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较于北国,江南的秋色,总是姗姗来迟。
置身市井越久,出走的心就越强烈。暂时的离开,找一片可以安顿身体与灵魂的圣地,静下来与山川草木对话,亲近、聆听、融入,换一换被污染与浊化的视听,带上眼耳鼻舌身,来一次虔诚的灵魂洗礼。
怀着赤诚与纯真走入大地,不仅仅是生命的返璞归真,亦是生命最庄严的朝圣。
一碧千里的苍穹之下,少了各种嘈杂与轰鸣,尔虞与欺诈,在最靠近上帝的地方与灵魂独处,洗去身心的尘土与污浊,想必这是人走在生命的苦旅,上苍给予的恩惠与救赎。
立秋过后,早晚的气温开始凉起来,若不是这样的凉意渐次来袭,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感慨,在南方估计会遗憾地完美错过。先生是一个不被时空困住的人,于是,出走已然成为我家的常态。
植物园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所以常有一种近水楼台的喜悦,虽说不远,步行却要走半个小时左右。为了那片满眼的绿意,我总是迈着不听使唤的腿,在蜿蜒的路上走走停停,平时和孩子们一起止步于开阔的草地。叶先生今日订的目标是绕山顶一圈,再从另外的大门回来,好吧,想到毛主席的“无限风光在险峰”,此地虽无险峰,但峰回路转绵延起伏,此间必有不能与外人道的佳境,在大山里神游,也算人生一乐。
虽说快到白露时节,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太阳依然火辣辣地直晒下来,若没有树荫的遮挡,脸会被晒得火辣滚烫。走在绿意葱茏的树林里,累和渴都是次要的,主要受累的是脚,但好处是不会太热。
台阶上坐下来歇息,突然眼前一亮,石阶小道上全是阳光透过树叶漏下来的斑驳树影,一团团像聚集在一起的雪花,一簇簇又像春日的梨花儿白,整体更像一幅妙手神笔之下的水墨,我惊叹于天地之手,悄无声息地创造与给予,以无言大美呈现,不索取、不矫揉造作,如此自然而然。
《道德经》有言:“上德不德,所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所以无德”、“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生而不有,长而不宰,为而不恃”······如此境界,唯天地与圣人有之。于是拿出手机一阵拍摄,偶遇美好,算是留下点证据,惹得先生笑话,人人都在晒的东西,还有几多看头?
一个有着理性思考与大哲学观的人,是不太愿意把时间用来做这些事儿的,想想也对,我执与物执?我相与众生相?人啊,心有所住皆是一切烦恼的根源,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何其难。
坐下来,四面蝉声恣意,整个林间回响。我四处寻声,想觅得叫得如此凄厉、急切的蝉躲在何处?先生说可能它们为了爱情和繁衍后代吧,才叫得如此激烈,我笑他啥都扯上爱情。后来据了解,原来蝉的生命极短,尽力鸣叫之时,就是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前兆。原来在生命的最后,蝉要用高歌长吟证明自己来过。
曹植的《蝉赋》,洋洋洒洒通篇咏蝉:“在盛阳之仲夏兮,始游豫乎芳林;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嗷嗷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
蒋勋写蝉:“蝉的淡泊,蝉的恰乐长吟,蝉的弥厉之声,蝉的无求……多年来,蝉在中国,被孤傲情重的诗人牵连附会,变成了林中怀抱非凡的孤独者,每到夏日,便以凄楚激烈的高音,重复着它不可解的寂寞与坚持,千古不绝。”
······
蝉,原来如此孤寂、清高。即便生命即将结束,依然要悲壮凄厉地高歌一曲,不知蝉是唱其生命的短逝还是唱其凄苦与艰辛?想必都不是,既然上帝安排的命运无法挣脱,那就用自己的方式活得与众不同,估计蝉不甘于默默无闻,誓要用婉转与悠扬,谱写一曲秋天的赞歌!
自古秋天在文人的笔下最是萧瑟,然而此刻的蝉鸣,激越而高昂,婉转而悠扬,也许它们用不绝的歌声,不停下、不止息地演绎一生也未可知。
生命的长与短本就是相对的,就如诗人臧克家写的那样:“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它还活着······”,蝉于这孤寂的山林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歌唱,让路过这片山林的人不再清寂孤单,何尝不是意义?让哲学家们在此思考冥想,关于生命的苍凉与凄怆,又何尝不是意义?让诗人们尽情抒怀写大地与悲歌,又何尝不是意义?
越过蝉躁的树林,公园的跑道上是三三两两散步的人,路旁一丛兰天竹的叶子万绿丛中一点红,竟在所有的绿里突围,让人为它驻足赞叹。尽管此刻,早秋的南国依然绿意葱茏,但终究四季轮回的秋天已在来的路上,如我路过的蝉,也许今夜一过,森林里又多了几具蝉的赫然白骨······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我以为南国的秋来得很慢很迟缓,确实它温婉、细腻,不经意间再无觅处,难怪杜牧有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感慨,但终究秋会蹒跚而至。就如此刻正走在人生之夏的我们,用热烈、激扬与裸奔的青春告别,碌碌无为地大肆挥霍我们以为的遥遥人生,那些慢日子正在时光里浸透,悄悄置换与成全,每一个或卑劣或高尚、或平庸或卓越的人生。
云天收夏色,落木动秋声。
我知道,一切都已在来的路上,不急不徐,刚刚好!
2023·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