各位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觉得,如果我们能立下大功或许上头就能网开一面放过我们”。

“我们抓几个红军,特别是红军的头子,献上去立功”。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见一直没得出可行的具体方案,周团座看了看旁边的本家亲信,说道,“你们不是和红军有联络吗?他们应该对你们没太多戒心。不如这样……”,两人耳语一番后会心一笑,然后就散会了。

数日后,红军的黄队长得知龙岗民团有些从香港弄来的枪支弹药可以卖给他们,就联系好要买一挺自动步枪、12只驳壳枪和一些弹药。14日,黄队长带领短枪队一行八人,即黄队长和另六名男队员,以及一名稚气未脱的女队员“细妹仔”,离开垒口前往龙岗接货。傍晚,一行人终于到达龙岗。因平时有些联络,此时又被“热情”接待,请他们饮茶、洗澡,又宰杀鸡鸭、做菜做饭,便放松了戒备,不曾想,此时已入狼窝。

他们被包围了,本就奔走了一天、疲惫不堪的八名队员全被抓捕,送往驻扎连城的国民党师部邀功去了。

后来这帮匪徒果然达成了愿望,不再被通缉,还被收编进了国民党师部的别动队。

八名短枪队员在国民党师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手脚被勒得血迹斑斑,但不论如何威逼利诱,敌人都未能得到其想要的,得到的只有愤怒的声讨。

数日后,连城西门刑场,八名英勇的战士倒在血泊中壮烈牺牲。其时,就连“细妹仔”那小小的身躯也毫不畏惧,她高喊着,“你们嚣张不了多久,你们就等着灭亡吧”,然后昂起倔强的头颅任由敌人罪恶的子弹穿透身体。

他们遇害后,敌人顺藤摸瓜追查到老谭等仍在垒口,县保安团联合铁山罗地土匪,包围垒口“红军洞”,但红军已提前察觉,在敌人行动的那天晚上,由陈地赤卫队员带领,悄悄提前撤离陈地、撤离“红军洞”。枫树生也坚定地跟上队伍。

为摆脱敌人的包围圈,部队不走寻常路,抄小路、翻山越岭、穿越了狗子脑等高峰,夜行近百里,终于跳出危险区,进入上杭古田桂竹坪,从此迈向新征程。

枫树生自此融入了革命的洪流,而家乡陈地再无人知其消息,随着岁月的流逝,就像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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