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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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初读《红楼梦》，缘起先生建议，要读点大部头，于是硬着头皮读了一遍，感觉人物繁多，读得耐心全无，但逼着自己将“任务”完成。
再读又过了几年，和初读无别，不过还是理清了一些人物关系，和深入阅读相比，也只能叫泛泛而读。
几年前读过萨孟武先生的《大家小书》系列，《《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语言诙谐有趣，算是另一种红楼知见吧。最近闲来无事，读了于广学老师的红楼随系列，突然生起再读红楼的冲动。
《红楼梦》作为中国四大名著之一，创作手法确实堪称奇特，虽然作者自嘲“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但如果没有深入思考，带着问题去研究，可能读红楼的体会大多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红楼开篇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故曰甄士隐（真事隐）云云，何妨借贾雨村言（假语村言）敷衍一段破人解闷的闺阁故事，缘起颇为荒唐，细细读来却韵味颇深。
读罢《红楼梦》，感慨这世间一切荣耀繁华、功名利禄、爱恨情仇都不过烟云梦幻，即便依然有些乐事，终不能永远依侍，总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相连，瞬息间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皆空。
谈及“空色”，乃佛教用语，《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色空一体，性相不二。
红楼里的空色观，作者巧妙地镶嵌在文本里，从开始的空空道人，到红楼里的逐一出场的各色人等（众生相），再到四大家族由兴盛繁荣到衰败没落，作者自言：“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空空道人检阅《石头记》，从此“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如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
这里的空和色很有意思，佛家所说的空，并非“什么都不存在”，而是智慧地诠释“存在和有，”即“色”，不能离开“存在的现象”来认识有情界。
“空”，首先要结合因缘、因果来理解，即所有存在都是主要条件与次要条件的和合，一切存在都由因缘和合而来。爱恨别离皆如是。
既然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成，才有空色一体，性相不二。例如花是一种因缘和合的相，但这种存在时时刻刻在变化之中，只是我们没有觉知到。所以不能认为花属空，也不可执着于花永恒不变，殊知，变化才是世间万物的真相，所以，佛家教人不要在“众生相”里执着、纠缠，讲随缘随喜随遇，安住当下。
任何事物存在即是有也是空，只有空掉我们赋予它的诸多内涵，比如好看不好看、有没有价值等情感，只有把投射到对象中的执着去掉，才能认清事物的本质。
所以万物真相乃假有，只有不过于迷与执，才会正确理解自己的喜欢和厌恶，同时也理解别人的好恶，因为每个人都活在自己构建的认知中，大家都有知见的局限性，所以迷惘就在所难免，能认识到这一点，才能豁达与宽容。
“空”，使我们的心从有限回归无限，回到生命的原始，成为一个自在的人。
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我执，如果一个人总想着自我得失，一定会活得很痛苦。当然这里并非不考虑个人得失，而是不执著沉迷于个人得失，也即儒家的中庸智慧，在非空非有之间取中道而行。
回到《红楼梦》，空空道人为何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如色，自色悟空，改名情僧？我理解，此段公案缘起于道人寻仙访道，路过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因看了这段无中生有，记于石头上的风流韵事，见了红楼里的众生相（色），贪嗔痴慢疑，求不得，爱别离等，最后都不过“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故生起悲悯之心（俗世的情感），再将此慈悲心反观世间诸相，了悟一切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遁入佛家空性法门。
观道与佛，道家修至真至纯，讲真性情，率性而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修性、心、身。性华开天理，心华开道理，身华开情理，从炼身做起，效法自然，求个人自在逍遥，延年养生、肉体成仙。
佛家讲性、心、身三皈依，以入世之心求超脱，认为一切缘起性空，终归寂灭，所以诸法无我，诸行无常，善护念，无所住而生心。追求涅槃寂静，脱离生死轮回，认为人生即苦，且生死轮回循环往复，没有尽头，因此佛家发慈悲心，普度众生。
由此观之，道家更注重个人自身成就，与佛家所发度众生的慈悲大愿相比，明显存在个人主义的狭隘。所以红楼里空空道人易名情僧，由道入佛，是一种人格与精神的升华。
正在编辑文字，大学同学群里有人发老师得癌去世的消息，一下子好沉重，翻了翻十年前的相册，一切恍若昨天，亦真亦幻。“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转念一想，也许是好事，人身即苦，如今脱离带来苦难的有形躯体，也算解脱吧。
《花开在眼前》在电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从前的一幕幕席卷而来，看来执着确实不易破，尽管也懂得不迷不执的理。
“贵大患若身”，所以佛家的最高境界叫“无我”，若还在纠结此身得失，苦亦不离。
终于理解了庄子丧妻时的鼓彭而歌，身没则再无俗世烦恼，此身凭空而来，复归于空，从来处来，终归来处，不增不减，确实是该高兴的啊！
喜欢李煜的词《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总有无限惆怅和遗憾。但冷峻的寒，盖不住梅香年年踏雪而至。也许轮回的意义正在于此吧！？
书桌上，澳洲腊梅红橙相间，开得正旺。
人生如戏，水月镜花。万千繁华好似一帘幽梦，落花流水空对空，来时突兀去无痕。空也好，有也罢，死生茫茫，不执着来去，珍惜每一天。
一切因缘际遇，随它来来去去。不攀不附，知黑守白，居其实，处其厚，勤勉而行中道。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来过，就已足够美好！
2023·1·26
